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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代价(四)

    “你可在那发现了什么?”

    韩依默然半晌,答道,“太清昭珑已经按捺不住了,那座楼阁我只是浅涉辄止,未进入楼阁深处,便看见悬挂在照壁,堆放在铁箱中的刀剑戟钺这些兵器,”他神色暗沉,带着如刀剑一般的冷意,“太清昭珑,是要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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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韩依那儿出来,天已然破晓,迷雾中透出淡淡的冬日熹微阳光,披在苏月生疲惫的身子上,她在游廊上走着,却是心不在焉,想到容瑜那日来找自己,言及云湛伙同二皇子要造反一事,本以为只是云湛的手段,如今看来,倒有几分可信。

    她仰头,渐渐明亮的晨光融化彻夜的微雪,却在这深院重门之中,带来更冷的寒意。

    苏月生紧了紧淡青色的轻裘,打算回侧屋休息,然而廊角一转,迎面来了一人,白衣飘然,轻裘缓带,只是眼底浮着一层可见的灰青色,见苏月生和他迎头碰见,他也愣了愣,面色微微有些尴尬。

    “南宫大人昨夜休息的不好?”半晌,苏月生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南宫沥微微颔首,却又摇了摇头,刻意避开苏月生清亮的目光,以为这样就没有人能看清他内心的想法。

    “昨夜渡气过甚,微有小恙,不成大碍,倒是你昨夜···一夜没睡吧?”

    话说出口,他忽然觉得这么问有些唐突,不由耳根浮上淡红,随即掩去,“我的意思是,帝师昨夜休息如何?他的身子不可操劳过多,不然积劳成疾,雪上加霜,便是我有通天之力也难以医治。”

    苏月生淡淡一笑,似乎忘了前夜月下深巷中二人心事微敞,“韩依他休息得不错,这几日有劳南宫大人了,不知道今日是不是也要渡气?”

    “不了,我恐怕···要回去了。”南宫沥忽然抬眼看了看她,面色中隐忍着什么,张口欲言却最终化作心中的落寞。

    苏月生目光一跳,回去?南宫沥要回府?不是,他回府没必要这种惜别的表情,难道是要回······天昆门?

    她霍然抬头,话到嘴边,“那韩······”刹那间对上南宫沥寂寥纯净的双眸,心中莫名一颤,抖了抖嘴唇,愣是将关心韩依的病症的话给咽了下去,总觉得,那目光如丝线般缠绕,勒紧,以至于自己刹那窒息。

    南宫沥知其所想,眼底落寞更深,只点了点头道,“我要回天昆门一趟,诸番事宜已经交由元桥等人打理,他们会替韩依渡气,你···不必忧心······”

    他顿了顿,想要再说什么,却触及苏月生忽然舒缓的目光,偏开头,道了声告辞,便绕过她往前去。

    在经过她身边时,南宫沥忽然脚底微微一颤,苏月生霍然侧眸,盯着他不稳的背影,眉眼冷道,“等等!”

    那白衣一如往日清雅浮动周身,罩着南宫沥宛如不染尘世的仙人,又似九重天巅皑皑白雪,俗人难近。苏月生快步绕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南宫沥滞了滞,却还是被她挽起衣袖,目之所及,如玉般剔透的皮肤上暴出几片殷红的红斑,像是粗劣的长鞭在其上肆意伐挞,只不过南宫沥手臂上的红斑是由内而外。

    苏月生倒抽一口凉气,霍然抬眸,清亮的目光泛起朦胧的水汽,和不敢置信的痛惜。

    良久,南宫沥从苏月生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臂,拂落衣袖,极其平静道,“不过是劳累过度引发的病症。”

    “南宫沥,你要瞒到什么时候!”苏月生愤然垂眸,掩住内心的痛楚,她不希望南宫沥这个样子,“你方才说要回天昆门就是回去养伤吧,这是什么病!已经严重到回去才能救治了吗?!”

    她的语气不容拒绝,不死不休地逼问,目光直视着南宫沥平静如斯的纯净落寞的眸子,最终他淡淡道,“苏月生,如果我说了,你又能怎样呢?你能放弃韩依而来救我吗?你能让我对你的乞求坐视不理?还是你认为我当真想冒着染上毒斑的危险,借着剧毒之药渡气去救韩依?我不过···都是为了你啊······”

    不过,都是为了你······

    这几个字沉若千钧般砸在苏月生心头,在这毫无禁制,冬日烂漫的清晨之中,她竟然被这几句话压得喘不过气,压得无处藏身!

    这一瞬,是她避开了南宫沥来势汹汹的目光,是她避开了内心最深处的自私和龌龊!如果他说了,又能怎样呢,不过是再在另一人心上徒添一份创伤,如果说了便能治愈,那他,早就说了!

    当抉择的现实摆在自己面前,她又会如何选择?苏月生心中冷笑,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一直以来萦绕在心头眉梢的忧伤寡欢因何而来,因为自己的自私,明明有一份潜在的情意半倚身侧,偏偏自己要视而不见,明明有一个声音关切温软,偏偏自己要置若罔闻N其无辜,何其大错!

    韩依对她的付出乃是以命为桥,南宫沥却因为她的私心相求冒险救治,这其中孰是孰非,即使是心甘情愿,却仍旧令她难以安眠!晚膳止嗝那微热的指尖,医馆相帮那无奈的坐诊,京郊山洞彻夜相寻,直到如今,冒险相救韩依,有哪一样,是道理可是说清的?

    苏月生抖了抖苍冷的嘴唇,平日的巧舌妙语竟是冻结在这冬日般,化作那来而亟去的如刀寒风,散在辽远的天地间。

    “南宫···”

    她抬起头,掩去那一刹的怆然,清亮的眸子里恢复平静,既然无法回应那份盈盈关切,不如以恩情相报。

    “今后若有驱策,我苏月生无有不从!”

    嗓音轻柔却决然,南宫沥望着那清亮无波的眼神,最终叹了悠长的气,转身,身影在冬日清晨朦胧的雾气中模糊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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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棠冬月二十七日,漫天飘雪裹在金檐乌瓦上,整个京安素净如银色的雪山,除了偶尔上街采买的妇人和商贩,便连九城兵马司的门禁军也微有偷懒。

    这一日,二皇子府新喜鸾缘,然而暗中微有动作。

    这一日,北越使臣驿站平静如常,只是后门处隐隐有人头攒动。

    这一日,苏月生临窗呵气,披着团花滚金紫底狐裘遥望那飞扬长空一线,明日,便是和严娇兰相约的京尹衙门之期。

    雪砌般的梅树前,有黑色人影一闪,敲落在苏月生面前,“小姐,事情有变。”

    那人是韩依派给自己的暗卫之一,而这个暗卫,正是自己安插在梁产婆那的人。

    苏月生听到这话,果然眉色一凝,“说。”

    “夜上三更,梁产婆被发现死于屋内!”

    ‘咔嚓——’轻轻一声脆响,却惊得地上那个暗卫浑身一震,抬眼望去,一枝残梅半折于苏月生瓷白的手指中,而梅枝上那朵娇艳如血的梅花,不知不觉化为冬日冷空中一片淡淡的粉雾,地上,散落细细的齑粉。

    “怎么死的,”苏月生闭上眼,掩去眼底那股恨意,她找到当年的梁产婆一事,不可能有外人知道,那么,会是哪里出了岔子,明日,便是京尹公审之期!

    那暗卫默默可惜了一把未绽的红梅,沉声道,“死于一柄长剑,笔直从心口掼入,我日夜守在屋外,也竟然···”他说到这,脸上满是悔恨和震惊,悔恨于自己的无能,震惊于对方的武功高强,竟然杀人于无形!

    苏月生眯了眯眼,她立刻回忆起白玉死时的场景,长剑···掼入···心口,又是在重重守卫眼底之下杀人!可是你,云湛?!

    她默然挥挥手,像挥去烦躁一般,“你先回去吧,不必将此事告知韩依,他如今不可劳心!”

    黑色的人影如来时快而敏捷,一闪不见,苏月生睁开眼,眼底一片庭院间的苍茫,素白的雪,一如这茫然的前路,到底是谁,世上有这般奇异武功之人,真会是云湛的手下?

    然而当务之急不是深究此人,哪怕此人一直隐藏在深处,但该出现的时候,还是会出现,不是么?抛开此事,苏月生叫来一人,耳语几句,那人听后微微一愣,却在看见苏月生嘴角那抹神秘微笑之后,不再出声。

    是夜,苏府大乱,听来回奔走不少人说,是苏家二小姐失心疯又犯了,却又有人不赞同道,是苏府早已封锁废弃的院子里闹鬼了,据说那鬼,可像当年美艳无双的苏尚书原配月娘······

    翌日,冬月二十八日,苏月生一身缟素,月白色布衣,披着素白轻裘,乌发垂落在肩,面上却蒙着一层面纱,她一人不带,自亓府大门而出,踏入这晨雾朦朦的冬日冷风之中。

    卯时,酣然高卧的京尹衙官却忽然被咚咚的擂鼓声惊醒,匆忙带上乌纱帽,一拍惊堂木,杀气腾腾地提审那个扰人清梦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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