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十年之约
D市检察院的嗅议室里轻烟袅袅，隔着缭绕的烟雾，夏未尽用手指轻扣着会议室的桌面，眉头紧锁。.
手上的案子很顺利，接到举报，一个区的教育局长通过学校做校服和建教学楼向承包商收受贿赂，人证物证俱在，案子很快敲定。在即将提起公诉前，犯人为了立功减刑，突然交代了新的情况。这个新情况让夏未就他的同事们始料不及，像捕鱼的人感到有鱼游进网里，而且份量不轻，但是不敢轻易拉上来，因为越大的鱼越狡猾，稍不留神就会溜。这条大鱼平常表现太低调了，如果犯人反映的事情属实，D市又该掀起新一轮的话题了。
会议室里紧闭的门窗把里面的烟雾积得越来越重，陶检的香烟忽明忽亮地闪着，不露声色的神情让会议室里的气氛更沉。
专案组里唯一的女性小徐被烟薰得咳嗽了几声，陶检把烟掐了，呷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道：“同志们，你们的战斗又要打响了。还是由你们组负责，未尽，把案子梳理一下，有情况及时向我汇报。”
二十五岁的夏未尽大学毕业后考了公务员进入市检察院，经过四年的磨炼，已经从一个普通的检察官做到了副科长。他办案冷静沉着，善于发现蛛丝马迹，四年间，办下了好几个漂亮的案子，在政法界小有名气。
散会后，同事相邀去赴饭局，夏未尽婉拒了。如果不是非去不可的饭局，夏未尽更愿意回家吃饭。妈妈、槿姐，是他最重要的亲人，人生短短几十年，能和亲人在一起吃饭聊天的日子却是一天少似一天，与其陪那些次要的人灯红酒绿，不如珍惜和亲人相处的每一天。夏未尽的这个想法让他的同事方子十分不解，说这么年轻的人就像个小老头似的，这么感伤这么煽情。.夏未尽不作解释，只有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曾经离你一去不复返，你才会珍惜和家人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
朱槿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去赴十年之约。
几天前，郑蕾辗转找到她时，十年前的光阴仿佛像泄坝的洪水，瞬间全涌到眼前，朱槿无处避让。
“老六，来吧，我们等你。”
一声“老六”，太过亲切，电话两端的人都恍惚了。过了许久，朱槿才轻轻说：“好。”
郑蕾轻舒了口气，朱槿说来就一定会来。
暑假已过了大半，学校里高一高二年级都在补课。学校门口的高校录褥榜天天在提醒着学子们抓紧时间，提醒着老师们要争分夺秒。朱槿跟级长请了周末的假，到市场买了菜，回到家里，照例喊了声：“我回来了。”
“小槿，累了吧？先喝杯水，饭马上就好。”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
朱槿把菜提进厨房，不由分说地把说话的人推出厨房：“跟您说了多少回了，饭等我回来再做，您今天去老年大学没有？”
中年妇女像小学生一样，忙着回答：“去了，练了太极还学会打保龄球了。”
朱槿一边手脚麻利地炒着菜，一边说：“改天我没课的时候也去瞧瞧您打的保龄球。”
“我那就是瞎胡闹。对了，小槿，今天怎么买这么多菜？”
“我明天有事，要去Y市，下午出发，可能要星期天晚上才能回来，所以多买些。”朱槿略一迟疑，还是没把同学聚会的事情说出来。“同学”这个字眼会让眼前的人心生黯然。
“你这孩子，有事你就去忙，不必要担心我的，再说了，周末未尽在家，我让未尽陪我去买就可以了。”
“未尽是个男生，哪能让他陪您上菜市场呢？没事，反正放在冰箱里一两天应该没问题。”
正说着，一个声音阳刚而略带调皮地问：“谁说男生不能上菜市场的？”
中年妇女绞了一把手巾，递给这个高自己一头的儿子，看着英气的儿子，满是疼爱：“回来先跟嫂子打招呼，说了多少次了。”
夏未尽吐了吐舌头，把妈妈拉到客厅的小饭桌上，说：“我去帮槿姐。”
“槿姐，我来吧。”夏未尽坚持不叫嫂子，反正不过是个称呼罢了，重要的是他们是一家人。
朱槿说：“男孩子不要进厨房，染得一身的油烟味，把衣服都薰坏了，你跟妈在外面等着，就最后一道菜了。”
夏未尽却没有离开厨房，站在朱槿身后，朱槿才到他的下巴。十年前，她刚到他们家，他还没她高，那时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可却留恋她身上隐隐的香气，那是像桉树一样清新的味道。还记得她第一次下厨，妈妈住在医院里，她要煮鱼汤，她怎么也捉不住那活蹦乱跳的鱼，好不容易捉住了，却不又知从何下手。一手把鱼按在砧板上，一手拿着刀，一直在嘀咕：“鱼啊鱼，我真不是成心要杀你的，可是不杀你，阿姨吃什么呢。对不起了，你能不能自杀啊？”放学回到家的夏未尽看着她在厨房手足无措的样子，拿过她手中的菜刀，照着鱼头用力拍下去，那鱼就不动了。她吃惊地说：“未尽，你好棒啊！”夏未尽接下来才发现，她连鱼鳞都不会刮，更不知道要除内脏。如果不是发生那样的变故，他真想问问哥哥，怎么会找一个这么笨的女朋友？十年，时光真快，他已是大酗子了，她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十年的辛劳把她当初的娇柔都磨砺成了坚韧，如今她杀起鱼来手起刀落，利落干脆，已是个出色的主妇。
夏未尽看着朱槿光洁的颈部有些出神，直到朱槿转过身来，亲昵地用手指弹了弹他的额头，笑道：“想什么呢？把菜端出去吧，开饭了。”
夏未尽习惯性地一手端菜一手已伸进碟子里，捏起一块红烧肉往嘴里塞。
朱槿佯装生气，嘴角却是微微上翘：“洗手没有？要做讲究卫生的好孩子。”
夏未尽已经端着菜到了客厅，高声回答：“知道了，朱老师！”
吃过饭，夏未尽争着要洗碗，朱槿在一旁把新买的菜分类码好。
夏未久奇地问：“怎么买这么多菜？难道物价又要上涨了？”
“不是，我下午要去Y市，周末我不在家，我把菜切好，放在冰箱里，你想吃什么就自己煮，行吗？”
“为什么去Y市？去听课吗？”
“不，是有别的事。”
夏未尽没有再问，只有自来水的哗哗声。夏未尽洗干净，把碗叠在一起扬起来甩水，不料，却是手一滑，三个碗掉在地上，清脆、刺耳。
夏未尽忙蹲下身子捡碎片。朱槿着急地说：“别动，小心割手。”已经迟了，碎开的青花碗失去它的圆润，瓷片的棱角像小刀一样锋利，夏未尽的手一颤，食指的血喷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