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英勇的主
语毕,我不再去看他,而是将目光锁定在两个酒杯上。.一阵压抑的沉默中,我伸出右手,却发现它正在微微地颤抖。
面对死亡的威胁,我无法安之若素。就算再怎么安慰自己,也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恐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咬紧牙关,左手手指使劲地掐着手掌,我死守着最后一道心理防线,为的是避免在他面前溃不成军。
举杯一饮而尽,乃英雄所为——可惜我,不是个豪迈英勇的主。
颤颤巍巍地将其中一只玉杯举至唇边,我心中郁郁不得解,却只能心一横眼一闭——赌。
辛辣的烈酒灌入喉中,突如其来的灼热感顿时自在五脏六腑中蔓延,我忍不住一阵咳嗽。
“罢……”恍惚间,我听到了黎烨无比失落的低语,“你宁可冒着赴死之险,也不愿留在朕的身边……是朕输了……”
“咳——”谁知他话音未落,一声重重的咳嗽已叫我站立不稳,说时迟那时快,胸口和嗓子皆严重不适的我又身不由己地咳了一下,一口粘稠的液体随之喷了出来。
毒……我喝了有毒的那杯?
心中登时一凉,两腿一软就要倒下,只是一瞬间的事。
“怎么回事!?”更意外的一幕出现了,原本安坐在软榻上的黎烨猝然起身,及时一把扶住了我,“林在海!”他声嘶力竭地吼道。
总管太监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看到眼前的景象,他顿时吓得跪倒在地:“这、这这怎么会这样!?皇上明鉴啊!奴才确实是按照您的吩咐,两杯酒里什么也没放啊!”
什么?!什么也没放!?
“那这是怎么回事?!”已然随着瘫软无力的我坐到了地上,黎烨怒不可遏地反问道。
“奴、奴才不知道啊J上明鉴啊!”总管太监惊慌失措地冲着我们连续磕头。
他没有下毒……没下毒?没要我死?
我忽然笑了,也哭了。
“皇上……是我自己的问题,不是酒……”虚惊一场,我脱力地抬起手臂,拉了拉黎烨的衣襟。
“快!快宣太医!”黎烨急不可待地冲总管太监喊道。
“别……找穆清弦,穆公子……”我强忍着体内流窜的血气所造成的痛楚,靠在黎烨身上轻声制止着,“他应该尚在宫中。”
“还愣着做什么?!快点去宣啊!”黎烨气急败坏地把总管太监给吼了出去。
原来他没要杀我……这人真是……
眼前的景象暗了下来,渐渐地,犯花,模糊……不久,我似乎是脑袋一歪,紧接着就没了意识。
之后清醒过来,是源于胸口的一阵疼痛。.我挣扎地睁开双眼,看到的第一人,是一脸关切的黎烨。
“你怎么样?”他坐到我的面前问。
“心静,朴姑娘,不可再激动。”身后冷不防传来了穆清弦的声音,我这才清楚地感觉到,他又在运功为我调理体内混乱的气血。
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至此,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直到穆清弦的手掌从的背上撤离,我才再度张开双目,调整着气息。
“她到底是……”
“皇上,这不关你的事。”黎烨忍不住向穆清弦询问缘由,我当即冷冷地打断了他。
“我先出去了,你们慢慢聊。”现场气氛一时陷入尴尬,穆清弦留下一句话,又明哲保身去了。
我一言不发地坐在软榻上,黎烨一声不吭地站在软榻前,互不相看,互不相谈。
“你恨朕吗?”直到他突如其来的问话叫我不由一愣。
“我为什么要恨皇上?”缓过神来的我淡淡地反问。
“清弦方才说,你在宫里三次吐血,恐怕皆因朕而起。”他背对着我,负手而立。
“的确是这么回事。”我想了想,觉得穆清弦总结得真好。
“所以你有理由恨朕。”他沉声道。
“可是我不恨皇上。”我心平气和地据实以告。
“为什么?”他闻言忽然转身,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眉心布着揉不开的郁结。
为什么?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也许是不知者无罪,也许是我知道他并非真心害我,也许是我不讨厌这个人……总而言之,我就是恨不起来。
“恨不起来。”我简洁明了地道出了一部分心理活动,然后自顾自地移开了视线。
“对不起……”良久,黎烨出人意料的歉意叫我不禁重新注目于他,“我只是,想让你留在我的身边……不为思儿的病,不为此次战役,更不为那个秘密……”
他深深地凝望着我,微微扬着嘴角,像是在笑——然而那双曾经冷厉的丹凤眼里,此刻却尽是孤寂落寞,这让我不禁觉得,他的表情更像是在哭。
四目相对,我却无言以对。
我想,这下,我是真的明白了。
然后,我终是承受不住那叫人愈发揪心的眼神,一语不发地低下了头。
“明天一早,你就和清弦动身去洺安城吧。”又过了好一会儿,他轻柔的嗓音蓦然响起,“到了那里,一定万事小心……朕……就不送你们了。”说罢,他静静地转过身去,迈开了步子。
为什么……为什么他好不容易肯放我离开了,我心里却堵得难受?
“皇上!”
他顿住脚步。
“可以的话,尽早停止用药吧。那药……定是伤身的。”
他一动不动。
“还有,每日最好睡足三个时辰,别太拼命。”
他毫无反应。
“你要保重……黎烨。”
最后两个字,我说得轻如鸿毛,亦重如泰山。
我想,他是真真切切地听到了。
两线相交过,从此不再遇——如此便好。
翌日辰时,我和穆清弦各自打点好一切,相约于宫门口。沉重的大门缓缓开启,我与他同乘一马,从阳光下没入阴影中,又自阴影中回到阳光下。我忍不棕首仰望,竟意外望见了宫墙上一个貌似熟悉的身影。
“穆公子,那是皇上吗?”我扯了扯前方人的衣服。
穆清弦转动脖子望了望,又转过头去揶揄道:“是他。啧啧,我出远门的时候,他可从没送过我。”
见我不说话,他又不怀好意地调侃说:“舍不得了?”
“你能正经一点吗?”我不冷不热地回道。
“我很正经啊。”他煞有其事地反驳。
“我只是觉得,他很孤独。”无视掉穆清弦的装模作样,我暗自叹息。
“那你就去陪着他呗。”他说得倒轻巧。
“不可能。”我斩钉截铁又郑重其事地否决道。
“好无情啊……”说罢,穆清弦终于不再打趣。
我没有接话,而是再一次扭头遥望。
伊人仍在楼上,晨光朴名刺眼。
我不自觉地眯起双眸,回过头不复远望。
再见了,黎烨。绿水青山,后会无期。
胯下的马儿加快了奔跑的速度,我让穆清弦先带我去一个地方,因为有个人,我必须向他道别。
“辰灵,我要走了。去洺安城给两国的将士们和城里的百姓解毒,之后我会直接去北梁,不再回东漓。”程府别院的门口,我把少年从府里叫了出来。
“你总是歇不下来。”沉默片刻,他仰视着我道。
“呵……”我哑然失笑,“如果坐在屋里就能回家,我也懒得跑东跑西。”
“……”他低眉不语。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我的心中朴名升腾起淡淡的伤感——人生自古伤离别,多少文人墨客江湖侠士,都曾用这句话依依惜别,没想到我一个现代人,也会有用上它的一天,“你要保重。”
“我们还会再见。”他微垂的眼帘蓦然抬起,眸中是罕见的认真与决意,“我会来找你。”
出人意料的话语叫我登时一愣,而后,我情不自禁地扬起了双唇:“好,一言为定。”
辰灵颔首,又敛眉道:“万事小心,战场上刀枪无眼,离得远点。”
“放心吧,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不会傻到去冲锋陷阵的。再说了,有人会保护我的。”我莞尔一笑,出言宽慰,“那我走了,代我向自娫道别。”互相点头示意,我转身迈向不远处等候着的一人一马。
骑上马背,一路向西。虽是奔赴沙场,穆清弦却安之若素,无聊了,就发挥他的八卦潜质,拿我跟谁谁谁凑在一块儿调侃一番,次数多了,我也懒得再反驳,甚至干脆不予理会。
“朴姑娘,你的追随者很多啊。”上路的第二天傍晚,眼看我们就要进一座城歇息了,穆清弦又冷不防插科打诨,“两天了,我们身后有两个人,锲而不舍啊。”我正欲斜他一眼了事,他就这般说道。
看来,他不是在单纯地开玩笑?
“他们是大哥派来保护我的。”既然对方已经察觉,那么我索性大大方方据实以告。
“果然是自己人啊。”穆清弦笑眯眯地回头看了我一眼,“偷偷摸摸地跟着后头太累了,不如让他们上前来,一同前行,如何?”
“你不介意?”
“我有什么好介意的。”
“好吧。”
“吁——”穆清弦扯了扯缰绳,让马停止前进。
待马止步不动后,我小心翼翼地跳下马,走了几步喊道:“飞檐,走壁,你们出来吧。”
须臾,两个黑影从不远处两侧的林中飞身跃下,落到我的跟前,齐齐抱拳低头。
“这两日辛苦二位了。”其实,他们自那晚现身后就没怎么在我眼前出现过,似乎一直隐藏得极好,以至于我都快把他们忘了——罪过啊罪过。
“你们是要一直跟着我,去将军那里,对吗?”见二人皆一声不吭,我主动问了个不言而喻的问题。
两人点头却不抬头。
“我看这么办吧,前方正好是一座城池,今晚二位随我们一块儿进城休息,从明天开始,就骑马和我们一道上路。”我面带微笑提议道,“跟着马跑,的确是累了些。”想到这里,我不禁心生歉意。
听了我的建议,飞檐、走壁还是一言不发,只是略微压低了下巴,算是同意了。
就这样,并不漫长的旅途又多了两个伴。只不过,随着新人的加入,一路上的氛围反而冷了不少。想来飞檐和走壁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姑且不谈他们大白天都蒙着脸,就说他们对待穆清弦的态度吧——不管穆清弦如何活跃气氛,这俩人就是只字不吐,连我问他们话,他们也仅仅用点头、摇头和一动不动来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