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从快递人员手中接过盒子的瞬间，卫峻扬已经忍不住开始想像江晶雅看到时的反应。
他问她要喝点什么，她说要蜂蜜水。
他一个大男人，又不爱甜食，家里当然没有那种东西。
晚上去到百货公司，虽然有看到一些，但她看起来就是兴致缺缺，后来被他套出来，她喝的是美国某家营养公司出产的蜂蜜，如果没有就算了，喝水就好。
于是那天晚上，趁她睡着后，他又偷偷爬起来上网，发现台湾有进口，而且很幸运的是提供线上贩售服务。
这下就容易了，加入会员，下单，刷卡，两天后，东西就由快递送上门。
“江、晶、雅。”他回头朝房子喊，“你在哪里？”
后院传来声音，“这里。”
江晶雅跟毛毛正在后院玩──不知道该说挫败还是怎么，自从她来后，毛毛就没那样黏他，他只能告诉自己说，毛毛毕竟只是一只狗，它想玩，晶雅有很多时间陪它，而他这几日有点忙。
推开厨房通后院的门，一眼看到她打着赤脚跟毛毛在玩你追我跑。
他的后院颇宽阔，有园艺公司定期来整理的草皮以及花木、高树，摇椅，不高的围墙外面就是整个台北市，原本他只是单纯的喜欢这样的风景，现在看来，有人声的院子比起宁静更令人赏心悦目。
“来一下。”他扬扬手中的盒子，“有礼物送你。”
“送我？”江晶雅看了他一眼，笑，“你已经送了我很多东西了。”
他前天在百货公司替她买了一堆东西，多到后车厢不够放，纸袋还延伸到车子的后座来。
“这个不一样。”他将盒子递给他，“是吃的。”
她带着问号接过，打开盒子的瞬间，正如他期待的，绽放出高兴的笑脸。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她一下跳了起来，整张小脸上满满都是笑意。
盒子中躺着两瓶大约五百西西大小的玻璃瓶，透明瓶子可以看到金黄色的浓稠液体，瓶子上的贴纸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牌子。
“喜欢吗？”
“嗯。”
于是他觉得都值得了，包含等她睡着后再去偷偷上网，还有猜字搜寻的时间，一切都值得了。
其实他大可等白天大大方方问她什么品牌，要的话他们再试试能不能线上订购，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很想偷偷自己来，那天一边找还一边觉得好笑，又不是十几岁的小男生，居然这样花心思只想给她一个惊喜。
他看着她，眼中不自觉流露出一丝宠爱的味道。
夏日檐廊下，两人就这样对望着。
突然有种微妙的空气浮动。
江晶雅拉起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脸颊边，闭上眼睛，用脸颊靠着他的手心轻轻的蹭了蹭，漂亮的嘴唇还微微向上弯起。
他知道那是她表达厌谢的方式，但他却很糟糕的有种奇特的感觉涌上──他想吻她。
长长的睫毛，圆润的粉红色嘴唇。
吻起来应该很不错吧。
就在那零点零几秒之中，卫峻扬他二十八岁男人的脑海里开始天人交战──她才十九……她已经十九了……她主动接近，有释放出讯息……那只是厌谢的方式，不代表什么……才认识几天而已……可是当缘份来了认识多久根本不重要……有花堪折直须折……做人不可以这样没节操……
对，节操，节操很重要──可是，他不需要节操。
几乎是瞬间，他用空出的那只手揽过她的腰，然后朝着她晶亮的唇瓣轻轻的吻了下去。
吻着，吻着，吻着。
吻着，吻着，吻着。
一吻既毕，他睁开眼睛，不意外的看到她的脸颊浮现两团红棉花，四目交投的瞬间，她很快的低下脸，怎么样也不肯抬起头来。
“晶雅。”他第一次不是唤她全名，感觉却十分自然，好像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叫她一样。
“……”
“把头抬起来嘛。”他轻哄。
“……”
知道她害羞，他也就不强迫她，只是抱着她，慢慢感觉心中有种叫做幸福的感觉逐渐浮现。
或许，远距离恋爱没那样难。
她寒暑假可以来台湾，然后学期中他也可以抽空去美国，反正他只要带着电脑走就可以工作，在哪里待上一、两个月也不成问题，大学四年很快就过去，何况，十九岁结婚实在太早了，她的家人一定不会同意，二十三岁说要结婚的话，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就在他脑海中的未来已经进行到要一起参加孝子的运动会时，突然感觉到怀中的人动了一下。
声音很小，但他还是听得很清楚。
“为什么……为什么吻我？”
“因为喜欢。”
“为什么喜欢？”
“为什么喜欢啊──”他故意把尾音拉长，好看她的表情，“老实说，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你对我来说有种奇妙的吸引力，只要你看着我，就算什么话也不说，我也觉得很高兴。”
卫峻扬顿了顿，“这样回答可以吗？”
江晶雅红云未褪的脸上出现高兴又害羞的神情，在他的注视下，她很轻很轻的点了一下头。
看着她的少女姿态，他忍不住想逗她，“那是不是该换我问问题了？”
“嗯？”
哎，连疑惑的样子也好可爱。
“为什么让我吻？”
江晶雅呆了呆，小脸一下涨得通红，“你……我不知道。”
他点点头，刻意降低声音，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电视剧那些情感受挫的男主角，“原来你不喜欢我啊……”
“不是啦──”
“可是你说不知道。”他装出受伤的神情，“我还以为我们的心意是相通的，是我自己想太多，你根本没有喜欢我……”
“我喜欢你啦。”
“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全世界我最喜欢你──”
她一时激动说出口，等看到他带笑的眼神，才发现自己是被逗弄了，天啊，她刚刚说了什么？
全世界我最喜欢你──喔，天啊，她怎么会讲出这种话，她没脸面对他了。
心念一起，江晶雅立刻转过身，打开门，朝二楼奔上去。
居然这样逗她……
这有什么好问的，当然是喜欢他才让他吻的，刚刚有一瞬，她还觉得自己在作梦──就在昨天，当她看着他跟毛毛玩的背影，心里一直想着「我喜欢你”之后，他就吻她了，怎么想都不是真的。
亲吻的时候，她真的好紧张。
脑袋一片空白，分开时心口的地方很热很热，有种说不出的情绪在里面翻腾，那是未曾有过的感觉。
然后他说他喜欢她。
他喜欢她。
卫峻扬说他喜欢江晶雅。
她一下跳上床，滚过床单，内心的粉红楔一朵一朵绽放开来，卫峻扬说他喜欢江晶雅，卫峻扬说他喜欢江晶雅，卫峻扬说他喜欢江晶雅。
***
下午四点多，门铃一阵叮咚乱响，卫峻扬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刘子豪──来对词的虽然不只他，但是只有他一个人会用这种土匪的方式按门铃。
他们的游戏时光结束了。
整个下午，他陪江晶雅在楼上玩游戏机。
其实她对游戏不是很在行，两人会对战，完全是他的意思，原因也很简单，要分散注意力。
如果他们还是像前两天一样，他打笔电，她美美的横在沙发上听音乐，偶尔用那双桃花大眼看向他，他觉得以自己的禽兽度来说，很可能会把持不住扑上去，把她这样那样──这样那样对男人来说当然是美事一桩，可是对女人而言可能就不是那样一回事了。
他会努力对她好，直到她说好的那一天为止，而在这中间，卫峻扬决定以忍耐表现诚意。
因为爱，所以忍耐。
而之所以想靠游戏机转移注意力，也不是他多正直，只是因为清楚女孩子对这种事情的想法都比较敏感，他不希望晶雅以为他说那些话只是为了拐她上床，所以他决定──忍。
然后就在忍耐中，门铃响了。
他放下遥控器，亲了亲江晶雅的脸颊，“我们吃饭那天那个大胡子跟其他演员已经到了，我下去开门。”
“你们对词要很久吗？”
“大概一个多小时，可是还要加上讨论跟修改，可能要三到四个小时，因为时间长，所以他们都会在这时候来，晚餐的时候就叫外卖，一边吃东西一边讨论，这样比较轻松一点。”他一边说一边玩她的手指，“怎么突然这样问？”
“我只是不知道我该不该下去。”江晶雅很老实的说，“不下去好像不太礼貌，下去又都是不认识的人，感觉会不自在。”
他笑了出来，“不喜欢就不用下来，没关系。”
事实上，他觉得她在楼上还比较好。
因为这出戏挂双女主角，而其中之一是曾经跟他闹过绯闻的当红女星贺之欣──说绯闻其实也不太正确，事实上是新闻，他跟贺之欣的确曾经在一起。
之所以用“在一起”这三个字而不是用“相爱”是因为，他爱她，但不确定它爱不爱他。
两年前，他已经是有名的编剧，贺之欣是刚出道的小明星。
真的是小到不能再小的明星，只签了合约，在杂志上露过几次脸，偶尔客串一些偶像剧，演出一些不重要的角色，漂亮是漂亮，不过，演艺圈比她美的人比比皆是，她是一个漂亮的路人，但只是一个普通的明星。
那时卫峻扬推出的是大学校园剧，需要一个转学生来担任男女主角感情的催化剂，而贺之欣就是那个转学生。
由于这个角色是临时加入，卫峻扬求好心切，提前到拍摄地点跟贺之欣对词，对着对着，就对出火花，一集的戏份都还没拍完，两人就已经陷入热恋，两个月后，两人开始同居。
卫峻扬是很宠自己女人的那种男人，真的爱上了，会愿意替她做任何事，因此当贺之欣成了他的亲密爱人，又知道她星海浮沉始终缺乏那一点运气，他很自然用尽一切优势来帮她。
跟电视台谈过后，他史无前例的在剧集结束后没有休息，立刻开新戏，写的是现代灰姑娘嫁入豪门的故事，由贺之欣担任女配角，那是一个很讨好的角色──跟男主角是世交，从小就喜欢他，双方父母也几乎都希望他们结婚，但就在这时候，女主角出现了，男主角喜欢她，想跟她在一起，贺之欣担任的女配角虽然伤心，却还是帮助他们克服一切……
三十集还没演完，贺之欣的经纪人已经收到为数众多的演出邀约，戏捧人红，身价不可同日而语。
剧集结束后，贺之欣离开了。
说，他很好，她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卫峻扬不是孝子，他清楚什么叫做“他很好，她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不需要追根究底，也没什么一定得知道的，虽然胸口的地方会痛，但还是觉得，既然好聚，那么就好散吧。
分手的这一年半来，贺之欣成了真正一线女星，可能是人红的关系，偶尔在电视看到，觉得她比以前漂亮，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陌生的感觉，电视上的那个人跟当初与他对词的小明星，几乎就快是两个人。
他们的事情虽然没有正式见报，但是圈内人都知道一点。
刘子豪跟他提这次合作时的对话是这样子的──
“啊，那个，有件事情忘了跟你说……”
“说吧。”
“你说是双生双旦，电视台找的其中一个旦是贺之欣……”
“OK，我知道了。”
刘予豪一副下巴快掉下来的样子，“就这样？”
“不然你希望我怎么样？”
“喔，没有，这样很好，这样非常好。”
想到刘子豪跟他说女主角之一是贺之欣时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大概是因为他完全没有反应吧。
其实倒也不是他多豁达，只是电视人嘛，消息流通最快，他早知道电视台要找贺之欣了，惊讶归惊讶，但也不觉得需要有多大反应，圈子就这么小，只要他们还在同一行，迟早都会遇到。
再见贺之欣对他来说，完全不是问题，可是他不想让晶雅跟她见面，或者说，不想让晶雅跟他电视圈的朋友见面。
贺之欣怎么红的，大家都知道，后来的确也有几个小明星仿效想要如法接近他，次数多了，很多人都会带着打量的眼光看他身边的无名美女，长得还不错，哪家经纪公司的艺人？有新戏？还是想套交情？想当贺之欣第二？他不希望别人以那样的眼光看晶雅。
她只是他捡到的小猫咪，不是想红，对他也没企图。
“我不出现，真的没关系吗？”
他点了点头，再次保证，“没关系。”
“你想下来再下来，不喜欢见不熟的人，就从露台那边的楼梯下去后院。”他细细叮嘱，“我会把厨房跟后院的门打开，客厅跟厨房的帘子也拉上，我们在客厅，看不到里面。”
江晶雅仰着脸，对着他可爱的点了一下头，“好。”
看着看着，他忍不住又低下头在她粉嫩嫩的嘴唇亲了一口，一口，又一口──他现在完全能体会君王不想去早朝的感觉了，刘子豪带着几个主要演员要来对词，这是他未来三个月很重要的工作，可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陪她玩。
但是现在，不只门铃狂响，连家用电话也开始叫了起来，如果再不去开门，他想刘子豪真的会翻墙而入。
所以他现在得忍耐离开，唉。
***
对词会议如火如荼进行中。
成员有编剧卫峻扬，导演刘子豪，两位男主角艾力克、张家君，两位女主角庄宜珊与……贺之欣。
贺之欣，好久不见了。
卫峻扬之前一直觉得是电视与本人的差异，或者红与不红的气色关系，直到他开门让他们一行人进入的瞬间，他才知道，她去整容。
虽然不是很多地方，也不是太大的变动，但他知道。
气氛虽然有点微妙，不过大致上还算可以，就在你一句我一句接近朗读的交换声中，第一集的台词对完。
庄宜珊伸了个懒腰，大喊，“好、饿、啊──给、我、吃、的、啊～”
卫峻扬摇了摇头，“如果你现在的样子流出去，保证一个月内你的歌迷人数会减少一半。”
庄宜珊是他认识两、三年的朋友了，两人颇合得来，电视上她是个娇羞女星，
私底下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爱吃爱睡不说，还很爱起哄。
“偶像也是要吃东西的嘛，你厨房有什么东西可以马上吃的吗？”第二次合作，加上跟他很熟，也来过这里几次，所以庄宜珊十分自然，“水饺？麦片？微波饭盒？饼干也行。”
“今天中午的剩饭剩菜还有一点，要不要？”
“啧，没诚意，我又不是毛毛。”
刘子豪听了哈哈大笑，其他几人也忍不住笑出来，张家君笑了几声，又很快忍住──他是新人，久闻卫峻扬的编剧功力，能演出他的戏几乎就等于走红的保证，他好不容易经过试镜才争取到这个演出机会，角色的讨喜与否都取决于编剧的大手，他得让编剧留下好印象才行。
这里面除了他之外，其他每个人都跟卫峻扬合作过，他们可以开卫峻扬玩笑，他可不行乱开。
“嗯？不过说到毛毛，今天怎么不见它？”庄宜珊左右看了一下，“毛毛？”
“别叫了，它在楼上。”
除了张家君之外，其他人都露出惊讶的表情──毛毛耶，那个离开卫峻扬一公尺都不愿意的毛毛，居然在楼上？
刘子豪半开玩笑的说：“不会才相亲回来就想老婆吧？”
“想狗饼干还差不多。”卫峻扬笑着说，“我楼上新养了一只猫，毛毛跟她很合得来，这几天都玩在一起。”
也有养猫的庄宜珊兴趣来了，“买的吗？还是人家给的？”
“捡来的。”
刘子豪一副受不了的样子，“你怎么老捡东西回家养？以前捡狗，现在捡猫？这只猫叫什么名字？”
卫峻扬想起江晶雅那苹果香味的吻，嘴角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意，“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