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司空政的出逃计划并非突然兴起,而是筹谋已久,若不是嫣无色这次误打误撞地找到这里,也许她还会被继续蒙骗下去,只因为他失踪的方法实在高明。
“我当时搭的那艘船是特别找人打造的。”猎影在旁边解释着来龙去脉。“船舱底有个暗格,太子落水之后迅速游到暗格外,从水下打开暗格躲进去。这个暗格直通上面的船舱,所以当水面上找得天翻地覆的时候,太子已经安然无恙地躲在我的船里了。”
嫣无色冷冷地看着他,“所以当时你才那么着急地打发我走。”
“嘿嘿,嘿嘿……”猎影干笑。
她转问司空政,“主子为何要瞒我?”
“你现在反正已经知道了。”他明显想绕开这个话题。
“主子不信我。”她的语气不是质疑而是肯定。
他用一句话回答,“这件事太大,我不能告诉太多人。”
她的心骤然抽痛了一下。“原来在主子的心里,我是‘太多人’。”
司空政面露歉意,“无色,我说过我有苦衷,既然你突然知道了真相,就不要再告诉任何人了。”
“野战呢?他也不知道?”嫣无色有点不信这秘密仅属于他们三人。野战经常跟随在主子左右,几乎是他的贴身保镖,她相信他不会隐瞒野战这样大的事情。
没想到司空政古怪地一笑。“野战?为什么要告诉他呢?难道父皇知道的事情还不够多吗?”
她呆住,忽然明白了。
“主子……你是说……”
“你们都是父皇的密探,我心里很明白。”他淡淡说道:“我的一举一动,派给你们的每件事情,即使我还不知道细节,父皇必然提前知道。猎影也好,野战也好,你也罢,虽然都叫我主子,但其实我并不是你们真正的主子。”
猎影忙摇手。“主子这话可就冤枉人了,我可没卖过主子啊!要知道为了主子的大事,我独自留守在京城这些年都快把我闷死了,皇上看我越来越不顺眼,已经连着两年没给我加俸禄了。”
司空政一笑。“行啦,知道你劳苦功高,以后我一定会论功行赏,现在你最好还是赶快走吧,野战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你回去晚一会儿他就该怀疑了。”
猎影挤挤眼,做了个可笑的万福蹲礼后便跑掉了。
他走后,司空政走到嫣无色面前,一指托起她的下巴,凝视着她的眼睛,“还有多少怒气要对我发的?现在没有人了,随便你怎么吵闹我都不生气。”
“主子不该选择这里。”她闷闷地说:“这里不是好人待的地方。”
“我是好人?”他呵呵笑了,“谢谢你给我这样的评价,外面的平民百姓可不见得这么看我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富贵子弟。”
“主子藏起来是为了躲避皇上?”
“不仅为了他。”他认真地回答,“前一阵我让你调查孙大人的事情,真相如何我就不问你了。”
她躲开他逼人的眼神,“主子知道了?”
“一定又是父皇不让你告诉我的。孙大人亏空了赈灾款项,结果被暴民潜入府内杀死,这是朝廷极丢面子的一件大事,所以从上到下都遮瞒着。当初我力阻孙大人作为放赈救灾的钦差大臣去南城,父皇不听,认为他是可以委以重任的人,没想到最终会出现这样的结局。”
嫣无色说:“其实主子有很多事情是对的,但是……”
“但是父皇不这样认为。他不信任任何人,无论是谁,似乎都是在和他争夺手中权力的敌人。当年他把三弟赶出宫,也许不仅仅因为落夕的事情,还因为他对三弟羽翼渐丰而心中恐惧吧?”
“主子……想怎么做?不当太子了?”她凝眸望着他。“如果主子真的不做太子,也许这个国家就真的完了。”
他震动一下,回望着她。“这话是谁教你说的?”
“我从不学舌。”她捏紧手指,“主子想让我做什么?不……我可以为主子做什么?”
“让我做什么”和“我可以做什么”,乍听之下没什么分别,但里面的意思却值得深思。
司空政沉吟,“还记得我让你去明州调查萧昊的事情吗?”
“主子这几天失踪,我几乎忘了这件事。”现在她想起来了。“主子还想让我去?”她怀疑那件事根本是他用来转移她视线的一个幌子而已。
“不是你去,而是我去。”他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离开了皇宫,外面的世界我必须看个清楚明白才能甘心,哪怕因此彻底丢了我这个太子之位。”
他说得那样轻松淡然,让她定定地看着他,脱口而出,“我陪您一起去。”
他也同样这样定定地看着她。“无色,这一趟很危险,而且……”
“我做过许多更危险的事,这不是主子拒绝我的理由。”嫣无色丝毫不给他反驳的余地。
静默片刻后,他展颜一笑。“这一路上若没你陪伴,也许真的会很寂寞啊。”
嫣无色的心头猛地像被什么东西大力撞开,然后如暖洋洋的春潮突然潜入心扉一样,满腔都是无法阻挡的热流。
“主子,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她很是冲动,恨不得现在就跟他一起走。
他笑道:“暂时还不能着急,要等这一阵找我的动荡过去,城门把守松懈一些时再走。”
“我们可以坐船,从太曳湖到潞水,再进入渭河……”
“这条路线我想过了,水路快又安全是没错,但是总不如陆路上可以看得多,看得透彻明白,所以再等几天吧,这几日你也该回神捕营去坐镇一下,不要让野战看出蛛丝马迹来。”
握紧刀把,她紧咬朱唇。“我不走,我不能将主子一个人放在这里。”
他哑然失笑,“我又不是一件货物,有什么不能‘放’的?”
“这里,不安全。”她执着地抱紧刀,就是不肯离开。
看着她严肃的表情,司空政忽然明白了,笑得更加开心。“你是怕我被那群女人吃了?”
她的神情还是那么郑重,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这里的老板娘和三弟很相熟,我说了是三弟的朋友,她对我非常照顾,你不必担心。”
“老鸨照顾的只是客人兜里的银钱,更何况还是您这样一位客人,那些女人见到您这样的客人,都是一口咬住绝不撒口的。”
“我给了老板娘不少的银钱。”他假装没听懂她的意思。
“她们要的未必是钱。”嫣无色却说得更加直白了。“主子不是到处留情的男人,奈何这里到处都是多情的女人。”
司空政霍然朗声大笑,“无色啊无色,我以为你不食人间烟火,对男女之事浑然不觉呢!没想到你对这方面还挺有心得,但是怎么没想过我特意选在这里藏身,说不定就是为了方便就近拈花惹草呢?”
嫣无色摇头,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主子不是那种人。”
“不要小看了男人。虽然你是个神捕,但是男人的心可是你一辈子都未必能看得明白、捕捉清楚的东西。”
沉寂片刻,她才回道:“女人的心也一样,只是女人的心只要用真心去换就能得到,而男人的心……却是无底深渊,也许一辈子都看不清。”
他直视着她,“你在说我,还是说你自己?”
“我只是在说这世上最常见的一个道理罢了。”她将两个凳子拼在一起,合衣躺下。
司空政不禁诧异,“你就这样睡了?这冷冰冰的木椅子怎么能睡?明天要睡出病来的。”
她笑了,却有一些古怪的轻蔑。“主子,我在外面查案的时候连大树上都曾经睡过,这里算是很不错的了,您也赶快休息吧。”
“一男一女同居一室,结果我让你一个女孩子睡在椅子上,自己却去睡软榻,传出去我的英名何存?”司空政过来拉她,“你去床上睡,我来睡这里好了。”
“不行不行,主子是金枝玉叶,万金贵体,怎么能和我一般相提并论?”她用力很大,想甩开他的手,结果用错了力,居然将他拉倒,司空政也没有防备,就这样直直地卧倒在她的身上。
一瞬间两人都怔住,彼此身体的暖流像是突然融会贯通的两条大河,在这一瞬间奔流不息地穿过。
“我一直以为无色像石头一样冰冷坚硬。”他低声呢喃,“没想到你也会有花一般娇软温暖的身子。”
嫣无色的脸颊陡然酡红如霓。这大概是她从小到大听到最大的一句恭维了!
主子的面孔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近地贴近过她,他的五官她本以为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但是此刻却忽然发现这张俊容居然有着前所未有的压迫力,让她无法顺畅地呼吸,心跳也快得不可抑制,往常就是她破了再难再大的案子,也不会有现在这样似是兴奋又紧张的心情。
可下一秒,他的唇从她面前轻轻擦过,移到别处,整个人也站了起来,回复他们最初的距离。
“那好吧,我也不和你争执这个问题了。”司空政的声音变得有点沙哑。“我睡床,但是你也不要这样睡椅子。床上还有套多余的被褥,你垫在身下,这样就不会生病了,不许再说不行,如果你还把我当主子看的话,就别让我心中不安。”
他说完这番话,迳自将床上的一套被褥丢给她,然后脱下穿在外面的长衫后倒在床上,背对外,像是要睡了。
嫣无色的确不能再说什么拒绝的话,抱着那个锦被,她慢慢将它铺在身下,再度躺好。其实对于她这种在野外都住惯了的人来说,无论睡在哪里都没什么不同,但是今夜……却显得如此特别。
“无色,熄了灯吧。”司空政忽然轻声开口。
她一口吹熄窗前的烛台,室内立刻漆黑一片。
什么都看不到,连他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但她知道他还没有睡熟。
暗夜中仿佛有一股具有特别魔力的味道,让她鼓起勇气出声,“主子,如果我没有找到您,您还会带我去明州吗?”
他肯定还没有睡,却让她等了很久才听到答案。
“不会。”
她有点负气地指控,“您还是想瞒我。”
“但我希望在明州能够见到你,否则我会失望的。”
这句话让她陡然像被闪电劈中,那股暖流再度冲破心房,直逼身体最深之处。
进进退退的追问其实无非是想要一个答案,在主子的心中,是有她嫣无色一席之地的,得到这个答案之后,她便可以安心了。
***
嫣无色不喜欢红袖招,非常的不喜欢。
不仅仅因为这里的女人是靠出卖自己的身体换得钱财,让她觉得太没尊严,也不仅仅因为这里的灯红酒绿让她觉得太过虚幻,毫无意义,而是因为每次主子打开房门的时候,那一楼的女人们都用虎视眈眈的眼睛盯着他看,让她极不舒服。
“无色,你真的不用一直陪着我。”司空政无可奈何地对始终和他寸步不离的她说:“这里不会有人杀我的。”
可那些女人的眼睛却好像要把主子的衣服都剥开似的!嫣无色戒备地看着不远处正咬着手绢,对他们吃吃笑的一群女人们。
看她置若罔闻,司空政好笑地说了一句,“我现在要如厕,你也要跟着吗?”
嫣无色的脸腾地就红了,呆站在原地,“主子,这种话怎么能说!”
“我不说你就要一直跟着了,让人看了更笑话。”他又看她一眼,“去换身衣服吧。”
“这衣服怎么了?”她不解地打量自己。她一直是这样穿的,没什么问题啊。
“如果要和我一起出京,穿成这个样子就太显眼了,天下人都知道你这个第一女捕头的穿着打扮,估计走不出二里地,我的行踪就会和你一起暴露。”
“哦,那我换成青色的。”她以为他指的只是服装的颜色。
司空政哑然失笑,“只是换了颜色哪行!这京城的守军有几个不认识你的?”
“那要怎样?”她怔了怔。难道要她易容?那只是传说中才会有的神技。
他突地回头叫道:“慧娘,你在吗?”
“当然在了!”红袖招的老板娘笑着迎了过来,“公子住得还好吧?有什么吩咐?”
“挺好的,多谢您款待,我会和三皇子说起您的好处的。”他笑。
“快别提三皇子了,他老人家最好不要回来。”慧娘提起三皇子司空曜就脸色大变。
司空政微笑着摇头,将嫣无色推到她面前,“麻烦您将她改头换面一下吧。”
“这位姑娘是……”慧娘打量着,好奇地问:“是公子的相好?”
嫣无色立时沉下面色,“嘴巴干净些!”
“这话得罪姑娘了?不好意思啊,呵呵,我们这里都是这样说的。那……公子希望我把她怎样打扮?是打扮成一个未出嫁的大美人,还是已经嫁人的小媳妇?”
闻言,嫣无色更恨不得抽她几巴掌。小媳妇?她还是待字闺中的黄花姑娘,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要做谁家的媳妇,让她穿成那个样子,还不如让她一头撞死!
孰料司空政很认真地看了她一阵,然后决定,“就打扮成小媳妇的样子好了,要那种弱不禁风、楚楚动人的样子,簪环衣服请从外面购置,不要用楼里的,花了多少钱回头我会多加一些给你的。”
“公子不必客气,猎捕头前面给的钱已经足够公子在这里住上一年半载了。不过这事真是有趣,怎么我们这青楼地方如今快成了客栈了?先前那个洛︱”
司空政打断她的话,“那就麻烦你了。”
嫣无色蹙眉。“主子,我不要……”
“听话。”他丢下她独自离去。
走出红袖招,他有点想笑。不知道无色会被那个老鸨打扮成什么样子?自打认识她开始就没有见她正经穿过女装,更没有涂抹过脂粉,一句“小媳妇”让她气得脸色都变了,若真让她穿上女装,大概连怎么走路都不会了吧?
“主子怎么出来了?”前面一匹飞马跑到他跟前,猎影一跃而下,跳到他面前后急忙将他拉到阴影处。
“没事。外面的捕快和普通的小官员不认得我,大官又不可能在街上闲逛。”
“还是小心为妙。您那天去游湖时有不少人都在岸上围观,虽然距离较远,就怕有一两个眼尖的认出您来。这红袖招您也不要小看了,多少达官贵人都在这里一掷千金,万一撞上个有品级的大官员,那您不就前功尽弃了。无色呢?”
“在楼上梳妆打扮呢。”司空政闷笑。
猎影一听,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您是说无色?嫣无色?”
他淡淡笑着,转移了话题,“野战那里情况如何?”
“他一天两次入宫面圣,不知道和皇上在嘀咕什么?宫内传出消息说,如果再找不到您的尸首,就有可能宣布您落水身亡,改立八皇子为太子。”
“这不过是谣言而已,一国太子的废立没有这么容易,不过这应该会让母妃很高兴。”
“叶贵妃这些天可是哭得死去活来,主子,您就不为她担心吗?”
“她哭是因为害怕失去她所得到的一切。”这句话透着一股生份的寒意,“这世上真正在乎我死活的人并不多。”
“无色绝对是其中一个。”猎影咧着嘴笑了。“那几天她以为您死了,恨不得杀了我。”
“为什么?”
“她怪我当初为什么不让她再跳到水中去救您,几天几夜不吃不喝,几乎先送掉自己半条命,也许您当初真的不该瞒着她。”
“瞒她是为她好。”司空政正色道:“父皇不信任我,也不信任她,宁可将野战奉为亲信,时时来我这里打探虚实也不会用她。”
“因为皇上看得出来她对您的忠心毋庸置疑。”猎影肯定地说:“虽然她两头为难,难免有对您说谎的时候,但是对不起您的大事她肯定不会做。”
“这点我明白,所以我不希望她卷入太深。”他的脸上露出忧虑之色。
“但是主子……”猎影犹豫一下,斟酌着说:“我觉得她已经卷进来了,而且陷得很深。她对主子的心意……难道主子不明白吗?”
司空政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是什么意思?”
“主子当然明白我的意思。”他不怕死的继续说:“有哪个女孩子会愿意过我们这样的日子?她之所以在这个神捕营一直埋头苦干,不计报酬辛苦,甚至从不考虑她的终身大事,其实都是为了主子您。”
这下,司空政真的沉下脸了,“如果让无色听到你的话,又会拿刀砍你了。”
“未必。”猎影轻声嘀咕了句,知道主子已经不想再提这个话题,转而一笑。“主子,听说明天有血月国的使者要从南门入城,到时候浩浩荡荡的车队也会跟进不少,如果那时候您出城,应该会比较容易,因为那些守城的士兵光顾着看异国的车队,不会太留意检查出城的人是谁。”
“嗯,好的。另外,野战那个人精明如鬼,你要想办法牵制住他,不要让他出城。”
“他如果知道无色去了哪里,一定会跟去的,这两天他一直留意无色的动静。前几日无色不知道您的下落,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的确瞒过了他,但这两天无色睡在这边,野战看不到她人影一直和我追问无色的行踪。”
司空政蹙眉。“既然如此,你就说无色可能出城去办案子了,你以为可能是父皇交给她的任务。”
猎影不懂。“如果野战去问皇上,这谎不就拆穿了?”
“野战还没有胆子大到直接去询问父皇的地步。就是他问了,你的语气并不确定,父皇若表示否认,野战也挑不出任何错来,最重要的是,这样可以离间他与父皇之间的信任,彼此怀疑。”
猎影笑着点头。“主子真有心计,一石三鸟啊!既保住无色的安全,又让野战惶惑不安,更让皇上看不出真相端倪。”
司空政淡淡回答,“永远不要轻视你的敌人,就像他们本不该轻视我一样。”
***
有哪个女孩子会愿意过我们这样的日子?她之所以在这个神捕营一直埋头苦干,不计报酬辛苦,甚至从不考虑她的终身大事,其实都是为了主子您。
猎影这家伙说出来的话,竟然也可以这样锐利如刀。司空政一边走回房,一边默默地苦笑。
他岂看不出无色对他的感情?只是这份情他宁愿留在心里,不想说破。不是因为他是太子、她是捕头的身份阻碍了他接纳她的感情,而是他一直在疑惑自己对她的心情,到底是对下属的关爱多一些呢,还是男女之情更多一些?
他们是如此的熟悉,犹如一家人,又是如此陌生,彼此的心事从不坦露,再加上父皇对她的态度,让他不得不深思熟虑。
父皇最不喜欢他为了任何人或事,忘记了自己身为太子的责任和义务。曾经在小的时候,他喜欢蝴蝶,于是就在太子殿中养了几百只蝴蝶,父皇知道了,责备他玩物丧志,一把火烧掉了他心爱的蝶屋。
看着那些美丽的蝴蝶在火中挣扎,化为灰烬,他那颗仁爱之心仿佛也悄悄变化了。
无论喜欢谁,都不要让别人看出,也不要表露出来,喜怒哀乐现于脸上的都只是一张面具而已,这就是他为人处事的风格。
若因此辜负了谁,也只能辜负了。
低低一声叹息,发现自己已经走回到房间门口,而慧娘正和几个女子笑着从房内走出,看到他回来,笑得更加神秘兮兮地,将他推入门内,“公子进去看看,这个小媳妇还满意吗?”
站在门口,司空政只看到一个纤细的背影面对着自己,那发式该是如今国内年轻贵妇最钟爱的“飞燕式”,身上紫色的罗裙似是仅次于宫绢的软烟罗。
他不觉眼前一亮,轻声唤,“无色,转过来让我看看。”
“我不能。”她的声音闷闷的,“这个样子简直像鬼一样,不能让主子看到。鸨儿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让她去打盆水来给我洗脸,这脸上红红的,就像猴屁股。”
司空政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怎么会呢?我觉得应该很好啊。”他缓步走到她身后,从铜镜中依稀倒映出她的脸,却看不真切。
“无色,转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她依然固执地坐在原地,肩膀僵如石头,似乎动都不会动一下了。
于是,他只好转到她前面,弯下身子,细细凝视这张看似陌生,却让他惊艳的脸──
眉不扫而翠,唇不点而红,这是画中人才会有的风韵,现实中,没有几个女人可以不经雕琢就美艳四方。
以前他从没有专注地留意过无色的五官,但今日经过慧娘她们的妙手绘妍,他才发现原来无色也可以美得如此撼动人心。
她当然没有一般女子的小鸟依人,即使她瘦如青竹,却显得孤傲挺拔。
她也没有其他女人柔如春水的眼波,因为她的双眸中总是充斥着坚定不可转移的山岳之气。
这样一个女子,不会依附男人而生,也不矫揉造作,忽然间,他开始羡慕并嫉妒那个将来能得到她的男人了。
“主子,是不是很难看?”
他的沉默不语让嫣无色更加烦躁,抬起右手的衣袖就想擦去脸上的脂粉,司空政急忙抓住她的手,“别,这样挺好的,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美。”
“主子,您、觉得、我……美?”她突然变得结结巴巴,大概是觉得这句话和自己太不般配了。
司空政点头。“如今我可以放心让你跟着我了,这样的美女,任谁也想不到会是名震四方的女捕头嫣无色。从今以后,你与我同行时,就说是我的妻子好了。”
一男一女同行,自然是夫妻的身份较不引人注目。
嫣无色闻言,突然怔住。
“怎么?怕连累你将来嫁不出去啊?”眯起眼,司空政心中却有个可怕的念头冒出来──但愿以后的她嫁不出去才好。
这念头在一瞬间就占据了他内心深处,让他悚然一惊。怎么?即使他不想陷于感情之中,却依然会有着身为男人最本能的贪欲吗?
不喜欢想像她将来嫁给别人的样子,更不喜欢她成为别的男人的专宠,如果……他大胆地设想,如果这一次的出宫冒险他能大获全胜,那么他是不是可以为自己痛痛快快地活一次呢?
没有留意到他的神情变化,嫣无色只是欣喜于自己刚刚得到的头衔──主子的妻子。
这是该属于她嫣无色的位置吗?
但……不管如何她仍是觉得高兴,因为这样一来,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跟随在主子左右了,哪怕……只是这短短的,不知何时就会结束的短暂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