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多年沉殇

    二次被擒，沐紫凝和莫扬没有再被关回漆黑的铁牢，而是被关在一间石室。.石室内没有点灯，但是通过一个拳头大的通气口，能看到外面是一间更大的石室，石壁上燃烧的火把将整个空间照得恍若白昼。室内整齐的排列着一排排木架，架子上罗列着形状大小各异的瓶瓶罐罐。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呀！”趴在通气口上看了半天，沐紫凝这才转身望向靠墙而坐的莫扬。“你怎么样？”

    “死不了，就是浑身没劲！”莫扬回答，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怎么会突然这样呢？”沐紫凝百思不得其解，借着微弱的光线走到莫扬身边挨着他坐了下来。“还以为那香弄是个柔弱女子，没想到处于弱势的是我们。”

    “嗯……可是，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一动不动的盯着黑暗中的某处，莫扬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当时的场景。他挟持着香弄走出锦阁，立马被外面的守卫围了起来。那些守卫顾及香弄的安危，所以不敢上前，他正暗喜，手却突然不受控制了。局势转变太过迅速，他完全措手不及。等他反应过来，香弄已逃离了他的挟制，而他却只能凭借沐紫凝的搀扶才勉强站立。

    只是浑身乏力，没有其他症状，很像是被人下了药。可是自始至终香弄都乖乖的呆在他的控制范围内，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想来，是咱们轻敌了。这个组织分工明确纪律严明，香弄又被他们尊为‘小姐’，自然不会是寻常人。说到底，我们还是被她的柔弱外表迷惑了。”沐紫凝沉思道，突然一拍莫扬的肩膀，声调也往上提了几度。“好啦，既来之则安之，再想也不会有结果，何必再费那个劲？”

    “呵呵，你倒是挺看得开。”被沐紫凝的乐观所感染，莫扬也跟着笑了。曲起右腿将头搁在膝盖上，再偏过脸看着昏暗中的沐紫凝，莫扬突然有些莫名的不快。“喂，咱们这也算出生入死了吧，你是不是该报上姓名了？”

    “嗯？”沐紫凝愣了片刻，这才想起两人虽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但是她好像确实没有说过自己的名字呢。“额……沐紫凝！”略带歉意的笑笑，沐紫凝有些犹豫，但还是道出了自己的姓名。

    “你姓沐？”莫扬有些惊讶，但在得到沐紫凝肯定的答复之后也没有再多问，只是在心里想着，这沐姓，可是皇家国姓呢。

    问了姓名，好像就再没有其他的话题了。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奇怪。莫扬注视着昏暗中的人影，好半晌才开口。

    “你怕吗？”莫扬问，同时抬起头靠着墙，眼睛盯着透光的通气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怕什么？死吗？”沐紫凝也学着他的样子把头靠在墙上，但是又冰又硬很不舒服，她便曲起双腿将头枕了上去。双臂环抱自己缩成一团，多少能增添几分安定。

    “不，是怕黑！你很怕黑呢！”不是问句，而是淡淡的陈述，轻描淡写的语气不带有任何情绪，却还是让沐紫凝心头一颤。

    是，她怕黑，所以会在黑暗中乱了方寸，所以会为了逃离黑暗而失去应有的戒备。这是从无数个梦魇中生出的弱点，也是只有最亲近的鸳鸯等人才知道的弱点，没想到却被他发现了。

    也许，是这山洞太过阴暗，是这形势太过凶险，所以才疏忽的暴露了真实的自己吧！沐紫凝在心底安慰自己，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遂避而不答转言其他。

    “听大宝说，你是孤儿！”沐紫凝轻声说着，也是不带任何情绪，却带来了相同的效果。两个人好像都不怎么会聊天，每次提及的话题都会好巧不巧的触及到对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若是在平时，莫扬肯定不会搭腔，可是这次不一样。在这个不见天日的石室里，陪伴他的只有这个相交不深的沐紫凝。虽然相交不深，可她却有可能是陪他走完最后一程的人。

    不同生，却共死，也是一种缘分吧！

    “是又怎么样？”莫扬故作无谓的笑了笑，但沐紫凝却能感受到那无所谓背后的无奈和哀伤。

    “是啊，那又怎么样呢？”沐紫凝也跟着笑，心底深处的哀伤似与莫扬有了共鸣。“我们，都差不多呢！孤儿又怎么样呢？不也好好的活到了现在吗？不也……”故作轻松的说到最后，沐紫凝还是哽咽了。莫扬收回目光注视着身旁的人儿，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安慰。

    “你……也是吗？”莫扬犹豫的问，本不愿再触碰她的伤心事，却还是因为好奇而忍不住想探知她的故事。

    “是，也不是！”沉思片刻，沐紫凝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我娘亲在我七岁的时候病故了，我爹爹很疼我，但还是把我送到了离家千里的地方。虽然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但是……”

    “但是还是会觉得委屈吧，明明有父健在，却还是像孤儿一样，感受不到家的温暖。”莫扬接下话头，一针见血的说出了沐紫凝的感受。沐紫凝没有反驳，稍稍收拾了一下情绪后反问莫扬，“你呢？怎么成了孤儿的？”

    “我？”莫扬敛起眉头，似乎有些犯难。“我爹娘死的时候我还太小，早就不记得了。只是听村里人说，我从出生起就体弱多病，大多时间都在医馆里。在我满月那天，村里来了强盗，我爹娘都死在了强盗手里，我是因为被放在了医馆才逃过一劫。爹娘死后，我就被村里人轮换收养，吃百家饭才活到了现在。”说罢，莫扬又扭头问沐紫凝：“怎么样？是不是比你惨得多？”

    “确实命运多舛，不过好在村民们都很善良，没有放任你不管。”沐紫凝感慨道，莫扬却没有反应，隔了半晌才冷冷出声。

    “呵？善良么？养大一条命就是善良么？在这个衣食不愁的太平盛世，见到一条饥饿的野狗也会倒一碗剩饭吧！”莫扬自嘲似的说道，每个字都带着浓浓的讽刺，而那浑身腾起的戾气更是让沐紫凝大吃一惊。按理说来，莫扬应该对养大他的村里人充满感激，怎么会恨得咬牙切齿呢？

    沐紫凝满心疑惑，突然想到那天在村里见到他的情景。老夫子的葬礼办得热火朝天，但他却只是和大宝远远的看着，凭他和老夫子的亲近，自然不会是不想去参加，难道……是不被欢迎？还有，村中落户布局成抱团状，为何莫扬要住在离村子足里的地方？独楼独户，不会只是想图个清静吧！

    “怎么这么说呢……”轻轻将手搭在莫扬肩上，沐紫凝这才发现他浑身都绷成了一根弦，显然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知为何，见莫扬这么难过，沐紫凝突然就慌了。这慌乱的背后，不单单是不忍，甚至还有几分怜惜。面对如此隐忍的莫扬，沐紫凝竟有些心疼。

    那些村民，到底对莫扬做了什么？

    “好了，不说这个了，咱们还是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实在不忍见莫扬如此痛苦，沐紫凝赶紧转移话题，但莫扬始终沉默，紧绷的身体也没有放松的迹象。沐紫凝心里着急，当即握住他的手。而那双手，早已紧握成拳，沐紫凝甚至能感受到那手背上暴起的青筋。

    “莫扬……”沐紫凝担忧的唤着，终于，莫扬的拳头松了些。

    “吓到你了？”从痛苦回忆中挣脱出来的莫扬略带歉意的问，沐紫凝先是摇摇头，又点点头，突然意识到莫扬压根看不见，便回答道：“嗯，有点！”

    “抱歉！”莫扬诚心致歉，接着长长叹了口气。

    “干嘛这么客气？这可不像你呀！”沐紫凝故作豪爽的干笑着，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握着莫扬的手，赶紧松开，脸也随之羞红一片，不过幸好光线昏暗不用担心被人看见。

    气氛又一次尴尬起来，沐紫凝有心打破沉寂，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最后，还是莫扬率先开口。

    “他们说我是灾星！”莫扬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然后，他给沐紫凝说了一个故事——一个不怎么长，却充满了痛苦的故事。

    一个新生命降生之夜，本该举家欢庆，可是对于莫扬来说，生命伊始，就已经注定了之后的坎坷。原来，在他出生的那天晚上，一个疯婆子被人追杀，并闯入了莫扬的家。那个时候，莫扬娘亲已现临盆之象，一群人突然闯入，险些酿成悲剧，幸好莫扬命大平安落地。但是，接生的稳婆却死在了闯入者刀下，莫扬父亲也受了伤。

    最后，是整个村子的村民齐心协力，才将那些人赶出了村子。出了人命，官府便介入调查，却迟迟没有找到线索，以至于案子至今悬而未决。一月后，莫扬满月之日，又有强盗入村行凶，砍伤了很多村民，还抢走了与莫扬差不多大的几个婴儿，莫扬因体弱多病久宿医馆才逃过一劫，爹娘却双双遇难。

    再后来，成了孤儿的莫扬被村里人收养，吃百家饭活了下来，却受尽了村里人异样的眼光。因为所有的灾祸都是从他出生那天开始的，所以莫扬成了村民眼里的灾星。七岁时，因不满被其他孝唤作灾星，莫扬动手打伤了那个领头的孩子。因此，年仅七岁的他遭到了村里人的驱逐。后来，是老夫子力排众议将他留下，并把湖边的废弃小楼收拾出来给他当了安居之所。

    是老夫子救了他，是老夫子将他从稚嫩幼童养到可以自食其力，是老夫子教他读书识字辨事明理，所以，他感激的，只是老夫子一个人而已。

    对莫扬来说，老夫子是父亲一样的存在，有老夫子，才有了今天的莫扬。莫扬对老夫子充满了感恩，但是时间却没有给他报恩的机会。还没等到他有能力替老夫子做点什么的时候，老夫子便已旧疾缠身，撒手西去了。

    老夫子走了，莫扬悲痛欲绝，可是村民却不许他这“灾星”为老夫子守灵送葬。为了老夫子能入土为安，莫扬只能妥协。沐紫凝见到他的那天，正是他为了送老夫子最后一程而远远跪着。之所以见到沐紫凝她们拔腿就跑，也是误以为是村民过来驱赶。

    听完莫扬的故事，沐紫凝的眼角已然湿润。她无法想象年龄与自己相差无几的莫扬竟经受了如此多的苦难，与他相比，自己所经历的好像根本不值一提。生死有命，虽然从小失去娘亲，但起码她还能安然无恙的活着。走投无路的绝望，她至今都没有感受过，哪怕是此时此刻，她也不曾绝望过。

    “莫扬……”待心情平复，沐紫凝开口唤他。

    “嗯？”昏暗中，莫扬的声音有些沙哑。

    “都过去了！”

    “嗯！”

    是啊，都过去了！过去的过不去的，也都已经过去了，只是每每想起，心还会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