第二百四十回 寝殿侍寝父子交心
皇上打量他,频频点头,目光里露出些安心的欣慰,叨念一句:“朕,果然是没有看错你!”
“嗯?”十三不解的一挑眉头,一脸困惑地望着父皇奉上那盒子。.
皇上打开,盒子里铺垫着明黄色的绉纱,里面一卷黄绫子束了蓝纱。因是军国机密,十三知趣的侧过头去。皇上又吩咐老李子退下说:“下去吧,让十三来伺候着。”
老李子公公一愣,旋即堆起一脸笑,面皮上橘子皮般的褶皱里都透了笑意道:“呦,怎好辛苦十三爷来替奴才做这些?”
“公公歇息吧,十三伺候父皇还不是人子本分,应该应分的。”十三应着接过那帕子继续为皇上捏脚。
皇上打量了十三唉声叹气道:“哎,养儿防老。朕的这些儿子呀!”
又吩咐十三道:“今夜你就在朕这里,侍寝吧。”
“我?”十三惊愕片刻,旋即是一脸哭笑不得的笑,看一眼偷笑的老李子公公咳嗽两声一本真经地吩咐:“怎么不伺候皇上翻牌子呀?”
这本该是嫔妃侍寝伺候的事儿,他一个儿子如何做得?不是不能做,只是听来可笑。
老李子公公笑得说不出话,皇上一沉脸儿佯怒呵斥:“怎么,让你伺候父皇一夜都如此推三阻四的偷懒吗?”
“是!儿臣遵旨!”十三恭敬的从命。
皇上只穿一件黄绫子衫子入睡,盖了明黄色九龙戏珠蜀锦衾被。老李子公公为十三抱来一床杏子红色百鸟朝凤的锦被,还泛着淡淡的香粉气息。十三心里暗自叨念罪过,皇上见他一脸的尴尬便问:“又是如何了?”
十三莞尔一笑轻声道:“这衾被,有脂粉香气!”
皇上气得哭笑不得,一手撩开他的衾被挥掌就在他腿上拍打了一巴掌骂:“孽障!成了丁了反混账起来了。是朕这些时候忙得顾不上你们兄弟。算来你和小十四都该娶亲了。明日就同你们母妃商议了,你们两个指婚去!”
“父皇!”十三的话音焦虑带了些娇纵,“儿子不要‘发昏’,情愿如此一心一意伺候父皇左右。”
“混账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传宗接代是祖宗历来的规矩。朕如你这般年纪的时候……”
皇上忽然收装,见十三还一脸认真的忽烁了明眸望着他,不由气得顺手又去拍打他。.
“你哪里都像朕,就是这倔脾气随了你娘。”皇上道。
“我娘说,我这倔脾气像父皇呢!”十三一闪,忽然又嬉皮笑脸地问:“父皇,听人说,当年父皇在蒙古草原,遇到儿臣的母妃时,是在浩瀚无际的大草原?”
皇上果然愣住,旋即板起脸儿问:“你都听到些什么?”
十三反是讪讪地散去笑容,身子往父皇身边贴贴嘀咕道:“听到什么都不是真的,真情如何,怕只有父皇心知肚明的,横竖儿臣不能拿这些事儿去问母妃不是?”
话音一落,皇上噙着笑嘴里骂着:“小杂种,果然是个另类,胆大包天的。看朕今儿不好好教训你。”说罢就去掀开被子去扯十三腰间的汗巾子,十三急得大声告饶:“父皇,父皇……儿臣知罪了,不问了还不行吗?”
闹过一阵子,皇上额头反有些微汗,闭目养神,眼前都是那片碧绿的草原,风拂过那美人长发般的碧草,草丛中那蒙古女子的香肩乌发在他眼前一甩,缠绵缱绻的往事难忘。心底里的一颗朱砂痣,就生在了那里。
泪,不知不觉的滑落两颗,徐徐的滚过苍老的面颊,不复了青春骁勇不复了那驰骋纵横恣意东西的情怀,眼前的儿子,却似是他当年的模样,那么的相像。
“父皇,父皇,儿臣死罪,儿臣再不提此事了?儿臣不问了。”十三惊了,皇上却揽他入怀,轻轻拍哄着,拉开他的纨裤,露出岁月难以愈合的深浅伤痕,叹息道:“朕最是宠你,你是知道的。爱之深,责之切,这打你也是领的最多的。”
沉吟片刻问:“征儿呀,恨父皇吗?”
十三摇摇头,头就伏在父皇的腿上,恣意享受儿时都不曾有过的父亲的爱抚。
“父皇,这身子,自己心知肚明。若是有一日,父皇不在了,你也不必担心。”
“父皇!父皇会长命百岁,千秋万代。”十三惊急地制止,这话毕竟不吉利。
“痴儿,人岂能长生不老?万物的生息繁衍,千百年都是这个道理,日出日落,岂能凭了人意?你,你命中同皇位无缘,朕也是看出了,你受不了这份束缚,这些年就在朕眼皮下挣腾呀,没个消停。打不改,骂不回,还带坏了弟弟。”皇上的话意味深长,“庆幸是他,他心里对你毫无芥蒂,他会好好的带你,你也须得敬他。毕竟,主次有别,尊卑上下不同。”
十三的心一动,父皇这话,分明是心里有了十四弟,此事怕是大局已定。只是四哥那边,他定然不肯甘心。
“本来,朕是要在他凯旋之事册封他问太子祭太庙的。只是他,毕竟不如你。这钥匙……哎!”皇上的话止住,点到为止,十三立时心领神会。难道,父皇是在试探他?那所谓的遗诏和那故意露在外面的钥匙,难道……小十四中计了毕竟是少了些历练,多了些私心。怕是那遗诏打开是白纸一张吧?十三心里暗笑,也庆幸得长舒一口气。
“十四弟,哪里都好,就是稚气了些。但凭一己喜好从事,思虑的欠些周全。”十三试探地提醒。话虽然是实话,却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不该落井下石。
“小十四年少,需要历练。此番从塞外归来,就显然成熟了许多。更有你这个兄长在一旁督促辅佐,该是如虎添翼。”皇上的目光打量着十三,那矍铄的目光坚定而坚持,不容稍有违逆。十三心中矛盾,父皇如今选定了十四弟,一心要他辅佐。可是四哥,分明是既生瑜何生亮?十四弟容不下四哥,但父皇眼里可会顾念四哥这份父子情?心下凄然,但还是点点头道:“儿臣遵旨。”
“十三呀,手足毕竟是手足。你和小十四这些年打打闹闹,他心里对你的情谊不减,你可是看到?”皇上问。十三点点头,心里更是纠结。
那话语里提到十四时那种情不自禁的哀怜,令十三心如刀割。四哥的心愿看来难以达成,可是小十四对四哥的芥蒂,小十四对四哥的忘恩负义和冷漠,都让他心里隐隐作痛。
十三难以入睡,又不敢翻身辗转反侧扰了皇上不得安歇,就一个姿势睁了眼到了后半夜,满眼都是十年来的艰难岁月,冰天雪地里练剑,小十四跌倒在地,他扔下手中的剑去扶他。四哥的鞭子呼啸着飞来,抽在背上疼得眼泪流出都结成了冰,划在面颊如刀割;小十四玩心重,大年节鞭炮响在耳边分外热闹,十哥肥嘟嘟的小脸儿探出南书房的门来喊“小十四,来呀,放炮去!”他一把拉住将行的小十四叮嘱:“四哥说……”
小十四岂能听他的劝告,果然晚上就是场暴风骤雨。他和十四光着腚趴在永福宫暖阁的炕上,小十四被绑住如粽子堵住了嘴,他咬牙不敢哭出声,怕四哥打得更重。母妃发现冲进了时,小十四的声音都哑了,他疼得只有啜泣的份儿。母妃还怪他傻,怎么没有被堵住嘴的反而不敢呼救呢?他自己也不知道怕些什么,总之,就是怕,怕四哥,所以不敢出错,怕四哥打,所以处处要谨言慎行,要出类拔萃。如今,他得到了吗?十四得到了吗?可是四哥得到什么了?眼泪滚落,也不敢去擦。身边的父皇鼾声如雷,想是累极了,梦里还在喊:“小东西!反了你了!过来!”
小东西?是谁?他还是十四?不得而知。
清晨,十三起身,老李子公公已经去永福宫为他取来一身衣裳。宝蓝色暗花的狐腋箭袖,狐腿儿外褂。他看了看,好奇道:“拿错了吧?这是十四弟的。”
“好歹身量相仿,他也用不到,有什么穿不得?”皇上道,打量十三在更衣,那俊朗的容颜眼眸里如噙了一汪水,很是惹人疼惜。
“快过大年了,去庙里看望一下你的生母吧。”皇上吩咐道。
“父皇……”十三哽咽道,看父亲转过头去不再理他。
宝玉的腿伤无法挪动,这日在床上闲坐着。
黛玉带来些针线在他的床边绣荷包。
梅子红的荷包,秋香色穗子,虽然搭配得有些扎眼,但是绣工却十分可爱,绣得是一对儿鸳鸯,栩栩如生。听到外面帘栊声响,慌得黛玉一把将荷包塞去了宝玉的枕头下。帘子一挑,摇曳了进来的是宝钗,身后随着探春和湘云。
宝钗温然含笑,依旧雍容大度,似乎滴翠亭里同宝玉搂抱纠缠的事儿不曾发生,她拈玩个帕子谈笑自若。身后的探春掩鼻道:“好大的药味,有些腥气。这是配的什么药?”
黛玉起身将针线笸箩向床内推了推挡在身后道:“是四爷遣来的太医开的药方,似是里面有一味蝎子,还是藏蝎,说是活血通络去湿气的。”
“怪了,蝎子是用来治中风的,怎么腿伤也用这个吗?”探春不解道,黛玉嗤之以鼻的一笑,似对这位四爷指派的名医也有所不敢苟同。宝玉瞪她一眼道,“好歹是宫里的太医,不得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