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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11.非卿不娶

    仲弋阳再次看向蓝嘉,目光一如刚才的冰冷。.

    话已至此,畏惧无用,蓝嘉索性合盘说明,“仲总裁,只要您接受我的条件,安排尹宛若嫁给令公子,我立刻就会到警局坦白,承担下所有的罪行,并且会和唯一撇得干干净净。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我一个人在假装受害,博取大众同情,借而诬陷他人。唯一没有因为我做出任何违法事情,您也没有暗地里指使人去绑架水慕卿,全都是我一个人干的!”

    仲弋阳不为所动。

    尚且留有一道缝隙的办公室檀木门外,仲善翔一双柔和如月海的眼眸久久地充满震惊与难以置信,放在裤兜里的手无意识地紧握再紧握,却仍是无法抑制颤抖,顿时一股血气逆袭而上,哽在了喉咙,仿佛窒息般难受。

    此时,秘书轻悄走了过来,柔声道:“仲少,不如我先替您……”

    他抬起手,想告诉她“不必”却发现喉咙哽得完全无法言语,只好招了招手,让秘书退去。

    檀木门内还在传来低低的声音。

    “要立刻结婚不可能!”

    “我知道不可能,要现在就结婚时间确实不够,而且我也不想让宛若的婚礼那么仓促。所以,我希望仲总裁可以先举办一个订婚典礼。”

    “哼,订婚?”

    “没错,订婚。另外,我还知道两天后就是樱花谷地产董事长与妻子金婚的庆典,如果借着这个机会宣布订婚的喜讯,应该再合适不过了吧?”

    仲弋阳不再忍耐,嗓音陡然高亢起来,“蓝嘉,你别得寸进尺!”

    蓝嘉蔑笑,眸光哀婉夹杂着浓浓的自嘲,“仲总裁,你又在说笑了!我还有得寸进尺的机会吗?我已经无路可退,不过是在做垂死的挣扎罢了。您现在不给我答复,没关系,我可以等一等,等到两天后蔡董的金婚晚宴,明约市商业圈里的各大名流出席,如果那个时候您决定了,记得给我打一个电话,我也想亲耳听一听您宣布这个喜讯的声音,亲自感受一下掌声如潮的祝福。” 如果喜讯传了出去,如果他还敢返回,记者一定会穷追不舍地挖掘背后的秘密,那么,他肯定不敢轻易反悔!

    说完,她提包起身离去。

    “我凭什么相信你?如果我宣布了善翔和你妹妹的婚讯,你却不履行承诺,我岂不是亏大了?”

    蓝嘉面露微笑,温和地看着他,“您放心,我明天还会再来一趟,不过到时并不会要求您一定要见我。我会把自白书交给您的秘书,让她转给您。如果我食言,您大可以去警局揭发我。”

    仲弋阳暗暗呼出一口气,没有说话,直到蓝嘉离开了办公室,才骤然倾身向前,将桌上专门为他准备却未动过一毫的茶水打翻在地。

    踏进电梯厢,紧绷的弦顿时松懈了下来,深呼吸一口气,蓝嘉抬手看表。出来已经一个小时,看来去唯一再见一面那个人的事只有推到明天,可是在回医院前,她还得去一趟车市。

    妹妹的婚礼,总该要送一份像样的礼物。

    ******

    Unique唯一总经理办公室。

    许久未见的仲善翔突然推门而入,翻看公文的李瑾毅一怔,匆匆站了起来扣好衣扣迎上前,“仲少突然到来不知有什么事,我先让秘书倒杯水来……”

    “不必了!就是因为不想让无关的人进来,我才没有让秘书来通报一声。”仲善翔神色凝重,直接入座沙发,待李瑾毅一坐下,他便冷声问道,“蓝嘉的事,你应该很清楚吧?”

    李瑾毅愕然,不曾料到突然造访的仲善翔开口便问这样的问题,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答。

    “早在蓝嘉诬陷水慕卿盗用之后,我就请私家侦探查过蓝嘉的底细,你们之间的关系、是为何而起、如何发展,我都知道。我现在只想向你确定一件事,蓝嘉和我爸爸之间的来往,你是不是全都清楚?”

    惊愕全都消褪后,剩下的只有自嘲,李瑾毅眸色悲凉,“是我帮她联系上仲总裁的。”

    仲善翔眸光煞冷,蹙眉怒视,却忍下了怒火,“说详细一点。”

    每每思及此事,总觉得悲从中来,蓝嘉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何尝不是没有责任?如果当时他知道她要为甄选冠军争夺,能站出来阻止她,而不是被她的一套“没有办法再等”说辞说服,根本就不会有后续的这些事,而他和蓝嘉本该步入红毯的光景亦不会变成此时不再联络的悲剧。

    “蓝嘉诬陷水慕卿的事情,我一直都知道,但是我没有办法不站在她这边。三年前的那场大火,烧毁了她的心血,也烧毁了她本该明朗的未来。当我把她从火坑里背出来的那一刻,看到她整个背部被烧得血肉模糊,却仍是执着地要往火堆里钻,还流着泪哀求大家帮忙,帮她把她的图纸找出来,我就决定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尽我所能去保护这个女孩。”可是他却在最该保护她的时候选择了错误的方式,“所以当蓝嘉告诉我,尚宸君到了米兰亲自找上门,要她跟随他回明约承认一切时,我只能想到去找仲总裁,因为仲总裁是那么地在意唯一的名声,他绝对不会让蓝嘉承认‘诬陷’,更不会让尚宸君毁了唯一。”

    仲善翔安静地听他讲述,不再问亦不打断,只神情凝重如灰尘,眉头紧锁。

    “总裁一直都是让我向蓝嘉传达意思,我也没想到有一天,总裁会亲自联系蓝嘉,瞒着我让她回来。我更想不到,总裁在此之前就已对水慕卿动了手脚,而他让蓝嘉回来,竟然是让她指控尚宸君对其恐吓,接下来还安排了人去指使尚宸君是绑架水慕卿的幕后黑手。我劝过她的,我让她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一定要跟我商量,她明明答应了我,却还是不跟我说,哪怕事发之后,我去问她,她都不肯说。非得等我拿分手相逼,她才告诉我了事实。”

    阳光明亮得不像话,办公室里的每一件摆设都沐浴在刺眼的阳光中,忽然显得有些疲惫,有些难捱,有些想要闭眼倒去。

    从李瑾毅开口伊始,仲善翔自始至终都垂着浓黑睫毛,遮掩住眼底的一片泛滥海洋。在这亮白的阳光里,眼底的波澜仿似碎裂的心海,波光粼粼不过是残裂的碎片。

    良久良久,他哽咽而艰难地呼出一口气,抬手揉了揉鼻子,似漫不经心地问:“那么你知道,总裁对整个事态是怎么打算的吗?”

    李瑾毅无奈摇头,“我不清楚,但是我知道,不管怎么打算,蓝嘉已经无法抽身了。她从米兰回来的那一刻,已经把一只脚迈进了监狱的门槛。”

    时间好似停止了转动,凝结在了半空。透窗而入的阳光照射在翠绿的盆景,光洁的树叶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蛰得人眼球酸胀。

    仲善翔紧抿双唇,收回远放绿叶的视线,声线已然轻颤,“蓝嘉有没有告诉你,总裁为什么要找人绑架水慕卿?”

    李瑾毅仍是摇头,微微勾起的唇角透着别样的苦涩,“恐怕就连蓝嘉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她是如何被卷进这个绑架案中来的。不过,仲少,总裁绑架水慕卿,如果没猜错的话……”

    “跟晨暮有关?”仲善翔辛酸地无声微笑,猛地闭眼持续几秒再睁开,晕开眼底的不甘与不忍,“他是想借此来威胁晨暮,让尚宸君松懈对集团的打击。.”

    可是他不明白,为什么非得采取这样极端的方法?他怎么可能没有考虑到后果!如果晨暮不如他所愿,将警方牵涉进来,即使他有钱有权能摆平司法界,现时舆论如何承受得住?那么在意名誉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而他在做出这个决定的那一刻,有没有考虑到儿子的感受?哪怕就一秒,他有没有为他儿子犹豫过一秒?

    以肘撑着沙发,站起身竟是如此艰难,仲善翔静静地扣上西服衣扣,神情淡漠得近乎无任何情绪的痕迹,转身就走。

    李瑾毅已随他站了起来,相送而出。

    在李瑾毅把门拉开之际,仲善翔忽而觉得似乎应该让他知道蓝嘉已经做出的决定,于是淡声道:“今天下班要是有空,去岭秀公寓看一看她吧。”

    “她不会想见我。”

    “宛若自杀了,”闻言,李瑾毅神色骤变,仲善翔目视前方,继续道,“她现在肩负的东西不轻,今晚去岭秀公寓看一看她吧。”

    说完,他大步离去,留李瑾毅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

    在回医院主动替换蓝嘉照顾尹宛若之前,仲善翔驱车前往奢雅锦都的在建地。

    从市区通往奢雅锦都的道路宽阔通畅,道路中央的绿化带以杜鹃和薰衣草种植,两侧除了常规的绿化外,路灯别具特色。集合太阳能板和风力风扇,将太阳能和风能转化为电能,环保节能不说,整个路灯的设计十分美观。

    奢雅锦都已恢复了建设。

    见到来人正是仲扬盛世的太子爷,赵建文匆匆摘下头盔迎了过去,“仲少,您怎么到这来了?”

    仲善翔眼神淡然瞥去,并不认识眼前的人。

    “嘿嘿,仲少,你好,我是赵建文。”赵建文急忙做自我介绍,想要伸手去握,却发现掌心不够洁净,唯有作罢,“工地建设的总负责人。”

    仲善翔终于点了头以作表示,“水慕卿是在哪栋楼被发现的?”

    赵建文一怔,恍然指向最里面的那楼道:“就在那,第九层楼。仲少要去吗?那我给仲少带路。”说着便急忙引领。

    “不必了,我一个人去就可以。”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叮嘱,“我今天到这来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

    赵建文连连点头。

    顺着楼梯一路上去,已见不到一星半点的痕迹,越往高处走,风吹得越凛冽,即使是在这日渐炎热的夏日亦吹得人心寒凉不已,似濒临绝望的深渊,只要稍不留神挪动一寸就坠入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会是这样的结局吗?

    一边是心中挚爱,一边是最亲父亲,他要怎么办,要怎么抉择?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需要因为这样的原因在两人之间做出选择。

    顺着还未装饰的水泥楼梯一级一级往上走,转弯,抬步,似漫无目的,似不知所去,但右侧的水泥墙壁却像人生的影像,一幕幕将过往次第播放眼前。耳边仿佛有遥远的歌声在哼唱,声线凄清如同空阔墓地的寒风,吹过了枯枝簌簌作响。

    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泣一怒,她从初见第一眼站在教室前的校服裙到白色礼服出现在晚宴的红毯之上,以及躺在医院即将失去生命似木偶般的憔悴……他闭上眼,站在未装备窗子的窗口前,任高处的凉风拂面而过。

    ……

    “仲总裁,只要您接受我的条件,安排尹宛若嫁给令公子,我立刻就会到警局坦白,承担下所有的罪行,并且会和唯一撇得干干净净。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我一个人在假装受害,博取大众同情,借而诬陷他人。唯一没有因为我做出任何违法事情,您也没有暗地里指使人去绑架水慕卿,全都是我一个人干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如果我宣布了善翔和你妹妹的婚讯,你却不履行承诺,我岂不是亏大了?”

    “水慕卿情况突变,抢救无效,你现在去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

    风吹过他的发线与合在一起却隐约轻颤的睫毛,似在恋恋不舍地吻去即将溢出的泪滴。仲善翔缓缓睁开眼,柔和眸光如盛着一泓清泉,在清风吹拂下微波涟涟。隐忍着呼出一气,顿觉喉咙哽咽无比,眺望远方在建中的楼房,入眼之时只是觉得那不过是一片废墟,他往后退去两步,俊颜沧桑漠然,如历经千百年悲伤后刻下了隐形的伤痕。

    此时此刻,他忽然很想知道,他这个父亲,在面对他时,在不面对他时,说出那些话是什么样的心情?如果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他是不是要打算一直瞒下去,然后真的为了利益擅自宣布他与尹宛若的婚讯?

    顺着台阶再一步步下楼,仲善翔没有沿途返回,而是走地下通道去往住宅区。

    这亦是奢雅锦都的一大便利之处。住宅区与品牌大厦地下连通,从地下停车场出来可直接上到大厦这边,化妆造型一并搞定再去往目的地。

    早在林映真指责他之后,他就去警局询问过绑架案的案情,可警方说无法查出更多有利或可直接判定的证据和线索,怀疑犯案者是从这条地下通道离去,但案发当日大雨滂沱,地下通道还未建造完整,积满了水淹没了所有的可能迹象。

    当日他怎么会没有想到?犯案者知道这条通道、行迹神秘得近乎自由又怎么可能只是简单的犯案呢?如果不是事先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又怎么可能不留任何踪迹,甚至避过了工地看守人?

    住宅区的进程比大厦快,此处无任何建筑工人,置身于此,果真有置身荒原墓地的景象。他静静地站在原地,久久不动,直到赵建文寻来时,才恍然回神。

    “仲少,我看你好长时间都没下楼,到上面看你又不在,一时担心就找过来了。”赵建文小心翼翼地解释,“没想到你在这,希望我没打扰到你。”

    仲善翔看都没看他一眼,语气淡漠无比道:“案发之后,我爸爸有来过这里吗?”

    “没啊,仲少怎么问起这个?”

    仲善翔的目光终于瞥向他,淡淡一眼,却足以让人心颤,“没事了,回吧,我还有事,也得走了。”

    赵建文还想再问,却发现他根本无心于此,便悻悻地跟在其后行走。

    又回到医院时已是夜色垂临,泊好车往入口走,恰见林映真抱着外衣从出租车上下来,仲善翔快步上前将她拦下。

    林映真一怔,眸中惊讶褪去,微笑道:“找我有事?”

    “借一步说话,方便吗?”

    她仍是浅浅笑着,点头随他往西侧花园走去。

    月色柔和如潺潺流水,倾斜在这一片早开早谢的紫藤花上,但夜晚凉风习习,偶尔吹落一片紫色花瓣。花瓣在隐约光明的斑影中盘旋飘落,似一颗沉重却缓慢坠落的泪滴。

    “我想请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蓝嘉和我爸爸有联系的。”站在静谧的夜色中,仲善翔的神态不得而观,只那淡凉的声线似是因强烈隐忍而微颤发出。

    林映真深觉抱歉,低声道:“抱歉,那天我太冲动了,一时没有控制住情绪,所以才会不分……”

    “这些都不重要,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他们之间有联系的。”

    他声线里的忍耐较之前更为清晰,林映真有瞬间的不忍,顿了一顿,才道:“其实是在总裁到唯一来视察的那天,我因为折回去拿落下的手机,偶然间听到了蓝嘉和他的对话,猜测到的。”

    “你都听到了什么?”

    “我……善翔,你知道这些要做什么?”

    仲善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风吹紫藤摆,在他俊朗的容颜落下斑驳块状的光影,照亮了他神色中的黯淡神伤,而此时他的声音竟轻然得如同毫不在乎,“我只是想确认一些事情,一些我已经想明白但还想弄得更清楚一点的事情。”

    “其实你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是吗?”

    “没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再大的劫,再难迈出的坎,总有过去的那一刻。”时间是所有的良药,唯一区别不过是药效迅速与缓慢,彻底根治或是治标不治本,“你是来看慕卿的,还是……宛若?”

    不知为何他突然就转变了话题,林映真一时没反应过来,迷糊顺口答道:“我来看慕卿。等等,宛若怎么了?”

    仲善翔欲言又止,过了几秒,轻声道:“生病了,不过不要紧。走吧,我们一起到病房。”

    疑惑地点了点头,林映真虽不再说话随他一同进到医院,眼神却不住地瞥向他。今夜的仲善翔与往年往日潇洒不羁的帅气男子已然判若两人,言行举止截然不同。这件事带来的最大冲击,莫过于要他来承担了罢?亲情与爱情的抉择,换做谁都不愿意面对这样的局面。

    到了水慕卿病房前,仲善翔忽而驻足不再前行。林映真微微诧异,侧身看他,他却淡然浅莞道:“你进去吧,去陪陪她,我去……看看宛若,别跟慕卿说见到了我。”

    明明暗藏沉重心伤还强装出轻松无事的淡然,林映真微笑着点头,缓慢回身走向病房。

    一直注视着病房的门关上,仲善翔才深深呼出一口气,唇角莞尔的痕迹缓缓褪去,他转身向尹宛若的病房慢步踱去。

    病房的门不知为何并没有紧闭,敞开着约莫十五厘米的宽度,房内的低声争执不期飞入耳内,仲善翔迟疑着停下了步伐,握在门锁上的手亦僵硬在那。

    “……我不是不原谅你,而是我不想原谅你,因为如果我原谅了你,就意味着原谅了我自己!我无法原谅我自己,你明白吗?是我害得慕卿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是我让若初还那么年轻就失去了生命,也是我眼睁睁看着你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却没有阻拦!都是因为我!你明白吗?都是因为我!所以你不必自责,真的不必……”

    “你非得要这样惩罚我吗?”

    “我不是在惩罚你……”

    “你不是在惩罚我那你在做什么?”

    “我只是不能原谅我自……”

    “你不能原谅你自己就是对我最大的惩罚!”低吼的声线已暴露出近乎绝望的心痛,蓝嘉的情绪再无法控制在平和,缓了一缓,已近乎声泪俱下,“我不奢求你能原谅我,只希望你不要再为难自己。我知道,现在我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反而只会让你觉得虚假、恶心。可是,宛若,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妹妹,这世上唯一的亲妹妹,你明白吗?不管我做什么,我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你受伤,因为你是我的亲妹妹!是这世上唯一的亲妹妹!”

    病房里迟迟没有回应,断断续续传来蓝嘉的抽泣。

    轻缓地放开门锁,仲善翔稳稳向后退了两步才转身朝座椅走去,极慢极慢地弓身坐下。

    “……我不是不原谅你,而是我不想原谅你,因为如果我原谅了你,就意味着原谅了我自己!我无法原谅我自己,你明白吗?是我害得慕卿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是我让若初还那么年轻就失去了生命,也是我眼睁睁看着你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却没有阻拦!都是因为我!你明白吗?都是因为我……”

    “我是半路跑回来的。”

    “我尹宛若在你心中就是那样的人吗?”

    “我的条件很简单,我希望你现在就回去好好休息,等到明天天一亮再来,然后要按照正常的作息时间来照看慕卿。”

    “话可是你说的,大丈夫一言九鼎,不可以反悔哦。”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尹宛若真心爱令公子,而令公子却钟情于一个根本不爱他的女人……”

    “……我还知道两天后就是樱花谷地产董事长与妻子金婚的庆典,如果借着这个机会宣布订婚的喜讯,应该再合适不过了吧……”

    宛若,尹宛若,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你究竟背负了多少心事与秘密?你的生活……注定是要因我波澜吗?

    仲善翔缓缓闭上眼,月海似的眸光如同遭遇夜幕无情降临,不留一线光亮掩盖。

    病房里,中断争执的两人各处一方,一人躺在病榻面色如冰,一人站在窗前默然落泪。过了许久,待月光攀上了窗台,将泪洗的面庞照得更为清晰时,尹宛若忽而声音极轻极轻,轻似一声叹息,道:“如果我的做法是对你的伤害,对不起,我并不想惩罚你,我没有资格惩罚任何人,我只是不能原谅我自己……”

    “请你不要再说了,好不好?”渐渐停止的泪复又无声洒落,蓝嘉因克制着不让自己哭出声而睫毛不停颤抖,连惨色的唇都在轻颤,“我们都不要再说了。现在不管我们说什么,问题都无法解决,你好好休养身体,我的事情不需要你管,真的,从此以后都不需要你管。”

    说完,蓝嘉再不看尹宛若一眼直直走出了病房。然而,门甫一合上,那根紧绷支撑她的弦倏然断裂,无法站立的她靠倒在冰白的墙壁,紧捂着嘴巴不让哭声泄出指缝,可泪水早已沾满手指。她背靠着墙壁而蹲,牙紧紧地咬着膝头的裤子,泪水吧嗒吧嗒一颗颗坠落,似雨淋湿了卡其色的裤子。

    不知过了多久,迷糊的视线里映出一双黑色的皮鞋,蓝嘉缓慢抬头,朦胧瞧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背着医院走廊的白色光芒而立,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

    他伸出了手。

    蓝嘉怔住,泪水流淌得更加汹涌,紧咬下唇颤抖地将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掌心。

    他牵着她站了起来,将她轻轻地拥入怀中,左手环住她瘦弱的肩柔和拍着,神情凝重地说不出任何话。

    埋头进熟悉的胸膛,蓝嘉终于释放奋力压制的哭声,双手紧握成拳将他紧紧环抱,“对不起,对不起,瑾毅,对不起……”泪水一串串打湿了他胸口的衣服。

    李瑾毅紧抿着唇,轻缓地侧脸,目光飘向走廊尽头处的高大身影,而后向其轻轻点头,柔声对怀里的蓝嘉道:“走吧,我们回去。”

    低低哭泣声仍在继续,蓝嘉没有回答亦没有抵抗,随着李瑾毅揽着护着向电梯厢的方向走去。

    静立于尽头处的仲善翔迈开步子,摁下手机侧键,让屏幕归于黑暗,也让屏幕上还未退出的短信界面不再显示——慕卿,我这段时间要处理很多公司的事务,暂时不能陪你,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听阿姨的话,等我把事情处理完后,一定要看到一个健康快乐的水慕卿。

    他毫无迟疑地向尹宛若的房间走去,在经过水慕卿病房的时候一秒停顿都没有。

    而此刻,正在林映真陪同下说笑的水慕卿忽感床头的手机震动,微笑着拿了过来点开。这支新手机是仲善翔离去后再来时带来的,新的界面让她还不能熟悉,只顾着查看信息的她没有注意到房门缝隙间略过的那道身影。

    仲善翔没有敲门,轻悄推开时入眼即是尹宛若独自站在窗前的单薄身影,一只手无力垂在一侧,一只手握住那只手臂,侧面看不出是什么神情。

    “宛若。”他轻声唤道。

    尹宛若一怔,似苏醒般轻颤睫毛,即刻低下头去不知在沉思什么,不过三秒就转身微笑地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她在隐藏悲伤的情绪,仲善翔感受得到。没有向前,他在沙发上坐下,亦微笑相望,“今晚我留在这里照顾你。”

    “不,我现在没什么问题,不需要人照顾,一切都可以自理的……”

    “你想让我回去休息,忙自己的事?”

    尹宛若略微愕然,僵硬的笑再度缓和,轻轻点头,道:“你一定很忙,而我可以自己……”

    一股莫名烦躁在脑海里蓦地漫开,仲善翔嗓音略高打断,“宛若……”却又不知如何继续。

    尹宛若疑惑地看着他,等待下文的同时苍白唇角的笑并未消褪。

    仲善翔静静地看着她,似情不自禁地起身,朝她步步踱去,平和眸光与这微凉的月光融合,轻柔地落在她的脸庞。他来到她跟前,她却不适应地往后小退一步;他抬起手试图握住她的胳膊不让她再躲,却抬不到五厘米就放下。

    似无奈到了极点,他轻叹一声,“快去休息吧,我今晚就在这守着。”说罢,他转身向沙发走去。

    尹宛若怔忪地望着他的背影,泪水倏地莫名滑落腮边,忍了又忍,在仲善翔转身坐下前,她猛地快步跑过去,从背后将他抱住,脸紧紧地贴着他的背,任泪水宣泄。

    仲善翔一动不动地任由她拥抱依靠,感觉到衣服被泪水浸湿,冰凉一片,他微微侧身,却因她偏执的拥抱不得动弹。

    “对不起,对不起。”尹宛若终于带着哭腔倾诉,不再掩藏,“我知道,因为慕卿和若初的事,你一定对我存有怨恨。其实我也恨我自己,恨我怎么能狠下心来陷害慕卿,连带着若初也受到伤害,我真的真的恨自己,真的讨厌这样的尹宛若……这样的我,根本不值得你们关心,一点都不值得……”

    仲善翔终于抬起手,轻轻解开她紧扣在他腰际的手,转过身来微微笑着凝视她,“好了,不要再自责了,你已经惩罚了你自己,不是吗?”为她柔和拭去满脸的泪水,而她的泪流淌得更为汹涌,他苦涩弯唇,这一切又怎么能全怪到她头上?“宛若,我没有怨恨你,真的没有。我也承认一开始的时候确实想不通,巴不得找到你好好斥问,但是此时此刻,我真的不怨恨你……”

    话未说完,尹宛若已一头钻进他的怀里,再次环住他的腰,泪水还在流却不再说话。

    即便是他的同情或是怜悯,就让她抓住这一刻的温存。

    仲善翔缓缓闭眼,几不可查地呼出一气,垂在一侧的手极慢极慢地抬起,终于来到她肩膀之处又迟疑着静止下来。

    窗外的月色越来越浓,有风吹进一丝清凉,瞬时清醒了僵持的思绪。

    他自然地将手放在她的肩,轻轻地拍着,一下一下是最有效的宽慰和开导。

    就这样吧。

    已不知道要说什么。

    ******

    天的尽头投射出第一缕光线,扫除了一室的黑暗。

    蓝嘉缓缓睁开眼,侧脸去看身旁的人,泪水无声流淌而下。

    对不起,原谅我再次欺骗了你,这一次,是最后一次,因为我已无路可退,更不愿看见你随我奔赴地狱。

    写好自白书,临走之前,她想在他熟睡的容颜上留下最后一吻,却担心泪水惊醒了他,于是再不逗留,拿起准备好的文件前往仲扬盛世。

    她依照昨日与仲弋阳的约定,只把文件袋放在秘书那里便前往医院。

    仲弋阳接到文件袋,打开一一细看,就连附带的录音笔都一字不跳地听完,然而当那张写有“明晚的宴会,我会给您打电话”的字条映入眼帘时,他终于不压怒火,大力将其撕毁!

    ******

    几近同一时刻,高皇季在晨暮总秘的引导下进入总裁办公室。恭候他多时的尚宸君浅莞起身相迎,待秘书端上水退下后,才把一个文件袋放在他前方的桌上。

    “那天仲少在,我也知道尚总裁有很多话不便说出口,只是趁此得了一个合作机会,高某还是觉得受宠若惊啊。”高皇季唇角的笑痕依然不羁,眸色深沉地拿起文件袋,斯条慢理地打开,“所以,这一次,我如论如何也得还了尚总裁的这份人情。”

    视线落在那一张张照片时,高皇季一怔,随即哈哈笑道:“试问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尚总裁办不到的?连警方都查不到的线索,尚总裁不也照样拿到?”

    一直沉默品茗的尚宸君淡然浅莞,声线颇为轻和,“有权固然重要,但是钱不到位,有些事情也不见得能办好,你说是不是?高总。”

    “钱权两齐,是!确实是这道理!”高皇季把照片放回文件袋,“所以尚总裁的意思是让我找到这个人,然后送给警方?”

    尚宸君放下茶杯,“早就听闻高总手下有一批寻人的高手,我把照片给你,再适合不过了。”

    高皇季哈哈大笑,“尚总裁真爱说笑!不瞒尚总裁,我这批人如今实力不如从前,唯一盗用事件发生后,我曾主动到初画坊拜访过水小姐,希望帮她把证人尹宛若找出来澄清真相,结果是一点线索都没搜到。而我渴望借此拉近与水小姐关系的打算也就此泡汤,反倒惹来她的平白指控,实在冤屈!”

    “凡事总不会万无一失,偶然失误不代表什么。高总,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尚总裁说这话就见外了。冤有头债有主,你我无辜做了别人的替罪羔羊,吃了这么大的哑巴亏,现在联合起来把这个幕后黑手揪出来,就不必这么客气了!”

    话音刚落,于群枫已敲门而入,手中拿有另一个文件袋。

    高皇季见况,褪去严肃的面具,恢复到一张嬉皮笑脸的面孔站起身,“既然尚总裁还有事情要处理,我就不便打扰了。”

    “我送高总出去。”尚宸君相随而起。

    “不必了,尚总裁处理事情要紧。”扣好衣扣,他俯身拿起文件袋,“有任何消息我会再联系你的,告辞。”

    两人微笑点头,高皇季与于群枫打了个点头照面,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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