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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痛殇
我缓缓地睁开眼,却一时记不起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只觉得头晕沉沉的,努力地打起精神,才发现,自己依旧在小木屋里。.
“定楠……”我轻声叫了一句,却没有任何回音。
我缓缓起身,轻拍了几下额间,忽然一阵疑惑,不对啊,三天已经过去,我不是应该离开这里了么?为什么,我还睡在这里,定楠又去哪里了呢?
我满心诧异,穿起了外衣,起身打开了门,一阵疾风刮过,我才清醒过来,不错,三天已到,可是我喝了定楠递过的一杯酒,就不省人事,是定楠!
可是,他为什么这么做呢?我们早已说好,平静地相处三天,三天之后各走各路,他反悔了么?
“定楠,定楠,你在哪里?”我又唤了几声,依旧没有回应,心中却突然腾起一阵不好的预感,不对,就算是定楠反悔了,他为何不在?难道,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么?
眼前突然闪出萧任归的身影和他殷殷叮嘱:“凝思,十日后,我来接你,你好好地在这里等我。”
十日,这几日应该是他夺位的关键时期,而定楠,听方成和萧任归谈话的内容不难分辨,正在和萧任归争夺这个皇位,难道,定楠会利用我来威胁萧任归?
不会的,这个想法一经出现,就被我立刻否决,定楠为人坦荡,他不会这么做。可是为什么,这个不祥的预感总是存在,而且越来越明显呢?
我无法自制,看了看四周,见山顶方向有火光,便想也不想,飞奔过去。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在厚厚的雪地上,还穿着笨重的棉靴,会跑得如此之快,那种不祥的预感时刻刺痛着自己,让我不知所措,只能尽全力地往前跑。
突然一阵马蹄声在身后响起,我回身一看,一队人马正往山顶方向快速赶去。
“什么人?”一声厉和,很明显是在说我。而这个声音,十分熟悉,结合逐渐靠近的人影,我看清楚,是方成。
“方管家,是我。”我高声回应。
“夫人?”方成的声音中透着不可思议,他在我的身旁停下,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我,“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
“方管家,到底出什么事了?”这样的情景,没有看到萧任归,我已经猜到了几分,却还是不敢相信。
“文定楠用你来威胁公子,此刻,公子不知怎样了。”方成的语气中透着急促和愤怒。
“扶我上马,我们快走,他们应该在山顶。”我没有时间犹豫,向他伸出了手。
方成拉过我一跃上马,向山顶赶去。
万千条思绪随着起伏的马背在我心中翻腾,定楠,原来,这就是你与我相处三天的目的,为什么,你会变得如此卑鄙,是你变得太快,还是从前的温柔善良都是假的?
一阵阵北风从山顶呼啸而下,隐约中还有兵器打斗之声,我的心慢慢揪紧,方成的马鞭也渐渐密如雨下,不多时,已经飞奔到山顶,虽然早有准备,可是眼前的情景依旧让我大吃一惊。
萧任归被淹没在黑衣人的打斗中,而骑着白马站立一旁的身影如此熟悉,就是定楠!
“住手!”我再也抑制不住,大呼一声。
虽是刀剑声喧闹,可是我的声音骤然响起,还是吸引了他们一个个的目光。两个声音几乎同时传来
“幽蓝!”
“凝思!”
“公子!”身后的方成大呼一声,突然,我的脖子触到一阵凉意,低头一看,他的剑刃已经抵在了我的皮肤,他高声说道,“夫人已经找到,今日,就让属下替公子除去这个红颜祸害!”
“住手!”又是两声怒喝同时响起。
“成叔,你疯了吗?”萧任归的剑本停在一个黑衣人的胸前,此刻,却也顾不得许多,直指向我的方向。
而另外一边,定楠亦是眉间紧蹙,紧张地看着我的方向,手中拿着一把弓箭,箭尾弦丝绷紧。
我略侧目看了看身后的方成,知道他的目光锁定在定楠身上,才顿时明白他的目的,不是真的想要杀我,只是做给定楠一个人看。
“公子,属下知道,公子放不下夫人,”方成继续说道,“可是,大丈夫志在四方,岂能为了区区女子,前功尽弃,放弃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大好机会?今日,属下冒犯,就算是拼得一死,也要为公子除去这个祸害,为公子扫平障碍。”说着,方成做出用力将剑刃向我杀来的动作。
“住手!”萧任归纵身跃起,在空中稳稳地踏了几步,终于落在了我的身边,将即将靠近我的剑打落,而我身后的方成也轻吁了一口气,拉着我纵身下马。
“你没事吧?”萧任归将我拥在怀中,在我耳畔轻语。
“我没事,你呢?”我轻轻地推开了他,满身打量着,生怕他受伤。
“幽蓝,”背后的一声轻呼,似乎带着一丝歉疚和无可奈何,我回过头,却是定楠放下弓箭,定定地看着我。
我转过头,不再看他,拥着萧任归说道:“我们走吧。”
萧任归看了定楠一眼,又看看我说道:“好,只要你没事就好,其他一切,我不再计较。成叔,我们走。”
方成在身后答应着,萧任归扶着我先上了马。
突然,不远处的方成惊叫声响起:“公子,小心!”
我回头,却是定楠正拉着一根栓在树上的绳索向我飞来,紧紧地抱住了我后,又迅速向身后飞去。
“凝思!”
“公子让开!”方成大喊一声,我回头一看,只见他迅速从身旁的侍卫手中拿过了弓箭,数箭并发,向我们的方向射来。
此时定楠正抱着我背对着他,这几枝箭射中的,必定只是定楠,我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抓着绳索用力地转过身,面对着这些箭!
“凝思,不要!”当那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我猛然闭上了眼。
“呲呲呲”的几声,箭头穿过身体,我却没有感觉到一丝疼痛,等身体稳稳落地,耳畔却响起方成震耳欲聋的叫喊:“公子!”
我睁开眼,前方有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个我依偎过很多次的身影,那个给了我不知多少温暖的身影,正在慢慢倒下。
蓦然反应过来,我甩开了紧握着我的手,哭喊着向他飞奔过去:“不要!”
“萧任归……”我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怎样的沙哑无力,在我看到眼前这个男子,身上穿过了三支箭的时候,我只觉一阵晕眩,仿佛整个天地都轰然倒塌。
“凝思,别哭。”他向我伸出手,努力地挤出了一丝笑容,一如往常的嘴角淡淡地坏笑。
“你怎么这么傻?”我握住他的手,用力地将他扶起,努力地抱紧他,“你别说话,方管家,方管家,快,快救人!”
我扭头向方成叫道,他却静静地站在原地,一直摇着头,低语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方管家,快,快过来看看,快啊!”我哭喊道,却似乎连眼泪都哭不出来。
“不用了,”萧任归煞白的脸上依旧保持着那一丝淡笑,“不需要了,我只想再跟你说说话。”
“不会的,”我发疯似地摇头,“你不要瞎说,你会好的,不就是几枝箭吗?你武功那么好,你会没事的,你不要说话,好好养着身子,我们回去,回去找大夫,一定会好的。”
我对着方成大喊:“快啊,快看看他,求你了。”可是他却静静地顿在原地,看着萧任归,沮丧地摇了摇头。
“凝思,”萧任归挣扎着握住我的手,说道,“那次在墓地里发的誓,都是假的,你不要当真。”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我欲哭无泪,只能抱紧他,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他,不让他慢慢变冷。
“如果你比我先死,”他努力地开口说道,似乎还是从前一般满不在乎的语气,“我一定会再找好多的小妾,把你忘得干干净净,其实,我发誓的时候,就,就跟老天爷说……”
他轻咳几声,又继续说道:“我跟他说,让他装作没听见我发的誓,凝思,我是骗你的。”
瞬间泪如雨下,仿佛被水冲破的堤坝,都什么时候,他还这么说,说着违心的话,让我不要那么伤心,可是,萧任归,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让我更加心痛。
我抱紧了他,颤声说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别再说了,你会好起来的,你不会死。”
“凝思,凝思……”他突然闭上了眼睛,似乎失去了意识。
我握着他的手,感触着他的体温渐渐变冷,一股莫大的恐惧袭来,抽空了我的整个身心,我闭上眼,似乎置身与强大的漩涡之中,一片黑暗,再也找不到方向,心骤然地一阵痛楚,我忽然觉得好累,好想就这样昏睡过去,渐渐地失去了知觉。
夜,那么静,静的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我身处在大雪覆盖的森林中,独自一人,孤独和恐惧紧紧包围着自己,突然,前面出现了一个人影,向我慢慢走近,面孔渐渐清晰,是萧任归。
“凝思,”他轻声呼喊我,伸出双手,向我展开怀抱。
我满怀欣喜,向他跑去,却怎么也跑不动,而眼前的萧任归却渐渐后退,我拼命向叫着他的名字,拼命用力向前,想抓住他的手,却只是徒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我而去,留下我在这片茫茫大地之中……
(九)心死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我自己身在何处,待我醒来时,已是躺在了一间陌生的房中,一张陌生的床上,身旁,是一个陌生的面孔。
“主子,你醒了?”她见我醒来,仿佛松了口气,“那就好,主子可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虽然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可是,在我醒来的那一刻,那一日发生在山顶的事情历历在目,我不想说话,不想回答什么,更不想问什么,生怕自己一开口,就得到那个我永远都不想知道的坏消息。
“主子可是饿了?”她摸了摸我的额头,见我还是不说话,又说道,“我去给主子做些吃的可好?”
我木然地看着她,不置可否,她只是叹了口气,摇摇头,自顾自地出了房门。
我闭上眼,只想睡过去,永远都不要醒来。
直到脚步声响起,逐渐靠近床边,一个浓重的呼吸声慢慢地靠近,我才睁开眼,面前正是那个熟悉的面孔,我抑制不住,一下抱住了他:“你没事就好。”
“幽蓝,”他的声音响起,让我心中一惊,迅速将他推开。
“你,你不是他,”我惊慌失措,“怎么会是你?怎么会是你在这里?”
“幽蓝,”他的声音变得略微有些苦涩,“你不要这样,他已经,已经死了。”
“死了?”这两个字从我口中说出时,仿佛顿时置身冰窖之中,那般寒冷,痛彻心扉,“不会,他不会死,不就是中了两箭么?他怎么会死?”
“幽蓝……”
我挣扎着起身下床:“我要去看看他,我不信,我要亲眼看到他。”
“幽蓝,”定楠一把拉住我的手,“你这样去,就是去送死!”
我定住,木然地看着他。
“你以为,那日方成是假意杀你,只是为了分散我的注意么?”定楠冷笑一声,“你错了,他若是假意杀你,就不会将刀刃一面对着你,那是晚上,月黑风高,我怎么可能分辨得出是刀刃还是刀背?幽蓝,你太天真了,他是想借你做人质让我慌了神,同时造成错手杀了你的假象,这是一石二鸟之计。他后来的三箭,你以为只射向我一个人?我抱着你在前,他的箭素来又快又狠,若是中箭,我们两个必定双双殒命。你跟了文定楷那么久,难道没有看出方成早就对你起了杀心么?他一直把你看成文定楷夺位的绊脚石!若不是我趁乱将你带走,你就算跟着他们回去,也只会是死路一条!”
我抬眼看了看他,推开了他的手说道:“他是为我而死,我去偿了他这一条命。”
“幽蓝,不要去!”他在我身后将我抱住,在我耳畔轻语,“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我,一直都有,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忘了他,忘了这些年发生的事,就像我们在小木屋里一样,好不好?”
山顶上的一幕幕在我的脑海里重现,我一把将他推开,怒道:“是你,都是你,是你用我来威胁他,是你设计的圈套想杀了他,现在,他死了,你满意了!”
“幽蓝,”他低下头,无奈地说道,“我根本不想杀他!我只想逼他放弃皇位,逼他放弃你,我从来都不想他死!”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我喃喃说道,泪水瞬间止不住滴落。
“幽蓝,”他手足无措地看着我,满是胡渣的下颚一张一合,却只汇成一句话,“对不起,我,幽蓝,忘了他,好么?”
我无力地摇了摇头,到了此刻,我怎么可能放下萧任归,他是为我而死啊,是为了我,他就算快死了,还说那些话,想让我安心,我怎么可能把他忘了?
萧任归,你是在惩罚我么?惩罚我跟你在一起时心里还想着另一个人,所以,用死来惩罚我,让我内疚一辈子,让我再也找不到你,是么?
一声抽噎响起,我把这几日积蓄许久的泪水一次性发泄出来,发疯似的往屋外跑,却觉得颈后一麻,失去知觉……
等我再一次醒来,依旧是在这个房中,却不见了定楠的身影,只有眼前这个名叫缎儿的丫鬟用不解的目光看着我。
“姑娘,你醒了,”她端详了我一阵,见我不再只是定定地看着一个地方发呆,便试探着问道,“我去把药端来,伺候姑娘喝了吧?”
我木然地看着窗外,静默片刻,问道:“文定楠呢?我要见他。”
“这个,”她有些犹豫,细想了一会,才开口说道,“公子说大约会有几个月的时间不会回来,让姑娘安心在这养着,等他事情办妥,便会来接姑娘。”
几个月?我冷笑一声:“他终于达到目的了。”
见缎儿有些忧虑地看着我,我向她摆摆手说道:“我想再休息一会,你先下去吧。”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我骤然清醒了许多。
如今的形势,不用细想也能猜出,萧任归已经死了,文钢夺位的计划却不可能会改变,定楠是他唯一的儿子,皇位除了他坐还会有谁?恐怕,如今定楠正在做着本该萧任归去做的事情,扮演好易弘诺的角色,扫清剩下的一切障碍。
可是我呢?我算什么?心底莫名地生出一丝怨恨,文定楠,当年,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不顾我们十多年的情意,利用我,见我落入青楼却袖手旁观。如今,我嫁给了萧任归,你却再次利用我达到自己的目的,还害死了我的丈夫。文定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难道我在你的心中,就只是一颗棋子而已么?
我静静地抹了泪水,无力地倚靠在床头,看着忽明忽暗的烛火,不知何去何从。.
(十)故人
天朝任武三年夏,六月初九,当今天子久搀初愈,大赦天下,同时在六品以上官员中的家中广选十四岁以上的女子,充实后宫。
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在那个僻静的小院中静静地住了半年,同时带来的还有我的另外一个身份,从六品官员翰林院修撰夏正的女儿,夏紫蝶。
我自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定楠必定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他要让我以这个身份入宫,名正言顺地待在他的身边。
“我不去。”我一把接过缎儿递来的衣裳,扔在地上。
“姑娘,”缎儿蹲下收拾着被我弄乱的衣裳,低声说道,“可是,这是当今皇上的圣旨,若是抗旨,恐怕……”
“那就让他赐死,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
“姑娘,”
“你出去!”我怒道,虽然知道她不过是个听人差遣的,却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怒火,文定楠啊文定楠,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丫鬟么?
“缎儿跟在公子身边不长,却也看得出公子对姑娘的一片心意,如今,他大事已成,自然希望姑娘能在身边,”缎儿沉默片刻,诺诺地说道,“缎儿不知道姑娘对公子有什么误会,还请姑娘再好好想想,不要伤了公子的心意。”
“出去。”我冷冷地打断了她。
“是。”她抿了抿唇,端着衣裳默默退出,轻轻地带上了门。
我跌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床头的雕像,伸手抚摸了上去,似乎还带着他的温度,眼前浮现的是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庞,萧任归,我不会离开你。
敲门声骤然响起,依旧是缎儿弱弱的声音:“姑娘,有个人想见你。”
“是谁?”我头也不抬,轻声问道。
门轻轻推开,一个白色人影闪入,我回头瞥了一眼,目光却再也无法移开。他身着雪白袍服,腰系玉带,手持折扇,面如冠玉,鼻若悬梁,目光定定地落在我的身上,嘴角的那一抹谑笑霎时与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面庞重合在一起,我再也无法控制,飞奔到他的面前紧紧地抱着他。
“你骗我,你又骗我,你没有死!”累积了几个月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我放声大哭。
他却任我伏在他的胸前,不停捶打着他,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抱着我,并不开言。
不对,我突然反应过来,山顶上的一幕幕飞快地闪现在眼前,而且,这个味道,他不是!
“你不是萧任归!”我猛然推开了他,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那里放出的光芒让我更加确信,他不是!我指着他怒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扮成他的模样?”
“幽蓝,你不记得我了么?”他缓缓地吐出几个字。
这个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我默默上前,伸手摸着他的鬓角,将他脸上的人皮面具断然撕下,棱角分明的脸,镶着一对深不可测的双目,冷峻若不食人间烟火。
“墨青?”我失声叫道。
“幽蓝,好久不见。”他将我手中的人皮面具拿过,面露一丝笑意。
“怎么会是你?”
“萧任归是当今国舅,又是衡王称帝的功臣,护国大将军,他不会不明不白地死。”
“所以,”我接过他的话说道,“他让你假扮他?”
“不错。”他点了点头。
“哼,”我冷笑一声,“为什么你们都非要去过别人的人生?”
“幽蓝,”他轻叹一口气,说道,“师兄希望你能在他身边。”
“如果你是来劝我的,就不必再说了。”我打断他的说话,“他是怎么对我的,你不知道么?我跟他早就不可能了。”
“幽蓝,”墨青沉默片刻,说道,“其实,师兄也有许多无奈,他不想利用你,你在群芳院,他也是之后才知道的,当时,他身在南越,却一直记挂着你。安排你入宫,是我师父的主意,师兄并不知情。后来,你失踪,他一直派人找你。”
“不必说了,我不想知道。”我对他摆摆手,“你走吧。”
“幽蓝,”他似乎欲言又止。
“不管他是不是想利用我,不管他是不是无奈,都不重要了,如果他真的想补偿我,就让我清清静静地在这里过完下半辈子,不要再来打扰我。”我紧握着手中的雕像,轻声说道。
“幽蓝,”墨青沉默片刻,才有些艰难地开了口,“有个人,你一定想见。”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似乎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忍不住开口问道:“谁?”
(十一)慕水
当我再次回到眼前的这座山庄,心底泛起的朵朵涟漪却不知是何滋味。
“已经到了,下车。”墨青一跃下马车,向我伸出手。
我怀疑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再一次相信他说的话是什么缘故。
“怎么了?”他奇怪地看着我。
“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相信你。”我扶着他的手下了马车,凝视着眼前的一片凋零,我离开的时候,似乎还是去年的早春,山中兰花尽放,而如今已是深秋,短短一年多的光阴,发生了太多事,如果当时我遂了他们的心愿进宫,不去找萧任归,也许他就不会死,我和定楠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走吧,幽蓝,韩三爷已经知道了消息,正在等你。”墨青轻声催促着,我才从思绪中反应过来,点点头,跟在他的身后。
低下头,手中攥紧的正是那块绣着蕙兰的锦帕,上面的“杰”,“思”二字依旧清晰,心中的谜团似乎就要在不久之后解开,却又不知该不该相信。
“到了,你自己进去吧。”身旁的墨青低声说完,转身离开。我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当日与江全谈话的正堂。
止步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推开了门。
堂上坐着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身着玄青的长袍,全身只腰间的白玉腰带上别着碧玉佩,青丝全部绾起,用一根碧玉簪子束着,清瘦的面庞隐约可见淡淡地霸气 ,深黑的眼眸看不出任何的神色,身旁是一位半老的妇人,也是打扮得十分素雅,只是脸上有一块疤痕,似乎是被火烧伤留下的。
“姐姐?”
我刚迈步入内,少年已经叫出了声,他缓缓向我靠近,我才发现,他原本是坐在一个轮椅上。
“凝思?”身旁的妇人已是掩面哭泣,失声叫道。
“你,真的是我的弟弟?”我看着眼前这个与弟弟白梓杰一般大的少年,凝视半晌才说出了口。
“是,是她,”那位妇人指着我对少年说道,她快步走来拉住我的手,凝视着我的脸,不住点头说道,“像,太像了,这位才是真的凝思,跟少夫人长得一样,眉目中还有少爷的模样,就是她,杰儿,她才是你的姐姐。”
“姐姐!”少年看了妇人一眼,点点头,含着泪水向我轻声叫道。
我不知所措,心里有太多的疑问,不知该不该相信眼前的一切,突然手中的锦帕落下,被妇人看见,她惊道:“这是少夫人绣的帕子,怎么会在你这里?”
我呆呆地看着她拾起锦帕,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低声说道:“这是我娘的?”
“不错,”妇人不容置疑地点点头,“是少夫人刚生下杰儿不久后绣的,少夫人的绣工不好,是老身手把手的教她绣的,绣了好久,老身一直带在身边。不知怎么会到了凝思的手里?”
“您是……”
“姐姐,”少年接过我的话,拉着妇人的手说道,“她是咱们的乳母,青姨。”
“青姨?”
不错,萧任归与定楠都曾说过,我和弟弟有个乳母韩氏,是母亲的随侍丫鬟,难道就是她?
可是,我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泪水早已浸湿眼眸,却立在原地不动,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定楠,墨青,还有韩慕水,他们究竟有什么意图,这凭空出现的弟弟,是真的么?
“姐姐?”少年推着轮椅行至我的面前,拉住了我的手,脸上的气势褪去,慢慢地浮现丝丝柔情,说道,“姐姐莫是怀疑我们?”
我低下头不语。
“凝思,”妇人的眼中尽是慈爱,还有些歉疚,“这是真的,他真的是你的弟弟白梓杰。当年,白家被抄家,圣旨下得突然,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可巧我回了老家探亲,等我听到消息赶回来时,白府已是火光漫天。我拼了命冲进府中,发现所有的人都被带走,却突然闻得一阵婴儿的哭声,我听得出,那是杰儿的声音,我循声找去,发现他正躺在厨房的米缸中,一只小腿被砸断的房梁压着一直出血,身旁就只有这一块绣帕,我想,必定是少夫人为保杰儿的平安,把他放在这里的。我顾不了许多,抱起他就走,后来,我一直打听,知道白家被满门抄斩,也失去了凝思你的消息。”
“那你的腿?”我俯下身,忍不住轻抚着他的腿轻声问道。
“那时杰儿那么小,我抱着他也不敢上街找好的大夫,只能扯了衣服替他先止住了血,凭着先前的印象捣了些草药敷上,过了两天回到老家,才找大夫看,却不想已经晚了,都怪我不好。”
“青姨,”梓杰拉了拉她的衣襟,说道,“青姨冒着危险,救了杰儿的命,还因此被火烧伤了脸,已是天大的恩德,不要再自责了。”
含着泪水听她说完,我抽噎着问道:“为什么,当时我在玉林山的时候,你们不与我相认呢?”
“姐姐,”梓杰握着我的手说道,“都是我不好,当年青姨没有姐姐的消息,以为姐姐已经随家人去了,后来我们被玉林山的张爷,就是我的师傅收留,一直隐姓埋名,不敢露出真实身份,直到近日,弟弟真正地掌控了整个玉林山,才敢与姐姐相认。”
“掌控整个玉林山?”我诧异地看着他,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叫道,“你,你就是韩慕水?”
梓杰看着我,眼神中露出些许无奈,点了点头。
“韩慕水,慕水,”我轻叹一声,“不错,我早就应该猜到,韩,是随青姨的姓,慕水,木加水,不就是‘杰’么?”
“是,一切如姐姐所说,我和青姨不敢露出半点身份,于是改名换姓,更不敢与姐姐相认。”
“可是,为什么还要送我入宫呢?”我疑惑道。
“姐姐,你先坐下,弟弟慢慢跟你说。”梓杰拉着我在身旁的椅子上坐下,缓了缓说道,“当时,玉林山正是内乱之时,我虽然知道姐姐的真实身份,却不敢留姐姐在此,怕连累了姐姐。而文定楠那时远在南越,不能照顾姐姐,便与我商量,假意让墨青安排你入宫,其实是让你自己去找萧任归。”
“原来,这都是你们的安排。”我不禁冷笑一声。
“姐姐,”梓杰握紧了我的手说道,“那时弟弟要掌控整个玉林山,就必须与文定楠合作,江全和墨青,也是他派来的助我的,我只有当上了玉林山的山大王,才有能力保护姐姐,为白家报仇。况且,我早已派人查过,萧任归对姐姐一片痴心,必然会对姐姐好的。”
我看着他略有些稚嫩却似乎饱经风霜的脸庞,心中一阵酸楚,说道:“姐姐不怪你,你好好的,姐姐比什么事都开心。”
“姐姐,如今我们姐弟重逢,你就安心在此住下,”他拉住我的手,转头看着身旁凝视着我们不断落泪的青姨。
“对对,”青姨擦了擦双颊,说道,“杰儿此番掌权,颇为不易,他的腿不能走路,就靠脑子给张爷想法子扩张地盘,刺探消息谋取财路,这才得到张爷的重视,也有了一群部下追随,可是,总有张爷的大弟子不服的,小小年纪,真是难为了他,不愧是白家的子孙,气势一点都不输给老爷。”
“这些,都是你的主意?”我问道。
“不错,”梓杰点点头,目光中的老成世故,似乎总是与这张稚嫩的脸庞不符,“最初的玉林山,只做些绿林劫财之事,官府经常出面围剿。是我建议师傅训练探子,专门探知朝廷官员的隐私,以此谋利,也可作为把柄,让他们不敢轻易向玉林山出兵。况且,这也是查出谁是当年诬陷白家主谋的最好方法。”
我定定地看着他,不禁伸手抚过他的脸颊,到底吃了多少苦,他才熬到今天这个模样,口中说道:“苦了你了。”
“姐姐,”他握住我的手,淡淡地笑道,“一点都不苦,师傅一直待我很好,只是姐姐……”
“姐姐很好,”我打断他的话,笑道,“看到你们,姐姐真的高兴。”
“青姨……”我起身,抱住了青姨,她轻拍着我的后背,忍不住地抽噎。
“对了,”我轻轻放开青姨,对梓杰说道,“刚才你说派人刺探当年诬陷白家之人,有什么消息么?”
“这个,”梓杰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我的脸颊,低头说道,“还,没有。”
“凝思,”青姨笑着打断我们,“今日我们团聚,不说这些伤心的事了,青姨下厨为你做几个小菜如何?你小时候最爱吃我做的菜了,每次能吃一大碗饭,还拍拍小肚子说没吃饱呢。”
“嗯,”我点点头,这样的温馨是我盼望了许久的。
(十二)决定
“凝思的眉眼,和这又顺又滑的头发,像极了少夫人。”身后的青姨轻轻的为我篦发,看着镜中的我笑着说道。
“我娘,应该比我好看多了吧。”我抚摸着脸上的那两道疤痕,静静地说道。
“少夫人是出了名的美人,”说起我娘,青姨陷入回忆,一脸温馨地说道,“虽是乱世,王府里也是不断有提亲之人,可少夫人总是不满意。”
“她喜欢文钢,是么?”
我突然的问话,青姨有些不知所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轻声叹气说道:“那是年少不懂事,其实,你娘和你爹,也算是相敬如宾。特别是生下你之后,你娘的脸上时有笑容,可惜,唉……”
“是不是像我和萧任归?”我不禁接话说道。
“凝思,”青姨双手抚住我的肩膀,在我耳畔轻语道,“死者已矣,莫要太伤心了。”
“你们都知道了?”其实一点都不奇怪,梓杰与定楠早有合作,必定知道我与萧任归之事。
“凝思,”青姨抚摸着我的头,沉默片刻说道,“其实,文家二公子对你也算是用情至深的。我与他只见过一面,他说到你的语气,还有眼神,青姨都看得出来,他很在意你。”
“不说这些了,”我忙撂开了话,“如今我和梓杰姐弟团聚,又有青姨在身边,相信爹娘在天有灵,也会阖目了。”
看着镜中的青姨微笑着拂去眼角的泪,我轻轻拥着她的腰,娇声说道:“凝思从小就没了娘,早已忘了母亲的怀抱是如何的温暖,今日,就与青姨同睡如何?”
“好,好,”青姨笑着抚摸我的头发说道。
“你们娘儿俩在说什么体己话呢?”门外一声轻呼响起,我和青姨相视一笑。
我起身,将门外的梓杰推了进来,笑着说道:“今后,我便和青姨一起睡。”
“青姨有了姐姐作伴,就不会整日地在弟弟耳畔唠叨了。”梓杰调皮地看了我一眼,像只小猫似的偎依在青姨的怀中低声说道,这个神情,才像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凝思看看,在外面每日的喝五吆六的,到了我的跟前,又像是三岁孩童一般。”青姨抚摸着他的后背,微笑着说道,“好了,你们姐弟好好聊一聊,青姨为你们做些糕点过来。”
“好。”梓杰笑着对我说道,“青姨做的糕点最好吃了,我常常烦着她做她却不肯,今日还是托姐姐的福,又可以解解馋了。”
我许久未有如此的温情感受,只是愣愣地笑着,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直到青姨关门离开,我才回过神来。
“姐姐可是有心事?”
我愣住,看着镜中的自己,就着手中的木梳,轻轻梳过发尾,探索着问道:“你说派人查探当年白家蒙冤之事,有结果了么?”
梓杰闻言微蹙着眉头看着我,欲言又止。
“说吧,”我放下木梳,迎上他略有些愁绪的目光,“白家的仇一日不报,你我都不能安度余生。”
“姐姐,”他轻叹一声,说道,“你是女儿家,本不应该参与到这些事中来,可是,只怪弟弟没用,不能凭一己之力为白家洗刷冤屈,更不能手刃仇人。”
我闻言,心中已经猜到些许的结果更加肯定,沉默了片刻,起身行至他的身旁说道:“姐姐是长,自然应该身先士卒,梓杰,你无需瞒我,说吧。”
“是文钢。”
虽然早有预感,可是当他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我的心中还是深深一震,文钢,这个养育了我十年的“恩人,”文定楠和萧任归的父亲,竟然就是我一直寻找的仇人!
不错,当年白家一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当日江全告诉我这件事时,我虽然不能肯定他们说的是不是真话,可也细细想过,白家出事,一定与文钢有关系。他妄夺帝位,就必须先扫除开国功臣这一大障碍。当年最支持易准即位的就是我的祖父白川,所以,文钢会向白家下手,况且,还有我母亲这一层,他一定是对我的母亲嫁给他人而新生怨恨,所以新仇旧恨累加起来,他就是陷害白家最大的受益者!
“这么说,江全和墨青没有骗我?”我疑惑地说道,“他们是文定楠的人,怎么会告诉我真相,难道不怕我去找文钢报仇么?”
“姐姐难道不知道文定楠与文钢早已水火不容么?”梓杰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文定楠一直把母亲之死怪罪于文钢,而且他曾独自一人以乞讨度日,过了七年苦不堪言的日子,他把这一切都归罪与文钢,再加上文钢一直想要推上皇位的是时萧任归,而不是他这个跟在身边的儿子。”
“可是,我在文府十年,却一点都没发现他们之间有何异样。”我喃喃说道,顿时觉得头痛无比,所有的事情就像线图一般缠绕在一起,根本找不出头绪,而我就被缠绕在其中,快要窒息。我慌忙扶住身旁的椅子,颤巍着坐下。
“文钢,他只是在幕后指使,真正去做的还另有其人。”梓杰看着我,目光中有一丝不忍,却有更多的恨意。
“是谁?”我不禁问道。
“穆霖,前朝太师,在衡王称帝之时已经触柱身亡,杨俊泽,当今的锦衣卫指挥使。”
“这么说,萧任归没有骗我?”我回想起那年在衡王府时,萧任归初次见我时说过的话。
“祖父白川因当年一力支持易准称帝而得到先帝的信任倚靠,还亲自选了我们的姑姑作当年的太子妃。而穆霖一直追随易准,忠心耿耿,却一直不服白家的地位,他只是抓住了祖父的一点错处,就故意放大,造成祖父与先帝之间的间隙。杨俊泽当时只是吏部的一名小官,为了前程,不惜与文钢合作,陷害白家。”
“梓杰,你有什么打算么?”我闭上了双眼,心中却已经有了一个决定。
“姐姐,”梓杰顿了顿,“我们,还是放弃报仇吧。”
“为什么?”骤然间睁开眼,我定定地看着他。
“我们根本斗不过。”梓杰已经蹙着双眉,眼神中有一丝沮丧,却有更多的恨意。
“如果,我当了皇妃呢?”那两个字一说出口,我的心中已是闷闷的一痛。
“姐姐,”梓杰的眼睛中闪过一道光,我知道,他也是这么想的,“是弟弟无用!”
“梓杰,”我握住他的手,淡笑着说道,“不许这么说,我身为长姐,不能为报仇之事出力,还害得你小小年纪受了那么多的苦,是姐姐不好。”
“姐姐,”他低下了头,低声说道,“若是姐姐不愿意,我们可以再想办法,或者,我们放弃报仇……”
“不行!”我打断他的说话,“我已经努力了那么久,还有你,你和青姨也付出了这么多,我们不可以放弃!没有别的办法,我一定要进宫!”
“姐姐……”
一声轻呼,我凝视着眼前这个我至亲的人,他目光中闪过的一丝无奈和不忍,我知道,他早已有了让我进宫的想法,这也是我们唯一能走的一条路,白家几百条人命绝不能枉死,就算不能手刃仇人,至少,也能为白家洗冤,昭告天下,当年不过是一起冤案,白家上下,从未有人通敌卖国,这样,九泉之下的祖父,和爹娘,才能瞑目。
“梓杰,你放心,”我轻抚着他的额头,“姐姐定会尽力去做。”
“姐姐,你太苦了。”他的眼瞳中闪出一丝泪光。
“不会,”我淡笑着回应道,“况且,姐姐本就想在他的身边。”
这个“他”,无需多言,是我曾经幻想,却一直无法触及的一个梦。
(十三)入宫
夏府,我朝着前来宣旨的公公恭敬地磕了几个响头,与身后一同跪着的夏正夫妇同时起身接过圣旨。
在缎儿的搀扶下我缓缓起身,向身后的夏正夫妇福了一福,转身离开,此时的我并不需要向他们多言客套,能代替他们的女儿入宫,从他们当初欣喜的眼神中可以看出,自然是心甘情愿,我们各取所得,何乐不为?
“之前有多少秀女入宫了?”我向身旁的缎儿问道。那日我执意不肯入宫,定楠便以我身体不适为由,下了旨让我在家中静养,而其余的秀女,应该早已进了宫。
“总共有十二位秀女入宫。”缎儿恭恭敬敬地答道,虽然她与我相处了大半年,可对我始终是这种态度,谦卑识礼。
“那原来宫里的娘娘呢?”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我知道她是定楠的心腹,否则也不会派来一直陪伴我,定楠的底细她应该全都清楚,所以我可以毫无顾忌地问她,她自然也知道我的意思。
“皇上登基不过几年,况且原本只宠爱皇后娘娘一个,宫中的妃嫔甚少,只有顺妃,康妃和宁妃,如今,”她略思索,开口说道,“顺妃因侍候皇上病中汤药而心力不济,病了多时,宁妃因忤逆先皇后而被皇上处死,就只剩一个康妃了,她素来只知念经参佛,不问世事。”
我点点头,定楠啊定楠,为了掩饰你的身份,你到底杀了多少人?皇位之争,果然是踩着无数的尸体得到的。
“明日入宫,不必带什么东西,简单地收拾几件衣服就好。”我看着眼前荷塘里开得正艳的荷花,淡淡说道。
“是。”缎儿微微俯身。
第二日的申时,我已经坐在去往皇宫的马车上,虽是从六品的小官,夏正倒也替我收拾妥贴,按定例派了两个府上的小丫鬟和一个嬷嬷随身侍候,几个家丁随行。
我掀开车帘,夕阳余晖下的皇宫,离我越来越近,依旧是飞阁红墙,角楼零落,铜狮蜷身,空阁凌雾。层层画角,步步朱阙。
没想到时隔三年之后,我又一次踏入这个不见天日之处,不同的是,如今的我,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天真幼稚的幽蓝。
与梓杰谈话的第二日,我就在墨青的陪伴下离开了玉林山,从他一路上的沉默寡言我不难知道,他早已猜到了这个结果,他早就知道我见过梓杰之后就会随他入宫,或许,这也是他让我们姐弟重逢的原因。又或许,这些根本就是定楠的授意,可是,我却无法推脱,他知道我一心为白家洗冤报仇,他更知道,我必须倚靠他,才能报仇,想到此,我冷笑一声,既然我们都是在算计着对方,那就让我们继续算计着吧,这一生,我怎么还有力气再去爱一个人?
“姑娘,快到了。”缎儿一声轻呼,将我从思绪中唤回。
刚入宫门,已有些宫女在子午门内等候。
“姑娘,请下车吧。”
闻着车外的声音,我掀开车帘,一个宫女低着头向我伸出手,我扶住她缓缓下了车,却迎上一个吃惊不已的眼神。
“怎么,是我的丑貌吓着你了吧?”我淡笑着摸了摸脸颊上的两道疤痕。
“奴才不敢。”她慌忙跪下,“姑娘福泽深厚,必能得到皇上宠爱。”
看着她战战兢兢的样子,我示意身旁的缎儿将她扶起,塞了几两银子在她的手中。
“谢姑娘赏赐,奴才无功不受禄。”话虽说着,却也起身接过,并不推辞。
“姑娘今日与其他秀女同住抚辰殿,”她恭恭敬敬地低着头说道,“请随奴婢来。”
我点点头,抚辰殿,又是抚辰殿,是命运的轮回么?为何会如此相似?
一路上的风景似乎没有变化,只是,我不再是从前那个只能低着头走路的宫女了,再一次进宫,身份陡然变化,我甚至有些不能适应。静静地走着,有沿途的宫女瞥过我的脸颊,随之而来的阵阵惊讶之声却被我一笑置之,如今的我已经不需要藏着掖着,我需要的就是引人注目,哪怕是因为貌丑。
“姑娘小心脚下台阶。”
一声轻呼,我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宫殿,上面工工整整地书写着“抚辰殿”三个字。
一个早已静立院中的宫女见我们过来,走上前半跪着说道:“奴婢雪芙见过夏姑娘,今后,就由奴婢伺候姑娘。”
我看着眼前这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孩,示意她起身,清丽的脸庞上闪动着明亮的眸子,抬头看过我只后,虽有一丝疑惑滑过,却始终保持着淡淡的笑容,确是个沉得住气的姑娘。
“雪芙,”我默默念道,仔细打量着她笑道,“确实当得起这个名字。”
“谢姑娘夸奖。”她俯身一福,伸手接过缎儿手上的东西说道,“这位姐姐在姑娘身边伺候时间长,今后若是雪芙又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姐姐多多指点。”
缎儿轻笑一声:“不敢,妹妹在宫里时间长,不似缎儿不懂规矩,以后还要妹妹多多提点才是。”
“姐妹之间无需客气,姑娘这边请。”
刚至厢房坐下,却闻屋外一声尖细的喊声响起。
“翰林院修撰夏正之女夏紫蝶接旨!”
我整理好仪容,略过雪芙惊诧的眼神,步出门外。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翰林院修撰夏正之女夏氏,品性温婉,选入后庭,誉重椒闱。昔得一见,甚得朕心,特封贤嫔,赐蒹葭宫。钦此。”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我低头跪拜,接过圣旨。
“恭喜贤嫔娘娘,这刚入宫就册封,在咱们天朝可是头一遭啊。”宣旨的太监将我扶起,谄媚笑道。
我向他微微点头,说道:“公公辛苦,缎儿,赏!”
“谢娘娘。”他欢天喜地地向我告了个礼,随缎儿走开。
“奴婢恭喜娘娘。”雪芙俯身行礼,“奴婢这就去收拾东西。”
“起来吧。”我淡笑道,转身进入房中。
这一切并未出乎我的意料,我本是再嫁之身,定楠又怎么会让我和其他秀女一般经过重重考验呢?光是宫里的嬷嬷验身,恐怕都会让他头痛。如此一来,也正合了我的意,这道圣旨片刻之间便会传遍宫里的每个角落,夏紫蝶的名字明日就会人人皆知。
换个宫殿对我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只需提着行头走过去即可,蒹葭宫,我默念着这个名字,似乎从前并未听过,或许是定楠专门为了我而新拟的名儿,若是换作从前,我必然感动涕零,可如今,却不禁好笑,对我这样的一颗棋子,也值得如此打动干戈么?
(十三)蒹葭
静静地在宫殿门前伫立许久,直到雪芙喊了许多声,我才回过神。
“娘娘,”她依着规矩福了一福,说道,“刚才皇上身边的陆公公来传旨,说皇上用过晚膳便会过来。”
见我依旧看着门上的牌匾,并未开言,她又小心翼翼地说道:“娘娘今日舟车劳顿,是否需要奴婢去放水沐浴,再换身皇上刚赏下来的衣裳?”
我对她摆了摆手说道:“不必了,本宫今日有些劳累,你去跟陆公公说一声,我身体不适,不宜接驾。”
“娘娘……”雪芙一脸不解,又带着些许恐慌,不肯退下。
“你放心,”我看了看她,说道,“就算龙颜大怒,本宫也必不会牵连你。”
“奴婢不敢!”她闻言慌忙跪下,“奴婢这就去说。”
看着她无奈离去的背影,我走进殿门,吩咐缎儿道:“关了宫门,若是有人来问,就说本宫身子不好,休息了。”
待雪芙回来,我放下手中看了半日的《诗三百》,坐在了正堂主座上。
“把蒹葭宫里所有的奴才都叫来,本宫有话要说。”我吩咐身旁的缎儿。
“是。”缎儿答应着出去,不出片刻,正殿已经站满了太监宫女,看来定楠有意抬高我的地位,连宫中的奴才都超了定例,甚至比从前我所见到的穆清羽的宫中还要多。
“奴才们参见贤嫔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都起来吧。”我喝了一口手中的盖碗茶,是新进的雪顶含翠,口感清香无比,“缎儿,将今日皇上刚赏的拿一百两黄金出来,按每人每年的例银赏了。”
“谢娘娘赏赐!”底下一片兴奋之声。
“本宫这个人,最是赏罚分明,你们若是对主子忠心,今后必然赏赐不断,只是,”我放下茶碗,收起笑容说道,“若是被本宫发现有吃里扒外之人,本宫必然也不会放过他。”
众人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我深呼吸一口,继续说道:“今日本宫便和各位讲清说明,不管你们之前是谁的人,替谁办事,今后,我蒹葭宫之人,除了皇上,心中必定只有本宫这一个主子。若你们已有外心,本宫给你们三天时间,趁早离开,若是留下,本宫必然不会亏待,但日后若有丝毫背叛,本宫必然不会放过他,还有,他的家人。”
最后一句,我抬高了音量,果然有几个人面目稍稍变色,浑身一震,我看了看身旁的缎儿和雪芙,脸色并无异样,便抬了抬手示意他们退下。
我缓缓步入内堂,倚坐在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夜幕降临。
“娘娘,皇上过来了。”
雪芙过来通报的时候,我正看着手中那个木雕像,这个女子裙裾飞扬,翩翩起舞,眼角眉梢带着笑意,正是我当年在同乐殿前跳“飞雪残红”时的模样,心中一阵哀婉,是怎样的刻骨铭心,才会在他的心中有我如此清晰的样子,一举一动,就像一个活生生的自己。
不觉咽下了泪,抬眼说道:“就说我睡了。”
“娘娘……”
“去吧。”我向她摆了摆手。
我将雕像放在枕旁,却又见雪芙紧握着双手走来。
“娘娘,皇上听闻娘娘身体不适,要进来看看。”
“皇上龙体要紧,”我淡淡而语,“若是被本宫传染了,岂非罪过?”
“是……”
慢慢地卸下头上的钗环,雪芙再次进门。
“皇上走了么?”不等她开口,我先问道。
“皇上已经离开,只是,奴婢看他离开时再三地回头看着娘娘的寝宫。”
“好了,你退下吧,”我打断了她的回话,“今日好生歇息,本宫不必侍奉。”
翌日的蒹葭宫,早秋的阳光慵懒地洒下,伴随着丝丝凉风,让坐在院中石凳上喝着茶的我分外的惬意,但是,被我拦在宫门外的秀女们恐怕此刻不知道用怎样恶毒的语言诅咒我的清高傲慢。
“禀娘娘,”缎儿匆匆行至我的身旁说道,“又来了两个秀女,您还是不见么?”
我轻抿了一口茶,想了想说道:“都有谁?”
“有翰林院学士陆安谦之女陆婉儿,礼部侍郎王笺之妹王安怡,”
“陆婉儿?”我打断她的回话,问道,“先帝不是有个妃子也叫这个名字么?”
虽然早就从梓杰的口中得知各位秀女的身份,除了杨爽,还有陆婉儿这个故人的出现,让我颇为震动,印象中的她,若冰美人一般,似乎对所有的事都漠不关心,是什么原因,让她当年假死离宫之后,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回娘娘,”缎儿有些不解地看着我,回答道,“这个秀女是先帝惠妃陆氏之妹。”
“妹妹?”我淡淡地扫过缎儿的面容,并无异样,看来她虽跟在定楠身边,却并不知道陆婉儿的真实身份,当年她为衡王做事,如此想来,实际却是为文家做事,入宫为妃,是文家对她事成之后的承诺么?
“那,娘娘见她们么?”
“不见,”我抬头看着地上透过枫叶的间隙射下的阳光,那光影在微风中闪动,像一片片的金叶子,“明日,她们若是再有人来,依旧不见,就是本宫身体不适,怕屋子里的药味熏了各位姐妹,让她们不必再来了。”
“是。”缎儿答应着准备离开。
“等等,”我叫住她,想了想说道,“这两日我谁都不见,你照着我的话打发他们就是,不必再来问我。”
“是。”
看着她一脸疑惑地离开,我轻笑一声,不出几日,夏紫蝶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不知定楠会如何应对呢?
(十四)陌生
斜斜地半躺在窗下的贵妃椅上,透过窗口数着天上的星星,直到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
“你来了?”我没有回头,轻声说道,“为什么不让人通报?”
“若是通报,你会见我么?”另一端的声音带着些许怒气,些许无可奈何。
“我不想看你顶着另一个人的面具,”我缓缓起身,向身后一看,不禁叫道,“你,你怎么……”
他淡淡一笑,行至我的身边,脸庞向我倾轧下来说道:“这不是你想看到的么?我的真容。”
“定楠……”我轻抚着他的脸颊轻喃道,这种熟悉的气息是我永远忘不了的,“可是,你怎么会,你不怕暴露了身份么?”
“我从未想过带着别人的面具生活,幽蓝,”他将我拥在怀中,让我静静地聆听他从胸腔中发出的声音,“衡王的母亲文皇后是我的姑姑,我与他长得有些相像也是有的,况且,那半年我对外宣称病重,脸上长满疱疹,险些毁容,遍请名医治疗,虽不能恢复容貌,却保住了性命,已是万幸。”
“是么?”心中却好似放下了什么东西,之前一直不肯见他,似乎也有不想看见一张陌生的面容,毕竟,那是与我耳鬓厮磨了十年的脸。
“幽蓝,你会入宫,我真的很高兴。”
“你不是应该早就料到了么?”我任他抱着,淡淡地说,从墨青到来,我就已经猜到,这一切都是他的安排。
“幽蓝,”他的语气中有一丝无奈,可是,我不想听。
我缓缓从他的怀中挣开,打断他的说话,“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你知道我来的目的,我想听听你会怎么帮我报仇。”
“幽蓝……”他的声音低沉有磁性,从前,我很喜欢听,可是现在,却突然觉得很厌恶。
“好,让我来分析分析,”我不顾他蹙紧的眉头,淡淡地笑道,“你恨文钢,也想铲除杨俊泽和穆霖等这些前朝的‘余孽’,这些,你都需要一个理由,而为白家平反冤情,就是最好的理由,对不对?你的后宫,是前朝权势的缩影,所以,你需要一个像我这样没有家族,没有后台的人作宠妃,打压她们的气势,对不对?”
“幽蓝,你……”
“好,正合我意,我们互相合作,各取所需,刚刚好。”我抬头,笑对着他拧紧的双眉和深邃得看不到底的目光,定定地说道。
“幽蓝,你就是这么想我的么?”他猛然间将我放开,双目恼怒地似乎要喷出火来,一拳重重地击在我身旁的案台上。
我转头看着窗外的星空,沉默不语,夜,静的可怕,两个人之间再也无法触及的陌生,更加可怕。
片刻,身后传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我缓缓跪下:“臣妾夏紫蝶,恭送皇上!”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缎儿一声惊呼:“娘娘!”我才发现自己依旧跪在地上,瞬间感觉到的寒冷从膝盖直达心扉。
“娘娘,皇上他……”缎儿扶我起身,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明日,若是有什么消息,尽早告诉我。”我揉了揉酸痛的双腿,缓缓地坐在贵妃椅上,看着她不解的眼光,向她摆了摆手说道,“去睡吧。”
第二天,我还没有起身,已经听见窗外一阵喧哗。
“缎儿,”我刚喊了一声,已经听到了门外的回应,她们似乎早就在门口候着。
“娘娘,”缎儿推门进来,低着头走到我的身旁。
“是什么声音?”我缓缓起身,看着眼前双手一直紧拧着袖口的缎儿,心里早已猜到了几分。
“是,新入宫的秀女受封。”缎儿低声说道。
“哦,”我若无其事地点点头,自行穿好鞋袜,行至梳妆台前,拿起木梳慢慢地梳着头发说道,“都封了些什么?”
“十一位秀女,均封为妃。”缎儿的声音渐渐微弱,我知道,她是怕我受打击。
“封号呢?”我不自觉地停下,问道。
“没有封号,均以姓氏称呼。”
“知道了,”我看着镜中的自己,努力保持平静,向她摆摆手,“去吧。”
“是。”缎儿神情怏怏地退下,窗外又是一阵细细的说话声。
“听说昨晚皇上来过了?”
“是啊,可惜,只是略坐了坐就走了。”
“我看见了,皇上走的时候怒气冲冲,根本和来的时候不一样。”
“是娘娘开罪了皇上么?这可如何是好?”
“怪不得,那些秀女都封了妃子。原本看着我们的这一位刚入宫就封嫔,必是前途无限,如今倒成最末的了。”
“别胡说,主子的事不许在背后妄自议论。”这是雪芙的声音,她低声一喝,众人似乎已经走开。
我装作没有听见,继续对着镜子仔细地梳着头发,回想起昨晚说的那些话,难道真的伤了他么?不过这样也好,让我可以静静地想想今后的路该如何去走,前几日对那些秀女的怠慢恐怕不久之后她们就会向我讨还吧,想到此,我冷笑一声,既如此,我何不遂了她们的心愿呢?
(十五)受辱
用过了早膳,我吩咐雪芙陪我出去走走。
“娘娘,你要出去?”雪芙小心翼翼地问道,我看着她眼中的不解,自然知道她不明白我为何此时出门。
“闷了好几天,想出去走走,”我若无其事地答道,迈步出了殿门,看着门外几近凋零的几颗银杏,“快入冬了,趁着如今阳光正好,去御花园逛逛,若是下了雪,更懒怠动了。”
“可是,娘娘,”雪芙沉默片刻,终于还是说道,“这几日,众妃忙着晋封,恐怕会喧扰了娘娘。”
“不碍事,”我整了整衣容,将袖中的纱巾戴上,遮住了口鼻看了她一眼,便迈步便说道,“我自会小心。”
“是,娘娘。”雪芙蹙紧了眉头,跟在我的身后,迈出蒹葭宫门,不时地左顾右盼。
整个皇宫依旧没有什么变化,的确,易弘诺即位不过两三年,定楠也是刚刚掌权,一切似乎都是当年我初入宫的情景,易扬熙的面孔在我的眼前又渐渐地清晰,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拾忆亭的面前,亭匾上的几个俊秀小字依旧,亭中弹着古琴,欣赏雨景的那个白衣少年却永远都不在了,心中突然一阵唏嘘,我扶着亭柱缓缓坐下。
“喵……”
一声轻呼,我回头,却见一只白猫一跃而下,悄无声息地落在我的身旁,对我投来两道绿莹莹的光芒,它通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
“纯心?”我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向前轻抚它的背说道,“是你么,纯心?”
它转动着碧绿的眼睛打量了我片刻,我忍不住将它抱在怀中,却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啊!”我惊呼一声,将它放开,低头看时,手臂上已是几道抓痕。
“娘娘,你怎么了?”雪芙在我的身后匆忙上前,细细查看我的手,又抬脚将白猫一脚踢开。
“不要伤害它!”我大声喝止,却听到背后响起一声娇呼。
“雪儿!”
顺着白猫飞快跑去的方向,我看到一行人缓缓向我走来,领头的女子不过十七八岁,身着一袭素色底裙,外披烟霞银罗花绡纱长衣,梳着弯月髻,斜插着一只紫青玛瑙簪和一对累丝金凤,腰间系着几块和田白玉佩,显出玲珑的身姿,姣好的面容,明若星辰的杏眼微微眯着,小巧的红唇稍稍上扬,慵懒而不失清秀,清雅而不失妩媚。
她随手抱起早已飞奔到她跟前的白猫,懒洋洋地问道:“是谁,欺负了我的雪儿啊?”
雪芙刚想上前回话,却被我伸手拦住,我将手臂上的伤痕用袖口遮住,起身行至她的面前,微微行了个礼,答道:“蒹葭宫夏氏见过这位姐姐。”
“哦,原来是贤嫔娘娘,”她并不喊我起身,只是用傲慢和不屑的语气继续说道,“你不是一直有病么?怎么今日得空出来逛啊?”
“妹妹前几日确是身体不适,听太医的嘱咐,在宫中闷了许久,如今好些了,就想出来透透气。”我依旧躬着身子答道。
“贤嫔姐姐太客气了,”她噗嗤一声笑道,声音清脆悦耳,如同树上的黄鹂鸟唱歌一般好听,“看你也是有些年纪的,本宫今年才不过十七岁,可不敢当这个姐姐。”
“这是永和宫的宋妃。”她身旁的宫女高声说道。
原来是她,宋如霜,兵部的侍郎宋正之女。
“紫蝶参见宋妃娘娘。”我拉了拉身旁微微有些怒气的雪芙,一同跪下说道。
“娘娘,贤嫔娘娘一直戴着纱巾,分明是对您不敬。”是刚才那个宫女的声音,略微带着些许挑衅。“而且,刚才奴婢亲眼看到这个丫头踢了雪儿,娘娘您看,雪儿的身上还有一个脚印呢!”
“宋妃娘娘,”身旁的雪芙终于沉不住气,开口说道,“我们娘娘是因为大病初愈,太医嘱咐不能见风,所以戴着纱巾,并非对娘娘您不敬。况且,刚才奴婢不小心冒犯了这只猫,我们娘娘还被它抓伤了呢,您看……”
“雪芙!”我轻声喝住她,将她伸过来拉扯我衣袖的手推开,谦卑地说道,“宋妃娘娘,是嫔妾管教不利,才让宫女冒犯了娘娘,嫔妾回去定当好好惩罚,请娘娘恕罪!”
“出什么事了?”远远的一声,再熟悉不过的轻喊,我没有抬头,也知道是她。
“杨妃姐姐!”眼前的娇呼回应着,“是她,贤嫔冒犯了我。”
“是么?”她的声音渐渐逼近,我趁机向身旁的雪芙摇了摇头,示意她万事都需忍住,千万不可意气用事,她的眼中满是委屈,向我点了点头。
“原来这位就是贤嫔娘娘啊?久闻不如见面啊!”杨爽已经行至我的面前,她的性子还是没有变,就连说话的语气都一如当初的狂妄,“怎么,遮着脸不敢见人么?”
“嫔妾参见杨妃娘娘。”我俯身向她行礼,“嫔妾顽疾未愈,不能见风,还请娘娘恕罪。”
“姐姐,”宋如霜娇声嗔道,“她的宫女差点把我的雪儿踢死,姐姐可要为我做主啊。”
“不关娘娘的事,”身旁的雪芙跪地行至杨爽的面前,哭道,“是奴婢的错,奴婢并不知道这是宋妃娘娘的猫,是奴婢不小心冒犯了娘娘,请娘娘惩罚奴婢一人就好。”
“既如此,”杨爽悠悠地说道,“就贬至浣衣局吧。”
“不要,”雪芙本能地求饶,去浣衣局对宫女来说,就像是去阴曹地府,“求娘娘饶了奴婢!”
“嫔妾的宫女有错,自然是嫔妾管教不利,”我一把拉住雪芙,拍了拍她的后背,“有什么过错就让嫔妾来当吧。”
“是你自己说的,可别后悔!”杨爽冷笑道。
我自然知道,她们的目的根本不在雪芙,而在我这个初入皇宫就恃宠而骄的夏紫蝶。
“啪!”一声,我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娘娘,不要!”身旁的雪芙死死拉住我还要打下去的手,哭诉道。
“放开!”我轻声说着,将她的手拉下。
“啪!”又是一声,虽然隔着面纱,也是打得清脆得悦了她们的耳。
阵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淹没在我不断的拍打声中,那样尖利,那样刺耳,响彻我的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