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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剑挑亓府(三)

    那箭凌厉呼啸,直直刺入床柱上几分深,愣是将一块上好的梨花木劈出几条裂缝,那目光锐利如鹰,掩去了往日的慈祥与关爱,直直射入苏月生的心底,一片冰凉。

    “父亲···”苏月生喃喃道,随即苦笑一声,却捡起地上的软剑,慢慢地,一点点地将剑尖悬于这凝肃的半空。

    她眼角余光忽然瞥向躺在地上一脸求救喜色的白玉,不知为何,这般对峙之下,她竟然有心思去想,今日的柳絮会不会是明日的自己?自成为亓墨以来的时日,亓侍郎的父爱如春雨般滋润,渐渐地,自己也沉浸其中,而今日,该来的还是来了。

    “父亲,”捱过那一瞬抽痛,苏月生找回自己的声音,清冷中带些沙哑,“你带这么多人来做什么?还有这枝箭,差一点,就要射穿您心爱的女儿的头颅了···”

    门外,日光如漏,滴在亓钟云疲倦苍老却依旧刚毅的面容上,斑驳微许,他深黑如夜的眼眸看着苏月生,那一刻,苏月生在他眼中看到了难过。

    “墨儿,把剑放下,父亲不是想为难你,”他看了眼被苏月生揍得狼狈的白玉,脸上闪过一丝怒气,“你要知道,她便是犯再大的不是,也是你的母亲!更何况···”

    亓钟云顿了顿,苏月生却是冷冷一笑,迅速补上他未完的话,“更何况什么?更何况只是一个丫鬟的命?!”

    少女清冷沙哑的嗓音如年代悠久的铜铃,椅出沉久的酸涩。

    亓钟云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抬眸深深看着苏月生,“你母亲都于我说了,这个丫鬟是你安插在她身边的,是你先心怀戒心,不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你先不利于你母亲,为父没有治你此罪,已是···宽恕!”

    他最后两个字从齿缝里蹦出,砸在苏月生的耳朵里,忽觉脑中嗡地一声,恍若脑中唯一一丝希望就此湮灭。

    嘴角不自觉扬起,“父亲,您真是枉为南棠刑部第一直臣啊!”苏月生面上笑得平静,而只有她知道自己的心都在颤,是心痛的颤!

    这等大逆不道的话,自然也就顺着一腔隐忍之气脱口而出,亓钟云顿时长眉一拧,怒喝道,“亓墨!有你这么对父亲说话的吗!”

    苏月生口齿极其伶俐,冷冷一笑,接的飞快,“身为一个女儿,我自然是不敢和父亲您这么说话的,可我今日,是代替一条人命在和你说话,您不是经常说,公堂之上无父子,只有正理么?那好,今日,我就要告诉您,您这枕边人是如何在背地里阴人,是如何自讨苦吃作茧自缚的!”

    “你真是放肆!”这话却不是亓钟云说的,倒是一直被忽视的白玉,坐壁上观看着苏月生被老爷责备,本是满心欢喜,忽然听见这贱丫头语锋陡转,竟然开始翻旧账了,要真让老爷知道了,自己如何能好过?

    她回头恶狠狠瞪了眼苏月生,即使此刻苏月生的剑还悬在她的头顶。

    “老爷,妾身实在是冤枉啊,我早就和您说过了,您的三女儿亓墨,自从哭灵那日回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您瞧瞧她这副样子,当真是您熟悉的那个乖巧女儿?”

    白玉的话语倒也是巧妙,直接想揭穿苏月生不是亓墨的事实,可惜,一开始的怀疑都被苏月生化解,她如今旧事重提,很难取信于人。

    “母亲这话倒是匪夷所思,”苏月生用剑背轻轻拍拍白玉的脸颊,顿时剑下之人便乖乖闭上嘴,“我是不是亓墨,这早多少年前都清楚的事,您如今重提,可是知晓什么隐情?那好啊,您说出来啊!”

    白玉顿时哑口,一面剑尖高悬,一面又没有确切的证据揭示她不是亓墨,白玉咬唇,咽下一口气。

    身后忽然响起一阵闷哼,苏月生浑身一震,顿觉不好,转头一看,便见柳絮嘴角出流淌出乌黑的血液,愈来愈多,渐渐浸染她雪白的衣襟,直至床幔,那般乌黑,那般浓稠,仿佛一朵朵拥簇的曼陀罗花,象征着死亡的可怕。

    怎么会这样!

    思绪陡转间,苏月生霍然看向白玉,寒芒一闪,而门口亓侍郎大呼‘不可’,她的剑却已经刺入白玉的肩窝,涌出远远少于柳絮此刻的血。

    “解药,拿出来!”

    那咬牙切齿的声音却忽然令白玉笑了起来,笑得咯咯直颤,最后慢慢停下来,盯着苏月生冷冷吐出两个字,“没有!”

    “你!”

    苏月生气从中来,剑尖顿时深入一分,眼看便要刺穿她的琵琶骨,一声断续的‘不要’生生截断了她的动作。

    柳絮脸色比纸还苍白上几分,她虚弱地倚在床柱上,满襟的黑血似是要淹没了她弱小的身子,可是,那双星眸般的眼睛里仍旧泛着点点微弱的光,她艰难开口,唇角却是上扬的,似是欣喜着苏月生这般看重爱护自己。

    “小姐,我没救了,不要···徒添麻烦···,有人···要对你···下···蛊···”

    似是沙漏堵塞,日光涣散,所有静谧的一切,自然的一切在那一刹开始远离,最后一个字轻飘飘若虚无,却在苏月生耳边深深割除一条沟壑,镶嵌其中,刀剑劈不断,烈火烧不毁。

    那个倾尽一切为报亲姐之仇的少女,甘愿受自己驱从埋伏在白玉身侧,整日做着和复仇无关的事情,可连半分怨言也没有,连半分的怠慢也没有,而这一刻,她却要因为自己,葬送一条本可以长远的鲜活生命,先皮肉之伤,后蛊毒之痛,这个少女,当真是信任自己呢!

    苏月生长啸一声!再抑制不住内心的撕痛,而床榻上,那少女含着淡淡笑意温婉的眸子温润了整个秋日,似乎在说着,我相信你,能够毁了苏府,杀了严娇兰,为我姐姐···报仇!

    同样是仇恨,同样是生命,一个束缚着自己和她,一个受控于不仁的苍天,一个和自己如此相似的少女,却不能和自己一起手刃仇人!

    可悲,可叹,却还不是天道弄人,这世道弄人!为什么加害不断,为什么她身边的人要被一个个夺走!苏月生仰天,眼角凝住未落的晶莹刹那不动,永远静止在眼眶,直到,它终于随风而逝,不见踪影。

    软剑霍然抽出,带起一溜串纤长浓烈的血珠,有的,洒在了苏月生洁白的额角,宛如一滴鲜红的痣。

    “啊!”拔剑的痛楚顿时袭遍白玉的四肢百骸,却不及苏月生阴冷如寒冬的剑锋恐怖,“你你···你,老爷,救命啊!”

    苏月生脸上却无方才作假的笑意,她溢满殷红鲜血的黛青色梨花绣鞋踏上一地的未凝干的血液,手中银亮滴着几滴鲜血的软剑,宛若地狱修罗般踏一片猩红而来,收割那该死未死的人命。

    白玉匆忙却徒劳地后退,咔嚓一声骨裂之声,苏月生踩断了她的脚踝,脚尖慢慢碾过,隔着一层皮肉依然能感受到脚下白骨化为齑粉的惨烈。

    “啊啊——!!”

    剧烈的骨裂之痛席卷而来,白玉痛得浑身颤抖,眼珠子如爆裂般瞪出,本可以昏过去却被苏月生一脚踹醒,而这次,踏的,却是她大好的头颅。

    “住手,孽障!”

    亓钟云暴喝一声,吼声里竟然夹着浑厚的内力,震得苏月生脚底一颤,可她仍旧不挪动半分,俯下身,冷冷道,“白玉,我说过,若是柳絮今日有半分事,你,就得付出代价!”

    “孽障!”一剑袭来,亓钟云终是忍无可忍,劈剑而来,他虽是文臣,但少年时却是个练家子,这一剑带着三分的内力直袭苏月生的前心,若是苏月生不躲,便是死。

    剑声嗡嗡,如沸如唳,激起秋日长空之中不可阻挡的长风,转瞬之间,来到苏月生面前,此刻只要她聪明地收脚退后,便什么事也不会有了,然而一滴心头鲜艳如天边醉霞般的鲜血如珠串洒出,落在亓钟云的眉心。

    剑,已入肉,不偏不倚,正在那前心位置,他缓缓抬首,惊讶的目光里含着苏月生冷冷幽幽的笑意,一如这秋日萧瑟的冷风。

    “为什么不让···”声音竟是带着心疼和颤抖,亓钟云不敢置信地抽手,颓然靠在桌子旁,似是极其懊悔自己的行为,然而一切都已在众目睽睽之下由他亲手送入苏月生的前心,门外,数十家丁,静寂无声,瞠目结舌。

    “墨儿!为父···为父不愿这样!”亓钟云哀嚎一声,苏月生在他面前依然维持着脚踩白玉的姿势,只是脸色,苍白了几分,和那鲜艳的红对比起来,更是刺眼。

    “父亲,我为何要躲呢?”她呵呵一笑,问道,“如今,我可以杀了这个女人么?”

    苏月生强忍着前心袭来的痛楚,垂眸望向自己脚下的白玉,这女人,该下去陪陪柳絮了。

    内力在体内奔腾运走,旋转着沉入脚底,沉在了白玉脆弱毫无血色的头颅之上,轻轻地,不带一丝悲悯地碾下···

    而忽然地,嗖一声乌黑之光飞来,携着一人清冷淡然的嗓音,震开了苏月生的足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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