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如此深夜
辛家大宅内,每一间亮着烛光的屋子里,都有着心事重重的人,黑灼坐在床榻上,将脸埋在双手之间,距他不远的地上落着一只通体雪白的鸟儿,那鸟儿歪头看着他,似乎是在疑惑他为什么不说话。
子墨坐在古筝旁,轻抚着琴弦,美目从未离开过那块幽蓝透彻的宝石,她的眸子深邃,似乎是想起了很久远的旧事。
季连安站在窗前,大开的窗子让原本温暖的房间冷了下来,他的发被凉风吹起,今夜月光昏暗,照不亮他的表情,也照不进他的心,只有那微凉的风,轻轻的拂过了他心底的忧思。
辛隹和陶百悦也没有睡,不是不想休息,而是没有睡意,他们相对而坐,却久久不语,或许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也或许是言未出口,彼此便已懂了对方的心事,食了烟火的神,便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了,而且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俗人。
这一夜,没心没肺的白七,一向冷漠的王明轩,洞房花烛后的辛滼和季连茵,潇洒随意的溱潼溪,太多人了,他们睡不着,也没有睡意,或许是因为白天的变故,也或许是在感叹自己的命运,这天地间,每个人的幸福都相似雷同,而痛苦之事却各不相同,只要你还活着,还有思想,便躲不过命运的百般折磨,人们会可怜死去的亲朋好友,却不懂逝者的快乐,他们享受不了人间快乐,但也不用再承受痛苦。
常言道,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得到一些,也必定会失去一些,这,是亘古不变的定律。
白棂摆弄着手里的医书,他很想专心的看,可浮躁的心怎么都平静不下来,柏獒兽用大爪子推开门,瞥了眼正装模作样看书的白棂,沉声道“他们好像在喝酒”
“还真是”白棂放下书,叹了口气“白天就见小安往那丑丫头的房间搬了好几坛酒,看来她是打算把自己和那小子往死里灌了”
“辛主子白天那么惨,现在喝酒不会出事吧”
“他?哼”白棂伸了个懒腰,向床榻走去,声音轻快了不少“辛夜那家伙是怪物,那点皮肉之苦他根本不放在眼里,真不知这是讽刺,还是该庆幸”
白棂所言,柏獒兽并不懂,它毕竟不明人事。
“你醒了啊”季连绱仰头饮尽杯中的酒,她没有去看辛夜,自顾自的满上酒水,声音放的很轻“黑狐狸曾说你爱酒,今夜我想邀你痛饮一番”
“好”辛夜声音嘶哑,下了床走到季连绱对面坐下,那里早已备上了一杯清酒,辛夜端起酒杯,放在鼻下细细的闻着,笃定道“是雪梨醉”
“不错”季连绱端起酒杯,对着辛夜说道“这一杯敬你,我知道,你救过我很多次,多谢救命之恩”说罢,季连绱仰头饮尽,紧接着又倒了一杯,道“第二杯,也敬你,多谢你最初不杀之恩”“第三杯,还是敬你,多谢你愿陪我醉个痛快”,三杯酒下肚,季连绱放下了酒盅,等待着辛夜开口。
看着酒杯中的清酒,辛夜沉默了良久,他在想什么,季连绱很好奇,却又不想知道,或许那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你喝太多了”辛夜瞥了眼地上的空酒壶,站起了身“你,好好休息”,说着,就要离开,见此情景,季连绱冷笑“怎么?要回魔域了?说好的痛饮一番呢?你就这样不想看我?”
“不是”辛夜没有转身,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碎了一地的酒壶,柔声道“你喝的太多了,该好好休息”
“休息?”季连绱摇着杯中的酒轻笑“是永远休息吗?听起来不错”
“唉”辛夜无奈,只好乖乖坐会原位,问道“你究竟想怎样?”
“我想的,你懂,可你并不愿意那么做”季连绱的脸颊微红,眼神迷离,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痴痴的笑着“我是一个随性的人,心中其实并没有所谓的大义,险些坠魔那日起,我就再也不单单是季连绱了,你知道吗?”
“你。。。想起了什么?”
“很多,真的很多”酒水顺着季连绱的嘴流进胃里,泪水也顺着眼眶滑落“辛夜,你这么走了,就不怕我再次坠魔吗?还是你觉得我并没有那么爱你,命运残忍,可你比命运还要残忍”
“那么,你觉得我该怎么做”辛夜疲惫的撑着头,看起来有些无助,他是真不知道怎样做才不会伤害到任何人。
“你与我不同,你虽身负灭世之力,却也有大义,我的想法与打算,你是不会赞同的”季连绱紧紧的捏着酒杯,骨节发白“辛夜啊,如果你能单纯的做个恶人就好了,那样我说不定会选择大义灭亲,可你这一世坏的又不彻底,这样的死结,你不知道该怎么结,我又怎么会知道该怎么做,不如,我们一起消失好了,这样你我都不用痛苦,也不用为难”
“我不同意”
“我就知道”季连绱讽刺的看着辛夜,泛着水雾的眸子亮的吓人,她的声音很冷,埋怨之意尽显无疑“你对待所有人都是无私的,唯独对我无情,我真的很想不通”
“丫头,天地有道,正邪亦有道,你有你该做的事,我。。。”
“闭嘴!”季连绱愤怒的将手中的酒杯摔在地上,拍案而起“辛夜,我是有我该做的,可你别忘记自己的身份,你是邪道!邪道就应该乖乖的杀人放火霍乱人间!可你呢,你一天都在做什么?我是翔凤,被世人称为救世主,可你别忘了,我也是你的爱人,如果连自己的心上人都要手刃,那我算什么救世主,我连自己和自己心爱的人都救不了,还怎么救别人,我是个女人!是一个自私的女人!”
“丫头”辛夜心疼的抱住她,浓重的酒香气刺激着他的神经,任怀里的人如何挣扎他都不再放开,她哭了,哭的声嘶力竭,凄厉无助,天地之大,能人亦不少,却无法救赎这一对有情之人,死结吗?可惜连解结的人都没有。
“辛爷”季连绱搂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脖颈处,闻着他好闻的气息,声音近似哀求“求你了,不要离开我,一定有办法的,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只求和你在一起,玄刹之力虽强大,可你不去使用就好了,我们去乌南谷隐居,祀心谷也可以,哪里都可以,就像在竹林小居一样,我们不理世事好不好,好不好”
“丫头,你听我说”辛夜叹了口气,晶亮的眸子暗淡了下来“我没有在对的时间解开玄刹之力的封印,所以无法自如的控制它,玄刹之力其实就是上古万千亡灵的怨念和它们的生前的力量,再过不久,我就会被那怨念影响,甚至。。。。失去理智,变成一只只会杀人,六亲不认的野兽,到那时,皓罗大陆会血流成河,杀的人越多,玄刹之力就会越强大,你是皇家的人,难道忍心眼睁睁的看着你无辜的子民变成孤魂野鬼吗?我曾作恶多端,那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难。。。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倘若有办法,我又怎么舍得逼你,怎么舍得离开你”辛夜认真的闻着她的发香,想要永远铭记,她的笑,她的眼睛,她无理取闹的样子,她的吻,太多太多了,那是他漫长生命中,最深的眷恋,和最温暖的安慰。
“不会的”季连绱抬起头看着他,先前的泪珠还挂在长长的睫毛上,楚楚动人“一定有办法的,这世上没有解不开的死结,我们去找,一定可以找到,实在不行,我可以找他,我有一位。。。老友,他能力很强,神通广大,一定有办法”
“好,听你的”辛夜温柔的抚着她耳边的碎发,明明是敷衍之词,他却说的那样深情,就像是耳畔呓语的情话,让季连绱不由的选择了相信。
“那你还要去魔域吗?柯却到底是谁?我知道你并不爱她,可是。。。她好像很爱你”
“魔域我是必须要回去的,我受了伤,只有魔陀才能帮我恢复,至于却儿”辛夜垂下了眼眸,苦笑道“我欠她一条命,也欠了她的情”
“我不管那些,总之你必须和我在一起!不许和别人好!你可以为她做任何事,唯独不能和她做事!你也欠我的,也是爱我的,虽然是我欠你好几条命,但那是你自愿救我的,你情我愿的,也不能算我欠你的”说着季连绱还无赖的蹭进辛夜怀里,搂的紧紧的,一副死活不撒手的样子。
辛夜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先前的沉闷消散不见,倒是多了几分温馨,他笑了笑,道“我怎么就摊上了你这么个霸道的大无赖,而且还这么伶牙俐齿”
“反正你招惹了我,是你先勾引我得,现在我都乖乖上钩了,你不能撒下鱼竿溜之大吉,我生生世世都要缠着你,你最好不要妄想逃跑,老娘是翔凤,你逃到哪都能逮住你!逮着就拿鞭子抽你,让你不。。。”说到这,季连绱这才想起辛夜的伤,赶紧放开他,在他身上摸来摸去“伤的怎么样?我那时气急了,下手也不知轻重,那仙鞭到底是什么玩意,一听名字就很邪恶”
“你这可是明目张胆的吃豆腐啊”辛夜将她的一双小手捧在掌中,看着她那双无辜的大眼,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我没事,皮肉伤已经愈合了,剩下的我需要借助魔陀的力量”
“那就好”季连绱笑了笑,从辛夜的掌中抽出一只手,柔柔的唤了一声“辛爷”
“嗯?”
“今夜月黑风高”季连绱的手在辛夜胸前画着圈圈,不知是否因酒气而微红的脸颊,像极了熟透的苹果,她垂眸认真的看着自己的手,过了好一会才再次开口“月黑风高不止是杀人夜的,这样的夜晚,更适合做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