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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委屈

    屋子很空旷,地上铺了青色地衣,目光所触均是书,除了中间两条够两人并肩行走的通道,其余空间全是书……整齐的,凌散的,混乱的……到处都是书。.

    许蔓睁着两只秀美的凤眼打量着这间外书房旁边的休息室,安安静静地,还如同第一次被慕芯领进来拜见林侯爷那般,不同的是四处落满了灰尘,似乎很久没有人进来过……黄先生最后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将她挟持进了外书房。

    “少主,您不能心软……”那位站在阴影里的女子焦急地对着门外的人说道。门外的男子却一言不发。

    许蔓看不清那门外站着的人的样貌,只能隐约看见是一个年轻的男子。

    黄先生手里的剑虽然收了起来,一双眼睛却一直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少主,如今宫里传出皇上被刺客行刺,生死不知,如此大好的机会,皇太后一定会百般设法将一切推到您身上,您本就如履薄冰,若是一念仁慈……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仅仅是侯府一个不起眼的私生女……”

    听到这里,许蔓惊愕地微张着口,哀求地望向黄先生,脑子里空白一片,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缓过神来。

    宫里皇帝被行刺……皇太后将一切推到您身上……难道那女子口中之人还与宫里千丝万缕?这可是诛九族的。如今自己知晓了如此多,还能活着走出去吗?

    她满心焦灼,身子却软绵绵滑倒在那铺满书的石青色地衣上动弹不得。

    快些逃跑,快些逃跑……这外书房后面有一道小门通往六角亭那边,不然就有性命之悠了。

    偏偏全身的力气像被抽走了似的使不上劲。

    黄先生怜悯地望了一眼许蔓,轻轻咳了一声,又对着外面喃声道:“公子,我曾经在竹筠苑时与您提过的萧旭,不知您可还记得?这位小姐就是那萧旭,你看……”语气中颇有一些求情的味道。

    许蔓似乎又有了力气,静心屏气地等着对方答复。

    门外的男子始终未发一言,不一会,他挥手打发了那女子,推开了休息室的门。

    “许小姐,不知那日在湖州城里你的道谢是否还有效?”走进来的男子声线醇厚,如大提琴低鸣。许蔓再也忍不住蓦然抬头。

    玄色的长衫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腰间系着月白玉带,手里提着柄寒光四射的剑……深邃的五官,明亮的眼眸,还有因紧紧抿着嘴唇而流露出的刚毅表情……许蔓不禁低吟:“真的是你啊!”

    那人眉角轻挑,剑锋瞬间逼近。.许蔓头皮发麻,心生寒意。她苦笑道:“李挚,您不认识我了吗?我,我不会说出去的。要不我远远地离开京都,隐姓没名,永不回来……我当时其实真心在考虑带你回京都的,不过那湖州知府要逼着我嫁给他家傻儿子,珍娘不肯,就带着我早早回来,结果半路上遇见有人行刺二皇子,就是现在的太子,阴差阳错……”说到后面,她的声音里含着许多委屈,一双清亮的凤眼里渐渐绪满了泪水,好不可怜的模样。

    黄先生眼中闪疑惑,看了看那人,又看了看许蔓。

    李挚手里的剑几不可见地顿了顿,将头朝许蔓轻轻地扬了扬,示意她进往休息室里面走去。

    许蔓不敢再有什么动作,立刻乖乖地率先往休息室走去,黄先生在后面又将门轻轻掩上,却没有跟着他们往里走,反而站在门口后面。

    这休息室很久没有人来打理,里面还保持着当初慕芯收拾的样子,一张四方的桌子,桌前有两张太师椅,不远处窗下摆放了一张贵妃榻,榻上的被褥半新不旧,却十分干净的样子。旁边还丢着好几块破布,上面有凝结成褐色的斑斑血迹。地上放着一个大海碗,碗里装着几个馒头,其中一个还是已经啃了一半随意丢在碗里里的。

    许蔓叹了口气。林府的内院可真是一座不设防的菜市场啊!

    她又扫了一眼那四方桌和太师椅,上面一尘不染……难道这一日一夜,李挚不仅没有逃跑,反而躲在这里?可是,反正都要躲在林府里,为何还要点了自己穴位?难道不是寻求自己帮助更加安全?

    许蔓心里顿时升起了许多的委屈和愤怒,她一下子转过头来,也顾不得李挚手里还指着自己后背的剑,睁大眼盯着李挚,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点蛛丝马迹。

    李挚却淡然地收了剑坐到了太师椅上,目光深邃锐利,神色凌冽端肃,举止间敏捷优雅,蕴含着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量。

    许蔓心里顿时焉了,一点怒气、委屈也无,她完全相信,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取自己地性命。

    她不敢有任何多余地动作,垂手恭立在方桌前两、三步距离的地方,如履薄冰般地小心翼翼。

    黄先生静伫在离着他们十几歩远的屋门旁边,神色拘谨,态度恭谦。

    整个休息室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压抑的气氛。

    现在已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局面。

    既然不一剑杀了我,以绝后患,自然就是觉得我还有利可图。许蔓不敢再往之前与李挚那两三面的情分上想,尽量放松身体,让自己看上去不显得那么的害怕,脑袋却飞快地运转着。

    戒严的东兴大街、白起阳宁肯错杀无辜也不肯放过缉捕,车内的血腥味、声称自己回江南求救的黄先生却出现在东兴大街……宫里宴请燕国公,皇上被行刺,贵妃娘娘在自己面前的失态……看来李挚上次受伤中毒就是躲在竹筠苑里,这次惹下的事情可不是麻烦,恐怕是要诛灭九族的叛逆之举。只是不知道他是有备而来,还是仅仅巧合?

    许蔓努力地回忆着与李挚见面的情景和细节,发间湿漉。

    各种猜测如走马灯似的在许蔓脑中旋转着,她眼睛眨啊眨的,象流光溢彩的黑曜石般璀璨生辉。

    李挚凝望着许蔓,见她面上表情不断变化,眼底有什么一闪而过:“看不出来,你还有点小聪明!”

    语气轻快,仿佛带着些许的戏谑。

    许蔓愣住。

    他是在说她吗?

    这算什么?

    称赞?讽刺?

    恍神间,他已站了起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寂静无人的休息室里显得特别的清晰响亮。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情况不对的?”那人低低地开口道。

    “啊!”许蔓鄂然。

    她还没有从自己凌乱的思绪中走出来。

    李挚目光炯炯有神地望着许蔓,重复地问她:“你是怎么发现的?”

    许蔓茫然道:“我没有发现什么啊!”

    那人目含凛然,如峙岳临渊般地巍然,压迫感十足。

    “我真的没有发现什么!”许蔓笑容甜美地说。“我只是从福寿苑听说沈夫人早产了,就心神不宁想在半月湖散步而已!”

    “发现了什么也不要紧!”那人淡然地微笑,眼中闪烁着寒光,“皇上就要驾崩了,皇太后对皇贵妃娘娘早就心存不满了。若是林府的许小姐一定是知道这林府以后的结局的!”

    许蔓微微一笑,恭顺地垂下了眼睑。

    李挚是在委婉地告诉她,就算要赖着林府,恐怕也是不能的吧。

    黄先生却不期然地出声安抚她:“许小姐,竹筠苑还是要感激您的。我们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小姐帮我们跑一趟妙颜斋而矣!”

    许蔓在心里冷笑。没别的意思?只是跑一趟妙颜斋而矣?怕就怕去的不是妙颜斋,而是阎王地府!

    她淡然微笑,眼角挂泪,沉默不语。心里却委屈万分。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在竹筠苑时,千方百计寻李挚,怕他中毒无解没了性命……如今,他却如此地对待自己。

    李挚面色冷竣地缓缓站起,声音低沉地说:“黄先生,辛苦你在外面守着,我和许小姐上楼谈一谈。”语气间对黄先生貌似很客气的样子。

    黄先生闻言却有些不自然,却依旧恭敬地作揖行礼:“不敢当辛苦二字。”

    随着门轻微“咯吱——”声音传来,屋内又陷入了寂静。

    许蔓头也不抬,就那样直勾勾地望着面前的四方桌。

    看样子今天是脱不了干系了。

    去妙颜斋干什么呢?

    为什么会选中了自己去?

    是凑巧?还是早有预谋?

    黄先生在其中又扮演了怎样地角色呢?

    竹筠苑众人又是否牵扯进来?还是一开始就是设计好了的?

    装聋作哑已经是行不通了,唯有做出顺从的姿态。随机应变保全性命再说……

    “放心吧!我不会要了你的性命的。”

    许蔓像被施了定海神针似的,僵立在了那里。

    不会要了性命?可是,要对付一个人,完全不必要了她的性命,有的是法子要她生不如死。难道对于李挚而言,自己就仅仅是那不会要了性命的人而已?

    许蔓心里悠然燃烧起一团火,似乎要灼伤心扉,她直直地望进李挚的眼里。

    李挚斜睨着她,目光清亮刺人,幽远深沉,让人看不出悲喜。

    许蔓心里更是升起一股强烈的委屈,那在青湖边上为何那样护着自己?

    李挚幽深的目光闪了闪,将头不自然地扭到一边,声音深幽如千年古井般渗人:“小姐一句话就平了东市之乱,跑一趟妙颜斋,相信对小姐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而矣!”

    “噗通——”一个青花瓷茶杯从李挚耳边擦过,狠狠地甩在地上四分五裂。

    许蔓不管不顾地从李挚面前冲了过去,打开屋门,满面泪痕地飞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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