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心恢复记忆【上】
翌日,冰妃以目无法纪、淫乱后宫之罪被赐死的消息就传开了,与之前的传闻不一样,真正的姘妇并非晋王宫玄宸,而是皇上的近身侍卫。.
皇上怒极,判了该侍卫凌迟处死,更是换掉所有近身侍卫,且下令不得再有人议论此事,否则以妖言惑众罪定论。
然后,杀人容易,要想堵上悠悠众口,难!
宫内无人敢说的话,是宫外百姓的饭后谈资,皇上为此一病不起,接连数日没有早朝。朝中群臣,已经纷纷向皇上进言选立太子一事。皇上已有病在身,推脱再做定夺。
宫玄宸无罪释放,为彻底打消群臣对他的猜忌和偏见,皇上在病期间,特将朝政交由他和宫玄濯以及新任赵丞相一起打理。
一切看似毫无变化,除了冰妃死去,百姓议论几日,几月后所有的事情又再次恢复平静。
如心很意外皇上没有处置宫玄濯,还待他和往常一样,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君心难测。又或者,皇上觉得丢不起这人。宁愿天天对着宫玄濯气得半死,也断不会承认这个儿子和自己的女人有奸情。
盛京的生活,还是那样奢华又悠闲,因为皇上病了,宫玄宸就更加忙了,所有的时间几乎都耗在宫里了。
不过,不管在皇宫忙得多晚,他都会回来。有时候是深夜,有时候都凌晨了,如心心疼他这样跑来跑去,让他实在太晚就住在宫里,他却说留如心一个人在家不放心,得每天看看才行,还有他们的小宝贝啊!
对此,如心觉得很抱歉。因为她始终不愿意住进宫里,宫玄宸不得不这样两头跑,甚至还不仅两处。
皇上病了,正是需要儿女在身边的时候,宫玄宸忙完政务,还要去华清宫看他。如此折折腾腾,不过半年的光景,人瘦了不少。可惜,皇上依旧没有起色。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更何况还是个老人。
皇上真老了,如心有时候会被宣进宫伴驾,见皇上的气色一日不如一日,心底就开始不安。如若有一天皇上真去了,这夏朝江山到底是谁做主人?
他为什么还不肯立太子,他到底在犹豫什么?
日子就在这忙忙碌碌中一晃而逝,怀着这个孩子的时候,是桃花开的三月,如今已经入冬,八个多月的光景,真真是一眨眼的功夫,再有一个多月就该临盆了。
皇宫已经太久没有喜庆的事儿了,对如心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太多人寄予厚望,不提孩子的父母,就连皇贵妃和皇上都满心盼着。
皇上喜欢这孩子还能理解,可是,皇贵妃,如心总觉得和她相处感觉怪怪的,而且她也没有必要对自己这么好。
有时候转念一想,也许是自己想太多了,世上毕竟是好人多。谁说皇宫就没好人,皇贵妃对她和颜悦色,对她比任何人都好,还隔三差五的送补药的。
不过对这补药,如心还真不敢多吃,她怕吃多了,将来孩子长得太大,到时候生该有多痛啊。
听闻京城又有复月党作乱了,自从那次玉林围场之后,薛虎和月祁钰大败,已经有好久没出来兴风作浪。这次又卷土重来,想来也是被宫玄濯逼急了。
宫玄濯现在杀复月党的手段越来越残忍,有时候听丫头们议论的剥皮剔骨的酷刑,如心就觉毛骨悚然。
其实,哪朝哪代没有叛军呢?这样赶尽杀绝,只会让人觉得朝廷残忍,哪里肯归降。
得人心才是最重要的,虽然难,但必须如此。
如心真怕,再这样两方打打杀杀下去,不知又该错杀多少无辜。
这盛京的太平日子总是过得太快,如心多想日子能慢一点,一切停滞也好。她最担心的是,外面复月党作乱,宫中皇上若驾崩,该由谁来掌控大局?到时候,恐怕又是打打杀杀,血流成河。
这些日子,宫玄宸在身边的日子越来越少,陆家也随着冰妃的离世而没落。曾经叱咤风云的江家、陆家相继败落,朝中如今得势的又是新一任丞相。
天下风云莫测,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自己能得势多久。就像此时的如心,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这样安安稳稳的过多久。
元香常在她耳旁唠叨,让她积极点,像宫玄宸讨个正妃,如此,以后才能立足。可是,先别说这样讨来她自己觉得别扭,就连皇上那里恐怕宫玄宸也不好开口。经历冰妃的事,皇上表面上没什么,心底对她,对宫玄濯早有芥蒂。
如心也不在乎这样的芥蒂,反正她至今仍守口如瓶,皇上应该对她放心。对宫玄濯有不满,于她倒是一件好事,宫玄凌此刻也不在京都,久而久之,皇上的心自然偏向宫玄宸。
前些天一直在下雨,将深秋的瑟瑟一扫而空,直接将大家迎入了冰冷的冬季。
今天终于放晴了,空气中透着泥土的清香,也没有下雨,大夫说要多出去走走,才有利于生产,如心便邀着锦瑟、雅兰等人在院子里散步。
冬日的阳光,在没风的日子里暖烘烘的,如心信步在院子里,八个多月的身孕让她整个人都显得笨拙。
元香和锦瑟小心的扶着她,如心乐呵呵的走着,而前方的小永奕已经两岁了,走起不来已经很稳健了。可是雅兰还是担心不已,追着淘气的永奕,生怕他不小心摔倒。
永奕是个聪明的孩子,走路、说话都比同龄的孩子要强。看着他,如心就想起自己的孩子。如果也生一个男孩,应该也和永奕一样活泼可爱,永灏,她的孩子永灏。
若是个女儿淼淼......如心突然贪心了,她儿女都想要。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一旁的锦瑟柔声问。
如心笑了笑,手自然而然的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我在想,这肚中的孩子会是个女儿呢,还是个儿子,呵呵......”
“这还用说,当然是个儿子,你看这肚子又大又圆。”元香插嘴道,一点也没有女儿家的羞涩。
锦瑟也是笑,“这儿女都一样,王爷都喜欢得很。”
正说着,前面的永奕听见了,鬼精灵的跑过来,小小的手想要摸如心的肚子,却怎么也够不着,如心乐呵呵的俯身问,“永奕啊,想要个弟弟还是妹妹?”
永奕看着笑嘻嘻的如心,目光突然变得警惕,一个劲的摇头,“我不要,有了弟弟妹妹,父王就不疼永奕了。”
“永奕!”雅兰脸色一变,抱着永奕愧色道,“孩子还小不懂事,乱说话,还请侧妃见谅。”
“孝子嘛,童言无忌,这么紧张干什么,瞧你都吓着永奕了。”如心笑着摸了摸永奕的小脸蛋,柔声道,“弟弟妹妹可以陪永奕一起玩啊,这样就不会一个人了,不好吗?”
永奕紧紧抱着雅兰,黑亮的眼睛看着如心,“不,我要父王,不要弟弟妹妹。”
当稚嫩声音坚决说出“不”的时候,如心的心还是不安的猛颤了一下。尽管雅兰很生气,还将永奕吓哭,依旧不能阻止孩子想独享父爱的心。
他还只是个孩子,那么小的孩子,竟也容不下她的孩子吗?如心大好的心情,就这样被永奕的哭闹破坏,雅兰歉意的带着永奕离开。
雅兰一走,元香就不满的嘟囔,“永奕才多小,懂什么,肯定是兰夫人教的。”
“别瞎说,孝子都这样,等入学了,先生授课之后,就会懂事。”锦瑟拉着如心的手,宽慰道,“别担心,不过是句孩子的戏言罢了,你看,那边的花多漂亮,我们过去看看。”
说着,也不管如心去不去,就硬拽着去了。
其实如心又何尝不懂永奕的心思,小时候,陆芙也是一样,处处容不下她。不是同一个父母所生,难免会如此。
只是,如心会有种不安,如果将来真生了儿子,那么,他和永奕之间又是怎样的局面?他们会是好兄弟吗?还是像今日的宫玄濯和宫玄宸一样,水火不容?
这些,只要想想,如心就毛骨悚然!生在皇室的孩子,从一出生,就注定了争权夺势的一生吗?她突然好怕,好怕这样的人生,她怕有一天,她和雅兰会为了各自的孩子反目争斗!
难道女人和女人之间,就不能和平共处?
那天赏了什么花,如心是一点都不记得了,锦瑟说了什么话,她也没有用心听。满脑子都是永奕害怕失去的目光,他说他不要弟弟妹妹,不要别人来抢父王。
从花园回来的时候,已经有马车停在了乔荷院,前来接如心进宫的内侍说,“皇上病重,晋王替皇上处理政务,实在太忙,抽不出身回府,又十分挂念侧妃,所以,特命奴才皆侧妃进宫小住一段时日。”
如心以前都不想进宫,可是,今天她实在是太不安,也太想宫玄宸了。她让元香准备了几件换洗的衣物,便随内侍进宫了。
内侍们还算周到,顾及如心有了身孕,特别小心特别慢。进了宫,天色也晚了,马车稳稳地停在了旭仁宫,那是宫玄宸还未封王时在宫中的寝宫。
以往宫中有宴会,实在太晚,如心也和宫玄宸在此留宿过,对这里的一切,她还是有几分熟悉的。.
负责伺候如心的宫女立即迎了上来,小心的搀扶着如心,其余人就帮忙拿她车上的行礼。
如心问,“晋王呢?回来了吗?”
“回侧妃,还没有。”宫女毕恭毕敬的回答。
“在哪?”
“回侧妃,王爷在南膳房。”
“我想去看看他。”
“奴婢陪您去。”
每次,如心都很不想和这些宫女对话,她们的确毕恭毕敬,可是,你问她们,她们就答什么,从来也不会多说一句话。这样的人,如心完全无法和她们交谈下去,这也是如心不想住在皇宫的原因,太无聊太枯燥了,宫女们都死气沉沉的,没有一点生气。
她懊恼不能带元香进宫,要是她来了,那就热闹多了。
南书房在御书房的南面,也是距旭仁宫最近的书房,如心坐着宫中轿子,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
正巧有个小宫女要进屋送参茶,如心将她拦住,自个端过来,轻轻用脚踢开门就进去了。
屋内灯火通明,宫玄宸正低头看着奏章,时而愁眉紧锁,时而奋笔疾书,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朝政上,连如心进来了,也没有过多留意,只当是一般的小宫女。
如心促狭一笑,憋着声音,娇滴滴的说,“王爷,您的参茶来了。”
宫玄宸好似没听见,理都不理。如心撇了撇嘴,端着茶走上台阶,站到他身边,又说,“王爷请喝茶!”
“嗯,搁下吧!”宫玄宸随口说着。
如心将茶放下,却并没有退下,像个木头似的杵在他身边,宫玄宸终于觉得不舒服了,微微蹙眉,“没你的事了,退下!”
“真没事呢?”如心含笑,柔声道,“王爷忙了一天了,难道就没有个腰酸背痛?要不要奴婢帮您捏捏啊?”
“我怎么敢啊,老婆大人!”宫玄宸忽而抬头,一扫刚才的冷峻,邪邪一笑。拉着如心的手,轻轻一带,如心就顺势倒在他的怀里。
如心惊呼连连,他却抱得牢,并没有让她伤着。如心佯装嗔怒,“这么粗鲁,伤着孩子怎么办?”
“怎么会,这大小宝贝,本王可是小心得很。”
“少贫嘴!”如心娇嗔,在宫玄宸怀里找了个舒适的地方躺好,望着他杂乱的胡须,打趣道,“你这样子照顾皇上,可别吓着他才好......啊,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别扎我......好痒,呵呵......玄宸,别闹,痒......”
宫玄宸用他那几天没剃的胡子“修理”如心,看她在他怀里嬉笑躲闪的样子,自己也是乐得哈哈大笑。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这样开心了,皇上病重,明里要宫玄濯帮忙,却又说宫玄濯要忙着平叛不让他插手,宫玄宸不明白,皇上为什么突然排斥宫玄濯。
虽然这对他是好事,可是,政务统统压在他身上,他还没能适应,每天忙得是焦头烂额。就连如心怀孕,他也没有太多时间陪她,每天虽然有回家,但都是很晚很晚,如心怀孕嗜睡,他回去的时候,她都已经睡着了。而早上,很早他就要进宫陪皇上,看他是不是好些了,如果状态好,皇上还是会强撑着上朝,尽管有时候只是听听,并不说话。
他都快忘了,有多久没有这样好好的抱着如心,看看她。
如心被他扎得东躲西藏,娇喘连连,宫玄宸放过她,手抚在她的肚子上,无不惊讶道,“都这么大了!”
“是啊,我的肚子都好涨。”看着肚子一天天涨起来,如心都觉得会不会撑破肚皮,虽然想法好恐怖,但肚子有时候会涨得不舒服。
“辛苦啦,娘子。”宫玄宸柔声说着,轻啄了一下她的唇。如心心里一阵满足,她突然觉得自己真是个没什么追求的人,只要宫玄宸一句话,她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或许,爱一个人,也就是这样吧。
只要对方一个肯定的态度,再难再艰苦,都能挺过来。
如心眉目带笑,玩着自己的发梢,仰头问宫玄宸,“你什么时候发现进来的是我?”
“门一开我就知道是你。”
“啊!”如心没想到自己那么失败,竟然暴露得那么早。
“我的娘子啊!”宫玄宸失笑的点了点她的额头,“哪个宫女不是毕恭毕敬、轻手轻脚的进来,只有你,敢用脚踹开门,很粗鲁哦~~~”
如心没好气的拍了拍他乱动的手,“我哪有粗鲁的踹开,明明就很轻嘛,再说我端着参茶,不方便嘛!”
说起这,如心想起茶还没喝,赶紧起身端过来,却发现已经凉了,“已经凉了,我让他们换去。”
“没关系,凉就凉了。”宫玄宸端过来,没有顾及的喝了下去。
如心恍然想起过去,他是那样一个挑剔的人,别说凉了,就是太温了也不行,都得重新回去热。是什么让他改变?连胡子都可以不刮,每天这样辛苦,忙忙碌碌,连她都顾不上,如此,究竟是为了什么?
如果是皇位,如果当皇帝这么辛苦,为什么还要如此?
放下汤碗,宫玄宸说要听胎动,坐在凳子上,搂着如心的腰,就把头贴在她肚子上。现在孩子没有四五月动得厉害,那时候,如心一个人感受胎动,很多时候,她都想和宫玄宸一起分享,可惜,他一直都不在身边。
如心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问,“玄宸,当皇上真就那么好吗?”牺牲掉所有的时候,甚至没时间陪妻子孩子都没有关系吗?
永奕以为是她怀孕了,宫玄宸只关注她和未出世的孩子,才忽略了他。他哪里知道,他的父王整日在皇宫,并不是在陪她。
“是,我一定要当皇上。”
不论如心问多少次,在什么时候问,他的答案始终一样。他没有骗过她,从一开始,他就说过,他要的是江山,是江山。
“可是,这么辛苦,值得吗?如果真当了皇上,比这个更辛苦,更操心啊!”
“如若吴王当了皇帝,你认为,他会放过我们?”宫玄宸反问。
如心一时无言,江渔和永彦的事,宫玄濯就一直以为是宫玄宸故意不救。更别说现在冰妃的事了,恐怕宫玄濯是对她恨之入骨了吧!
就算所有人都没有提,他也比谁心里都清楚,他自己做了什么事。如今皇上对他那么冷淡,加之如心在事发日进宫,所有的所有,已经在向他表明,冰妃之死,如心脱不了干系。
就算他不爱冰妃,也不希望她这么早死啊。宫里有个人跟皇上吹枕边风,不比他在外面苦干见不着皇上面强?
可惜、可惜,功败垂成,只差这一刻!
那一晚,南书房里,如心陪着宫玄宸一起看奏折,不知不觉竟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自己躺在陌生的床上,天已经大亮。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觉得这一切陌生,每天醒来都觉得自己置身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她会花很长一段时间想,这是哪里,自己又是谁?
她很不安,忙让地盯着上方彩绘华丽的横梁看,依旧想不起这是在哪里。
“侧妃,您醒呢?”有人柔声的说话。
如心回头,对面穿绿色宫服的姑娘就是昨天伺候她的宫女,只是一瞬,她想起了自己是如侧妃,这里是旭仁宫。
她想,如果她看见这宫女仍让想不起来呢?她会不会有一天,彻底忘记自己是谁,宫玄宸又是谁?
好可怕,好可怕!
如心下意识摸了摸孩子,只有他才能让她得到安慰。
挺着个大肚子,真是很多事不方便,宫女小心翼翼的扶如心起来,为她穿衣打扮,一切妥当后,才端来早餐。
如心依旧觉得周遭不真实,茫然的吃着早餐问,“玄宸呢?”
“王爷去大殿上朝了。”
如心安了安心,看来皇上身子好了些许,不然也不可能去上朝。她心不在焉的吃完早餐,外面阳光明媚,宫女问,“侧妃,要不要出去走走?”
如心点点头,由宫女扶着,在外面没走一会儿,就有内侍来通传,说下早朝了,皇上心情不错,正在御花园赏花,宣如心过去伴驾。
如心又整了整衣裳,觉得没失礼之处,才出发去华清宫。
一路又没着地,坐在四人抬的步辇上,从旭仁宫到御花园,不近不远的一段路程,却敲把皇宫瞧了个够。
真真是金碧辉煌,巍峨壮丽,怪不得人人都想住在这里。
其实按照如心这侧妃的身份是没有资格坐步撵的,可是,皇上命人来接,如心也不敢违逆。只是坐在上面,看着过往宫女,都要驻足行礼,她好不安。
觉得自己哪里还是晋王的侧妃,俨然就是皇帝的新宠了。虽然这样说,她觉得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可是,在宫女眼里,新宠和侧妃,又有什么区别?
四周看了一会儿,当有宫女欠身行礼时,如心就不敢继续东瞧西看了,很规矩的坐在上面,俯视着她们。
步撵走了好一会儿,竟还没有到,如心有些烦了,连肚子的孩子都烦了,居然不满地踢了她几脚。如心愠色摸了摸他,真是个不乖的孩子,昨天宫玄宸听了半天,都不肯配合的动几个,现在倒好,就来折磨她了。真个是小魔头!
不过说起这孩子,想来是跟她有缘了。
若说一般的人,前三个月是危险期,要格外小心,随时可能有小产的危险。她却还跟去了芸镇,在那个地方度过了怀孕最危险的时期。而这个孩子,居然一直都安然无恙,这也许就是天意吧,上天终究厚爱她,给了她这个孩子,她一定要用余生来好好爱他,让他平平安安来到这个世上。
如心想得出神,竟连步撵停了都不曾察觉,直到身侧的宫女小声提醒她,才恍然惊觉皇贵妃正在对面。她一袭碧色牡丹长袍,威仪万分的坐在对面。
以往都会和颜悦色,可是,今天不知为何,她脸色不太好。坐的步撵用金丝缠绕,比如心的不知闪亮尊贵多少倍。
如心的步撵放了下来,皇贵妃的却没有,就这样高高的被太监们举着,一脸傲慢的睥睨她。
那一瞬,被皇贵妃那样居高临下的瞧着,如心的心乱急了。只因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就好像多年前陆芙看她的目光一样,不悦中满是怨恨。
陆芙怨她争江逸然,那么她呢,皇贵妃莫非也相信宫中的传言,以为她意在皇上?
“如侧妃......”宫女见如心傻愣着,脸色不安的提醒。
如心忙走下步撵,站在路边冲她行礼,“如心拜见皇贵妃!”
皇贵妃没有说话,如心依旧弯腰垂着头,这是第一次,皇贵妃对她如此冷漠。要是在过去,还没拜她就过来扶她起来,如今挺着大肚子,走路都难,居然还让她弯腰这么久。
可是,不等她喊起身,如心哪里敢动。
“晋王没教你宫中的规矩吗?我们并非平级,普通的见礼欠身似乎不妥吧!?”皇贵妃把玩着自己的镂金护甲,看着如心,就像看着吟夕一样让她厌恶。
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对于这样尊贵的皇贵妃,如心得行叩拜大礼。
早知道宫中规矩这么多,就该不进宫,如心觉得有些委屈,却不得不笨拙的屈膝要跪,一旁的宫女没有一个人敢扶她。
可是,挺着个大肚子,还真是不好跪。若猛地一跪,恐栽倒地上。正折腾着,忽地听见一声尖细之音,“哎呀,如侧妃,你怎么还在这里,皇上都等你好半天了。”
还不等如心跪,那人就将她扶了起来,如心抬头,见是皇上身边的李公公。
李公公又冲皇贵妃道,“老奴见过娘娘,娘娘玉体安康。”
“李公公!”皇贵妃喊着他的名字轻笑,“也不知道是晋王的面子大呢,还是这如侧妃特别,竟得皇上身边的大红人来请,真是让本宫好生好奇。”
李公公陪着笑脸,“娘娘莫取笑老奴了,只是皇上今个身子舒畅,想在御花园走走,听闻晋王的侧妃入宫了,便招去叙叙。”
“又不是什么旧相识,有什么好叙的。”皇贵妃脱口而出,又觉食言,讪讪的也就不做声。
李公公又说,“皇上吩咐下来,这些日子晋王太过辛劳,更不能怠慢了侧妃。侧妃临盆在即,身子不便,一切礼数就都免了。”
一席话,更是让皇贵妃窝火,她突然觉得是自己太纵然如心了。以前对她那么好,以为能看趁戏,可是,一路而来,就连老天都忙她,一直都顺风顺水。
“那就去吧,如心,莫让皇上久等了。”皇贵妃慵懒的说着。
“谢贵妃娘娘。”如心不敢丝毫马虎,道了谢又重新回到步撵,错开皇贵妃的步撵又重新上路。
直到走了很远,心还一直乱乱的,她都不敢回头,尽管她感觉皇贵妃的目光死死地锁在她的身上。
“可恶,居然邀她赏花!”皇贵妃气恼的捶了一下步撵,一旁的徐嬷嬷安慰道,“娘娘莫气,皇上重视她不过是因为晋王,一旦皇上病愈,也就不需要他们夫妇在宫里了。”
“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皇贵妃面色一寒,怒火中烧。她怎么也无法接受,如心在宫里横行无阻,看着她挺着大肚子的样子,就想起了当初的吟夕,太让她窝火了。
自从知道如心怀孕,她就密切关注,以为像他们这样兄妹乱伦的,总归有点看头,可是太医却说如心和孩子一切正常。怎么可能会正常?
她不能继续这样等下去,不能让那孽种活得如此逍遥!看着如心的笑颜,就像吟夕在嘲笑她一般,多年前,她就输给了吟夕。这一次,她不能再输给她的女儿!
反正那腹中胎儿一切正常,那么他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当初吟夕让她痛失胎儿,今天,风水轮流转,她也要让她的女儿尝尝丧子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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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了御花园,如心径直的走了进去,李公公和几名宫女远远的跟在后面。
走了好一会儿,才在连池边看见皇上的身影。他今天没有穿黄色龙袍,而是一件极其简单的衣裳,青色,很朝气的颜色,可是,穿在这样一个老者身上,越发显得他大势已去。
不过,这样的打扮让皇上要随意很多,让如心也更敢亲近。
他正沉浸在一片莲池的清新中,如心走到他身后,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站着。
过了好半晌,皇上才回过头说,“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出声?”
“见您赏莲如此出神,如心不敢胡乱说话,怕扰了您的兴致。”如心恭敬的说着,见皇上目光又瞥向莲池,不禁问,“皇上很喜欢莲花?”
皇上却摇了摇头,“只因她喜欢罢了。”
她是谁,如心已经了然,不再多问。
皇上沿着岸边走,如心也跟在他身后,却刻意保持着一段距离。皇上有所察觉,却并未在意,只是说,“这些日子辛苦老三了,整个人都憔悴了,朕是老了,自己没用,还让孩子受累。”
“皇上千万别这么说,您健健康康,才是万民之福。”
皇上笑了起来,整个人恍然也精神了不少,“如心啊,你知道朕为什么宣你伴驾吗?”
如心眉宇微蹙,“如心知道。”
皇上回眸,“那说说看。”
“皇上本是想奖赏晋王的,可是,我正巧入了宫,所以才便宜讨了这个赏。”
如心半点都没提吟夕,尽管他们都知道是因为她,却心照不宣。皇上只是笑笑,并未多说什么。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在御花园信步走着,渐渐地,如心也消除了警惕,和皇上并肩走着。
可是,皇上脸色越来越不好,苍白的,后来竟咳嗽起来。如心忙扶他在路边的石凳上坐着,后面的李公公及太医见状立即要过来,皇上却让他们退下。
“皇上!”如心有些不安,皇上倔强起来,谁都拿他没办法。
咳了好一会儿,他才止住,如心偷偷瞥见他丝帕上带血,心中大骇。皇上却若无其事的收好帕子,还以为如心没有看见。
如心劝,“皇上,您要配合太医的治疗,这样才能好得快啊!”
“朕知道,只是今天,朕不想被人打扰。”皇上望着如心疑惑的脸,说,“今天,是她的生辰。”
原来是在怀念吟夕,如心觉得自己的出现也是一种打扰,想要退下,“既然皇上不想被打扰,那如心就先......”
“留下来,陪陪朕。”皇上打断她的话,如心便只得继续杵在一旁。皇上说,“别站着了,坐下吧!”
如心不敢坐,胡诌了个理由,说自己肚子太大,不方便坐。皇上瞅了瞅她,也没勉强。
后来整整一下午,如心都觉得自己是在罚站,皇上望着莲池不说话,如心自然也不敢打破他的沉思。
皇上已是垂垂老矣,无力的坐在椅子上,逆光看着对面的莲池,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整整一下午,他就是这样一个样子。
如心也想了一下午,想皇上在想什么呢?是在想吟夕的点点滴滴?那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为什么会让一代帝王这般念念不忘?
看着看着,她开始同情皇上。觉得他是帝王又如何,君临天下又怎样,此时此刻,在如心眼里,他不过是个孤独的老人罢了,没有儿女绕膝,没有爱人携手,他就是个孤家寡人。
帝王总是孤,到最后,恐怕也就只落得这样一个人的凄惨下场。
“你知道为什么朕迟迟不肯立太子吗?”沉静的下午,皇上在沉默了很久很久以后,突然和如心讨论起政治。
如心愕然,摇了摇头,“如心不知。”
“朕以为不立太子,众皇子就一样,没有尊卑,没有争斗,都只是兄弟。”
如心忍不住冷哧,“皇上,你太天真了。”
“同样的,朕也觉得你太放肆。”皇上风轻云淡的说这句话,如心竟一点都不怕,或许她的放肆来源于帝王的纵容。
皇上又问,“那你知道朕为什么不立宫玄宸为太子吗?即使在今时今刻,对宫玄濯失望透顶,却也没有立宫玄宸。”
如心想了想,好半天才说,“因为皇上偏心,喜欢庆王。”
“你又错了。”皇上苦笑,“这些皇子中,若说喜欢,当属晋王。你难道不知道他是最早封王的吗?”
“那是因为他灭月有功。”
“是,他是有功,可是,他也放走了好多宫人,这些朕让他赶尽杀绝的人,他都放了,他还有什么功?”皇上的语气陡然加重,“若是当初他能再决绝一点,那一年他就是太子,而非晋王!”
如心心里泛起一阵阵寒气,原来太子之位是靠杀戮换来的。只因没听从命令,杀光所有的人,皇上就否定他所有的努力。太不公平了!
若让宫玄宸知道,他早该是太子,不知道他会做何感想。若告诉他,当日的心慈手软,让他余生争斗辛苦了这么多年,不知道他后不后悔?
这些如心都想知道,可是,她不会告诉他真相。毕竟,那些已经过去,无法重来。
“那么现在呢?皇上您也看见了,因为您迟迟不肯立太子,民心不归,皇子间互相残杀......”
“难道这都是朕的错?”
“是,您错了!”
“你放肆!”皇上毕竟是皇上,岂容他人指责。
“皇上再不高兴,也要认清现实,因为您的举棋不定,才导致今日的局面,皇上就不想这弥补吗?”
皇上不悦,“怎么弥补?”
“立太子,稳朝纲。”
“说来说去,你不就是想让宫玄宸当太子嘛!”
如心笑得坦然,“是,我想让他当太子。”
皇上气得说不出话,瞪了如心半响,却又笑了起来,“如心啊如心,你总是这么直白,够砍一百次头了。”
皇上又气又无奈的样子,让如心想起了以前宫玄宸,也总是气得想揍她,又无奈的失笑。
“皇上,我只是说出了一个妻子的心愿罢了,如果这样都要砍头,那就没人敢讲真话了,难道皇上喜欢这样的臣民?”
皇上伸了伸懒腰,忽而站了起来,“不立宫玄宸的原因,其实是你!”
“是我?”如心不解,可是追着问皇上,皇上就是不说。
随后,她跟着皇上又莫名其妙的走到了夕云宫。那一次,如心才知道,原来夕云宫在前朝,是吟夕的寝宫。
可是,奇怪的是,走进那座被称之为禁宫,却无人看守的宫殿,如心有种回家的熟悉感。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那样熟悉。
相传,这座宫殿曾经被大火烧毁,后来宫长华称帝,重新按原貌修葺。历经十余年,这里的一草一木,又和当年一样。
那天,皇上只是站在院子里,却并没有进殿。如心明白他那种心情,那些过去,他不敢触碰。他不是不想进去,而是不敢!
如心一直陪着他,听他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那些是关于他和吟夕的过去,如心是个局外人,听不懂,也不想听。
她一个人在院子里转悠,想起这是她第一次进宫来的宫殿。也是那一次,她再次遇见宫玄凌。那时候的青涩,过了好些年的事了,现在想想,却还是历历在目。
玄凌啊,一走也有一年时间了,好快,真的,这日子太快太快了。
如心漫无目的的走来走去,来到了一处空地,眼前放满了半人高的坛子。是做酱的吗?如心有些好奇,解开坛盖一看,竟都是水。
看着也有些年头了,也不知道这些水干什么用,估计是废弃的旧坛子,上面还有灰尘。
“哐!”
如心盖上坛盖,抬眼望去,都是些瓶瓶罐罐。
“唔......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如心忽而听见一阵怪音,她四处张望着,什么都没有啊。可是,那声音分明还在,她不安的喊,“谁啊?”
可是奇怪的是,她一开口,那边就没有声音。
“听错呢?”她自言自语,拍了拍手上的灰,竟没注意不远处,一个坛子正在微微椅。
“皇上,您该回宫吃药了。”李公公见天色晚了,开始劝皇上回寝宫了。
如心听见声音,也走了出来,皇上吩咐道,“派人送如侧妃回旭仁宫。”
“是。”李公公得令,让人将步撵抬了进来,如心向皇上行礼告辞,皇上突然说,“身为帝王眼里看的,心底想的,只能是江山社稷,而绝非儿女情长。帝王专情就是劫,他和朕太像、太像了......”
如心自然知道他说的什么,脱口问,“像还不好吗?”
皇上摇摇头,“朕不是个好皇帝。”
说罢,坐上他的龙辇,扬长而去。
“如侧妃,回宫吧!”宫女说着,扶如心上步撵,可是,一路从夕云宫到旭仁宫,如心脑中反复想的,不过也就是那一句,“身为帝王眼里看的,心底想的,只能是江山社稷,而绝非儿女情长。帝王专情就是劫,他和朕太像、太像了......”
皇上醉心吟夕,一个死了的人让他痛苦多年,无心江山。他说宫玄宸和他太像了,又说自己不是个好皇帝,寓意再明显不过了。
他对自己没信心,对宫玄宸也没有信心,他们这样为情所困的人,是当不了好皇帝的。
可是,可是......
如心自己也找不到可是的说辞,她不能否定,在宫玄宸的心底藏着一个人,一个死了十多年,却一直活在他生命中的女子。
帝王专情就是劫,这句话,深深的刻在了如心心底。
如若宫玄宸一直放不下,皇上就始终无法放心的将江山交给他。
如心记得,皇上说不立宫玄宸是因为她,皇上笆上,如此残忍的洞悉了一切。他已然清楚的明白,她如心的出现,不过是月锦晨的替身。
宫玄宸一天舍不下如心,就是舍不下锦晨,在皇帝心中,就是这样想的。而如心,也一直这样以为。
她是替身,她只是替身。很多时候,看着皇贵妃,她也会觉得悲哀,有朝一日,就算宫玄宸称帝,她的处境不也和当今的皇贵妃无二样吗?
替身终究只是个替身,宫玄宸至今仍会在梦中呢喃锦晨,这,让她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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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今天如心和皇上游完御花园后,一起并肩进了夕云宫。”徐嬷嬷小声的说着,只因主子的脸上越来越难看。
“夕云宫?!!”皇贵妃猛地将手中的茶杯搁下,咬牙切齿道,“他们居然去夕云宫,哼,他们去那里,是不是想重温旧梦呢?”
徐嬷嬷觉得自己的主子都快成魔了,也难怪,这么多年来,主子心心念念的只有皇上一个人,皇上明里宠幸她,其实真真在皇贵妃宫里过夜的日子并不多。
徐嬷嬷劝道,“娘娘,那不是吟夕,那是如心,她们不是同一个人。”
“那又有什么区别,都是狐狸精!”想起吟夕母女,皇贵妃就气得身子发颤,不能原谅,决不能原谅她们,她这一生的悲痛,都是她们给的。她两次失去女儿,也都是她们害的。决不能原谅她们,吟夕、吟夕!!!
“徐嬷嬷,择日不如撞日,今夜就行事,本宫决不能让她好过!”
“娘娘!”徐嬷嬷跪地道,“您这样做,若是皇上知道了,会怪罪您的。”
“怕什么?本宫早就不想活了。”皇贵妃拳头紧紧拽成一团,指节泛白。见徐嬷嬷害怕,愠色道,“放心,皇上不会知道,就算知道,不还有本宫吗,你怕什么?”
“奴婢不是怕,奴婢是担心娘娘,不是说过几天吗,为什么这么快?”
“本宫等不了了,今天就是个好日子!”皇贵妃脸上突然有了笑意,森然的,让人看了心底发麻。
徐嬷嬷不解,“好日子?”
皇贵妃笑,“徐嬷嬷还不知道吧,今天是我姐姐吟夕的生辰,这么好的日子岂能浪费?本宫这就送她们一家团聚!”
作者题外话:宝贝们,估计明天的更新也在这个点,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