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蛛丝

    才刚刚八月初，京都却已经脱去炎炎酷暑，天气一天亮了下来，加上连着三日来的牛毛细雨，整个京都笼罩在一片雨丝的彩色幕布里。.

    三日来，宜园气氛堪比这阴雨绵绵的天气，自从得了赐婚的准信后，许蔓就一直沉着脸，宜园的丫鬟婆子们更加提心吊胆，深怕许蔓想不开发生了什么意外。

    笑千自那日奉了穆夫人之命送书给许蔓，就借口家里没人，留在宜园和清歌做伴。清歌原本和笑千就谈得来，珍娘见笑千偶尔还能在许蔓面前说上几句话，也是相当高兴的，宜园的丫鬟婆子们更是对原本就喜笑颜开的笑千更加恭敬，总会笑脸相迎。

    卯时差一刻，许蔓如往日那般，早早就收拾妥当去荫园，等着大太太一起去太夫人那里请安。

    最近去荫园，大太太虽不说别的，许蔓依然感受到荫园气氛明显紧张，不由对荫园后面的两进小院多望了几眼，那里住着徐姨娘。她每日都会让红儿盯着那里，徐姨娘倒是一反常态，规规矩矩地足不出户了。

    太夫人倒是如往日那般，高兴时就和她们多说几句，不爽利时依然打发宋嬷嬷将人拦在正房门外。

    许蔓却依然感觉出了一丝不同寻常，比如，福寿苑的摆设换成了比较中规中矩的档次，既不奢华也不会太寒酸，甚至珍娘曾怀疑那正房里面多宝格上的古董竟然又赝品，又比如谢嬷嬷已经很久未曾露面了，据说被太夫人派去了凤邑……

    许蔓回到宜园尚早，宋嬷嬷今日甚至未曾让去请安的大太太和许蔓一行人进福寿苑的门。

    清歌进了宜园的门，就垮了脸：“小姐，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昨日也是这样，要知道这可是赐婚啊，怎么这林府完全一副不管不顾的模样？小姐出嫁岂不是很没面子？”

    许蔓已经习以为常，自从赐婚旨意来了之后，珍娘和清歌就每日担心这个又担心那个的，恨不能将出嫁的事情全部亲力亲为，不过，毕竟在候府，自然一切要太夫人示下才妥当。

    “……也不能这么说，太夫人恐怕是当真有什么事，毕竟这样做于候府于太夫人确实没有好处。”笑千见许蔓依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忍不住轻言细语地道。

    许蔓听她这样谁，不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笑千也不躲闪，大大方方地任由许蔓打量。.

    清歌接过映红手里的蜂蜜红茶亲自放在许蔓身前习惯抬茶盏的地方，安静地站在一旁。

    映红却有些兴奋：“那笑千姐姐说说，为何小姐连着两日被太夫人拦在福寿苑门口？”

    许蔓默不作声，一双盈盈妙目却始终未曾离开过笑千。

    笑千并非扭捏的性质，相反十分的聪慧爽利，否则也不会在宜园短短两三日便获得认同。她沉吟半晌，见　许蔓脸上依然一派静谧，并无异色，便谨慎地开口：“夫人自来教导婢子，看事不能只看表面。如今朝中大事虽不曾直接由后宫插手，却最后多半由皇太后做主，这次燕国公献俘，四方朝贺……按理说，昨晚大新最尊贵的女人，不应享受那万众朝拜的尊荣？皇太后却择在此时去栖霞寺为皇上祈福，明着向世人称皇上病危，朝中却依然井井有条，豪不慌乱……只怕有心人依然认为皇上和太后不过在演戏，说不得为了某些目的？连我这样一个丫鬟都能想到，如太夫人恐怕早就料及。”

    是啊，如此一来，高门世家当然不会自乱阵脚，肯定要做壁上观的。而自己又刚刚被赐婚白将军，这无疑是打上了皇太后的标签，自然要被撇清关系的。也就是说，太夫人不过是刚开始，想必接下来许多高门都会避开自己的。

    许蔓在心里暗暗称赞，不愧是受穆夫人亲自点拨过的。不过，一向不喜被他人踩着上位的她并未继续追问下去，转而静默地端起手边的蜂蜜红茶。

    一旁的清歌一向以许蔓为尊，自然而然地递上刚刚小丫鬟送来的小厨房新鲜出炉的莲藕稣。

    映红却是一头雾水：“笑千姐姐，这又和太夫人什么关系呢？按理说，白将军如此受皇太后器重，甚至亲自赐婚，小姐不是更加得太夫人看重？我可听红儿说，连着两日，太夫人可是对长房的大小姐又留饭又赐东西的。”

    她的话音一落，屋里一阵异常的安静，几人各怀心思。

    清歌最先反应过来，她立刻吩咐映红：“小姐这几日有些燥，你让小厨房送点绿豆汤过来。”

    映红正为自己的话引来的诡异气氛感到不安，听清歌一说，连忙施礼出去了。

    清歌又忙着为许蔓铺了笔墨纸，许蔓净手焚香后开始抄写那本珍娘从栖霞寺带回的《法华经》，因为皇太后赐婚，她必须要进宫谢恩，又得知皇太后去了栖霞寺为皇上祈福，便想着也手抄一本经书，进宫谢恩时献给皇太后，于是每日总要净手焚香，抄上一个或者两个时辰。

    笑千就给清歌打下手，一直等到许蔓停笔。

    今日许蔓没有心情，抄了不过半个时辰，笑千坐在正房中间的圆桌上，随意而仔细地和许蔓闲聊：“夫人回来过一次，不过在书房拿了一本书，直接又去了栖霞寺，据说皇太后会一直将人她？”

    许蔓缓慢地开口：“穆夫人对在宫里当差可抱着什么态度？带信回来了没有？”

    笑千笑着一一回答：“在皇太后娘娘身边伏伺，每天就是给太后娘娘读读书。陪着练练书画什么，很清闲。太后娘娘也到坤宁宫里请安的时候，偶尔也陪着太后娘娘说说话儿。这些贵妃娘娘一早就打探过了，最后带信来说一切都安好。要我们不要牵挂！”

    “夫人身体还好吧！”许蔓殷殷问道，“身边有没有人伺候？”

    笑千目光闪烁：“夫人虽然在宫中当差，俸禄并不高，哪里请得起人，我在身边伺侯着就是了。到了宫中，自然有宫人伺候，我们这样的”

    许蔓关切地道：“那你岂不是很辛苦！”

    笑千长叹了一声：“小姐也不是旁人，说给您听也不打紧。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夫人是跳出了红尘外的人，哪里注意到这些细小末节的事。说起来。我今年也有十八岁了……总不随着夫人一起进宫侍候着呢！”说完，苦涩地笑了笑，“听说赐婚之后，钦天监就会帮着看日子了，珍姑姑这几日也在忙小姐陪嫁的事情，以后小姐可是人上人了！奴婢在这里先恭喜小姐了！”

    许蔓心中一凛。

    这一定是映红告诉笑千的，就是不知道告诉了多少。回头一定要问问珍娘才行，可不能把银票那边的事给抖了出来。那可是最后的退路了！

    笑千见许蔓笑则不答，脸上一红，垂头道：“小姐，怕是觉得我太大胆，太过不知羞了吧……”

    “不是，不是。”许蔓忙辩解道，“这可是赐婚，自然是天下之人皆可知了。”

    笑千笑道：“小姐，你也别怪奴婢多嘴。依我看，虽然情势不明朗，这白将军可当真是金龟婿，更是有情郎，听映红说了那东兴街口的事，别人求都求不来……”

    许蔓一怔，没想到笑千连这样地细节都知道了。她淡淡地笑，若有所思地道：“他比我身份要高很多，珍姑姑地意思是钱家好些，钱枫……”

    “小姐，您待人一向厚道，我也是一见您就觉得可亲。心里一直把您当自己的半主似的，您今天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要是还要您面前打马虎眼，可就对不住你对我地好了。”笑千脸上带着破釜沉舟地表情，“您想想，那钱家再好，毕竟是草根出身，没有家族，更加好的是没有正经婆婆。可白将军不同了，骠骑大将军，正三品，比林侯爷爷还高半阶，一嫁进去就是诰命夫人，当家地主母，不比那钱家强百倍……”

    许蔓还在那里犹豫：“可是，他已经有妾了，还有庶长子……”

    笑千冷笑道：“小姐，不管有几房小妾，那都是妾。更何况，庶出地就是庶出的，自然不能比嫡出的。如果以后小姐生了儿，自然是正正的公子，继爵承家的，万一生地都是姑娘，庶出的公子没有敢不在您面前孝敬，到时候，你说收了哪个在您膝下就收哪个，还怕他们翻了天去不成……”

    许蔓脸上慢慢绽开一个笑容来：“还是笑千心思珑珑啊！”

    笑千闻言抬头，目含期待：“小姐，不如把我要到身边伏伺吧！”

    许蔓一怔。清歌则是警惕地深深望着笑千。

    笑千面带绯色自荐道：“我虽然不如清歌和映红那样伶俐，可年岁比她们大些，有什么事也能照应着，小姐不妨考虑考虑。”

    到我身边，干什么？

    当婢女？还是……当通房的丫头？

    许蔓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来：“这，这岂不是太委屈你了！”

    笑千看得心中一怔，正要说话，映红却端着盛着绿豆汤的小漆盘进来了，笑道：“小姐，笑千姐姐喝茶！”

    早不进来，晚不进来，偏偏这个关键的时候进来！

    笑千脸上掠过一丝阴霾，很快又绽开笑容，迎上去接了映红地小漆盘端到许蔓手边。

    许蔓端了一个白瓷盏，用小勺轻轻搅和着，目光却在映红和笑千身上游走几息功夫，笑着让清歌去看看珍娘回来不曾。这才又要笑千不必拘礼，让映红端了一杯给笑千。

    大家坐下来静静地喝着茶，一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