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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她能给他些什么?

    是夜,帝都城中淋了一场大雨,夜玄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黑压压的天空,以及这电闪雷鸣,暴雨如瀑,心头也如同也天气一般阴沉,压了一层阴霾,久久不能散开。.窗外疾风吹过,雨水也被吹了进来,撞到他脸上,带来这季节里特有的凉意,他却全不在乎。

    凤九披了件棕色的外袍来到他身边,也往窗外看了一眼,漫不经心问:“想什么呢?”

    夜玄看见她衣衫单薄,不着痕迹的蹙了蹙眉头,伸手将她的外袍拢的紧了一些,口中道:“想九弟。”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九弟刚刚从罹城回来,不过才几天,竟然又走了。战场凶险,帝都城中又是这般……”暗涌波涛,“我真怕老天爷不开眼。”若是哪个人出了什么意外,他们兄弟之间,岂不是再也相见无望?

    凤九安慰他道:“你也别想太多。夜辰和北漠对战多年,对北漠人的作战习惯最为了解,一向是屡战屡胜,此次应该也不会例外。”

    前几日夜辰出征时,帝君携文武百官相送,她明着不好出面,暗地里乔装却去看了。她不得不承认,那一天对夜辰,与以往她所认识的不一样。一身戎装的他,直坐在骏马之上,一脸肃穆郑重,眼中暗藏着凌厉的杀气,平日里的九皇子殿下,再如何风.流,如何无赖,如何的惹人讨厌,可那一刻,那手持长剑振臂一挥时的豪情,便是当之无愧的战神。

    夜玄叹道:“这一点我也清楚,也不是我愿意这样想,只是眼下这局势,不能不让人这么想。九弟从罹城回来的时候,像你说的那样,就遭遇了数次截杀,师妹派来保护他的人,笼统还剩下了不到一半。而北疆嘉佑关,守城兵将足足五万,便是被人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也断断不会这么轻易的被人全然覆灭,这其中,乃是因着那监军叛变的缘故。这监军是谁的人,现在还不好说,可能是萧诀的,也可能是慕相的,最大的可能便是北漠的,既然有人能够将人安排进嘉佑关,九弟身边,只怕也是极其危险的。”

    “你说的这些,夜辰常年征战,自是比你更加清楚,既然清楚,定然不会被人拿捏了去。”凤九道,“况且,轻衣也不会让他出事的。既知北疆有异变,却仍让他放心前去,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夜玄却不放心,“有句话叫做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师妹毕竟也不是万能的,万一真有她预料不到的危险又该如何?”

    凤九轻声一笑,挑眉看着他:“我说夜六殿,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杞人忧天的了?以前的你可不是这样的。”

    夜玄也笑了:“你以为我愿意?我只是想起,年前九弟出发去罹城的时候,这帝都,这天下,这周边局势,实实在在的都是一派风平浪静,何至于再相见时,连表面上看起来,都不是那么让人放心了。谁知道再见面时,又是在一种什么样的情景下,那时这帝都城,又是一副什么样的局面。”

    凤九眉梢一动,敏感问道:“朝中又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不过是慕相又将几个和他意见不合的朝臣借由各种借口或关或杀,或者下放到外地而已。”他用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表述出一种其实并不云淡风轻的心情,“就是英国公,今日里都告了假,称病在家不上朝了。”

    凤九试探性的问道:“陛下他,就这么由着慕萧?”

    夜玄扯唇道:“重点是,慕萧所为的借口,偏生是真的,罪名在那里,父皇也没有办法。这朝堂上,哪个官员是干净的?若全被他揪了小辫子,全都杀了放了关了,可就是一个官员都没有了。”

    凤九蹙眉,“慕萧他,其实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坏人,他不过,是为了成全自己的野心罢了……”

    花落迟便是这样说的,她说,慕萧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也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坏人。

    夜玄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眉目间染上一层深深的疲惫:“罢了,不说了,天晚了,睡吧。”转身将窗户关上,也一并关去窗外的电闪雷鸣,可是雷声却传入耳中,一声声的撞击心扉,撞击的夜玄额角隐隐作痛。

    他痛苦的蹙起眉头,伸手在眉心狠狠的揉了揉,凤九察觉到他的不对,忙扶住他问:“怎么了?”

    夜玄脑子一阵眩晕,他用力的摇了摇头,将这昏沉的感觉摇去,“没事。.只是头疼罢了。”

    凤九却不放心,以为是他在床边站得久了,受了风寒,忙扶着他到床榻边坐下,伸手在他额头上探了探,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发现没有什么异样,可还是放心不下,扶着他躺下,盖好了被子道:“要不要找鬼医来看看?”

    鬼医奉花落迟的命令,跟随她一路来到帝都城,主要是调养她的身子,身子调养好了,便整日躲在夜玄安排给他的院子里,几个月都不曾出了门,谁也不肯见。上次东方来为舜华求安胎的药,都被他不耐烦的赶了出来。

    夜玄拉住她的手,摇头道:“不用这么麻烦,天这么晚了,又下了这么大的雨,我只是头疼罢了,没必要惊动他。”顿而又道,“你给我按按罢。指不定按一按,就好多了。”

    凤九点头道:“好。”说罢将他的脑袋移到自己腿上,两手按在他额角,轻轻的揉按着,夜玄闭着眼,感受着她指尖的按压,当真不觉得疼痛了,然后困意袭来,慢慢的沉睡了过去。

    凤九看着他良久无言。

    她离开罹城前,花落迟让她密切注意一下慕萧的动静,其实又何须她来注意,只怕慕萧的动静,也尽在她的掌握之中,是以她来了帝都之后,从来没有可以去查过什么,更没有见过慕萧。但轻衣既然这样说了,就肯定有她的用意在,那她须得找时间暗中去见一下慕萧。轻衣想让这天下乱起来,乱了之后才能恢复原先的平静,她虽不是什么好人,也不在乎什么天下苍生,但轻衣要做的,她极尽所能,也要为她做到。

    补偿也好,其他的也罢,她必须得帮她。

    第二日时,夜玄起身上朝,刚刚站起,却是一阵头昏脑涨,额头疼的更加厉害了些,他一有动作,凤九就醒了,睁眼看见他身子狠狠的晃了晃,又坐倒在床榻上,顿时惊坐起来,扶住他问:“怎么了?还是很疼吗?”

    夜玄轻轻摇头,扯唇一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这几天,额角总是隐隐作疼,事情一想多了,就疼的更加厉害。可能是最近的事情发生的太多,劳心劳力所致罢。静养几日,应该就好了。”他说这话时,有气无力。

    凤九忍不住抱怨:“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想那么多,车到山前必有路,天塌下来,总有人顶着,你又何苦为难自己?以前也没有见你这个样子。”虽说是抱怨着,可语气里的担忧之意显而易见。

    夜玄轻声一笑,才道:“有些事可以不想,有些事却是必须想的,而且最近,事情发生的未免太多。父皇的头疼症比我还要厉害些,最近只怕也犯了。”

    “好了好了,别想了,今日里别去上朝了,我让人去给你告假,你好好休息。从今天开始,你什么都不许再想,好好的在床上休养。”强行按着他躺了下来,凤九又道,“你这个样子,我实在不放心,还是请鬼医来看看比较保险。”

    夜玄刚想说不用,可凤九却不听,眉头一竖:“身体虽是你自己的,可要是坏了,心疼的可是我!”这无疑是凤九说过的最为煽情的话了,夜玄当即不再拒绝。

    凤九派秀林去请羽古风,秀林回来之后却道:“那鬼医先生现在还在蒙头大睡,婢子实在唤不醒。”

    凤九顿时大怒,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提着解忧剑就冲到了羽古风的院子里,一脚踹开了他的房门,解忧剑顿时出鞘,架到了羽古风的脖子上,周身上下的凌厉杀气令后面因不放心她而跟过来的秀林见了都害怕,羽古风昨夜收拾了一夜草药,今早天蒙蒙亮时才睡下,连衣服都懒得脱,这才睡了一刻钟的时间,睡得正死,哪里会管什么门外敲门人,天大地大的事都大不过他睡觉,可他睡得再死,也能感觉到凤九身上散发出来的死气,朦胧睡眼慢慢睁开,瞥到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剑,瞌睡虫顿时跑了个无影无踪,惊叫着跳起身来,小心的挪着自己脖子上的解忧剑,嘿嘿笑着讨好凤九:“将军,将军,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别动怒啊,这,这剑可是不长眼的……”

    凤九心系夜玄,哪里会和他浪费时间,提着他的领子就拖到了夜玄寝殿之中,六殿头正疼,揉按间瞥见羽古风惨状,也忍不住微微侧了头,似是不忍直视。

    凤九煞气太重,羽古风又是个胆小如鼠的,向来爱惜自己的性命,哪里敢有一句抱怨,凤九刚刚撒了手,他来不及顾忌自己身上的疼痛,手忙脚乱的爬到夜玄跟前把脉,手下的力道微微使的重了,凤九一个剑身就敲了过来:“轻一点!”

    羽古风被她这一下打得呲牙咧嘴,却不敢说些什么,只得暗自在心头腹诽,但他想,凤九这么着急,指不定夜玄真出了什么大事,把起脉来更加用心,可把完了,也只来了一句:“没事,没什么大毛病,我开几副安神的方子,养些日子就好了。”又叮嘱夜玄道,“最近没事的话不要胡思乱想,想得太多容易头疼,别给自己太多压力,对身体没好处,再乱想下去的话,指不定哪一日,这身子可就跨了……嘶!”背后又给凤九来了一下。

    夜玄忍不住微咳,“阿九。”

    凤九慌忙推开了羽古风,坐到他身边,嘘寒问暖,羽古风在旁边看的直瞪眼,他虽闭在院子里,什么都不闻不问,但不代表他不知道夜玄和凤九的事情,但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却是另外一回事,罹城的凤九将军,南方的恶魔阎王,什么时候竟也会露出这么,嗯,柔情似水的一面?

    他正想着,凤九一个眼刀砍了过来:“愣着做什么9不快去抓药!”

    羽古风瞥着她手中横着的解忧剑,实在没胆子说些什么,这女人有时候暴怒起来,真的会当场杀人。不过他心头鄙夷,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头疼症,她就心疼成这个模样?果然,陷入爱情中的女人,都是不可理喻的。

    夜玄握着凤九的手,道:“好了,你别担心了,羽先生都说我没有什么事了,静养几天就好。我保证这几天什么都不想,也不去上朝了,一定会静养,绝对会静养,好不好?”

    凤九沉默着不说话。

    夜玄摸摸她的脑袋,“你瞧你,我不过是有点头疼,你摆这样的脸色给我看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要判我的罪……”

    凤九突然抬起头来问他:“夜玄,我问你,你和我在一起,有没有后悔过?”

    夜玄一愣,继而又好笑道:“怎么会问这么一个问题?我怎么会后悔?阿九,我最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和你在一起,如今这个愿望实现了,我又怎么会后悔呢?”

    “那,如果,”凤九抿唇,“我是说如果,如果哪一天,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了……”话音未落下,就看见夜玄脸色剧变,抓着她的手突地加重了十分力道,拽的她的手生生的疼,夜玄打断她道:“不准胡说!没有什么如果!”

    凤九的手有多疼,心就有多痛,她一提起这句话,夜玄就像是失控一般,她只得安抚:“你别急,我不过是说如果而已……”

    夜玄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咬牙道:“没有什么如果!阿九,我好不容易才和你在一起了,怎么可能允许这个所谓如果的存在?便是这个如果存在,我也会不顾一切的让它消失!我曾经告诉过你,我永远都不会放开你的手,哪怕是你自己要离开,我也绝不会放你走!阿九,我便是死,也会让你陪着一起!我说到,定然也会做到!”

    “我知道,我知道,夜玄,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你……”而我,又怎么舍得会离开你?

    他是她年少时最真切的爱恋,是她曾经放在心里埋在深处十几年的情人,是她时隔多年之后,终于不顾一切要和他在一起的爱人,他在她心里占据了如此重要的地位,便是他要赶她走,她也绝对不会离开。

    可是就像是夜辰说的那样,她和夜玄在一起,能够给他什么?

    在面对顾白的事情时,她上次对着萧诀将话说的那般绝情无义,可是心底里,终究是放心不下的,不论怎么说,顾白都是她哥哥,是她在这个世界里有着血缘关系的唯一而实在的亲人,她如何能彻底放下?萧诀所说,要借由她来引开花落迟的注意力,应与不应之间,她一直徘徊不定,犹豫不决,她真怕,哪一日心软了,答应了萧诀,花落迟对她,却不会再心软。

    夜辰说的没错,这世界上,没有哪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有十足十的耐心,而在这耐心的过程里,受到过一次又一次的背叛。她自认若是她,绝对无法忍受,如果有人这样子对她,她一定会将那个人碎尸万段,方才足以解恨。可她,她凤解忧,时至今日依旧活的好好的。

    因为花落迟心软。

    花落迟一向心狠,绝不会轻易放过背叛她的人。可花落迟独独对她心软。

    可心软的次数多了,也会变得心狠。

    “我想将军也该明白,在某些时候,人的一个念头,足以决定她的生死。上次顾白在生死阵中,落落迟迟没有下杀手,也不过是在等某一个人的反应。那时,一念生,一念死,将军最后选择了后者却没有死,但将军可知道,那个时候,落落听到将军深夜持剑出城时,差点入了魔。”

    夜辰那夜说的话,犹在耳边。她听到这一句时,心中震撼与悲伤,几乎无法言喻。

    入魔,入魔,入了魔,心便成魔,魔化之人,哪里还会有什么心软不心软的问题?

    “谁知道,这一次,若是将军选择了死路,她还会不会再心软一次,放过将军的性命?”

    答案谁也不知道。

    若是她选择了后者,她的生死,就不在自己的手里,花落迟让她生,她便生,花落迟让她死,她便死。就像是上次她强闯生死阵,执意救下顾白一样,那时她将自己性命置之度外,不过是因着这世间毫无牵挂。可是这一次,却不同了。

    她有了夜玄。

    花落迟曾说过一句话:“一个死士,最好不要有任何在乎牵挂的东西,因为死士或许不会在乎自己的性命,可这世上,总有很多人,很多事,很多的东西,远远要比自己的性命重要的多。”

    如今,夜玄已经成了她的牵挂。

    若她选择了死路,绝境无法逢生时,只能够等待死亡的她,还能够给夜玄些什么?

    “六哥这样的人,最经不起的便是感情的折磨,他喜欢将军喜欢了这么多年,先前没有奢求,将军真出了事,他也不会有太过激烈的反应,可是此番,他得到了,一旦失去,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阿九,我好不容易才和你在一起了,怎么可能允许这个所谓如果的存在?便是这个如果存在,我也会不顾一切的让它消失!我曾经告诉过你,我永远都不会放开你的手,哪怕是你自己要离开,我也绝不会放你走!阿九,我便是死,也会让你陪着一起!我说到,定然也会做到!”

    这世上,能够在一个人心里占据很重要的位置的人,可以有很多,可有时候,面对某些事,选择了其中一个,就顾不上另一个了。

    可其实仔细想想,她便是没有选择救顾白又能够怎么样?这样的她,难道就有资格给夜玄些什么?一旦花落迟和顾白之间有了一个结果,必定一人死,一人伤,总有一人要离去,这两个对她来说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一旦离去了一个,她怕也是无法在面对另外一个。若真的到了那个时候,那她想必将会选择离开,终此一生,再也不入那是非地半步。

    那时,只怕她连夜玄都无颜得见了,又何曾再谈,给他一些什么?

    她真羡慕夜辰,花落迟和顾白两个人,一个是他的爱人,一个是他的兄弟,他身处其中,却不像她这么为难。那夜,夜辰转身离去时,她问他:“那你是怎么做的?这两个人,对你来说都应该是很重要的罢?”

    夜辰当时是怎么回答她的?

    夜辰当时道,“你说的没错,他们两个,对我来说都很重要,每一个人都很重要。他们之间变成今日这个模样,我虽然很痛苦,但也无可奈何,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若是选择了落落,便是对兄弟的不义,若是选择了顾白,便是对妻子的不仁。所以我只能选择自己。选择袖手旁观,不闻不问,落落和顾白之间的一切,我从来就不插手,除非事关乎到我自己。”夜辰淡淡笑了一下,“也许你觉得我这样很是无耻,但我确实是这么做了。虽然这样做的时候,心里很不好受。”

    她没有觉得他很无耻,相反,她很羡慕他能够做出这个选择。那一刻,她才突然恍惚明白,上次夜玄和她说起的话:“小时候,老师常说,九弟是我们一众兄弟中最聪明的,父皇也是这样说,我们还不服气,现在想起来,才发觉这话确实是如此没错。”

    夜辰当真是个聪明的人。

    可是羡慕归羡慕,她却无法做到。因为那两个人的其中一个里,是她不能舍弃的。便是看在那血缘的份上,也是舍弃不下的。

    舍弃不下,只能挣扎在其中,无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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