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别人的靠山

    在官场，紧急会议像热恋中的男女接吻，说来就来，来了之后，还有更多的事情在后面——不同的是，接吻之后急着要做的，通常是美事、爽事，紧急会议之后要做的，更多的是烦事、琐事。.

    下午张世博参加的这个紧急会议，市里面布置的就是一堆急着要完成的烦事。

    下午三点半，县委书记石丽花，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张世博，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章龙一起到市里参加“平安家园建设年活动”推进会。根据市政府办的会议通知要求，这个会议是由县委书记、县长、县委政法委书记参加，由于县长还没选出来，全面主持县政府工作的常务副县长张世博理所当然地参加了这个会议。会议由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覃承春主持，由市长冷春波发表“重要讲话”——官场中凡是领导讲话，都被标以“重要”二字修饰，仿佛狗拉尿时抬起后腿，或者母鸡下蛋后“咯咯”地叫，都算是一种习惯。会议不长，也就一个多小时，然而，布置的任务却很繁重、很令人心烦，并且需在一个月内完成。

    “平安家园建设年活动”是江南省“三个年”活动中的一项内容，“平安家园建设年”活动旨在打造平安的社会环境，让群众安居乐业。前几天，江南省刚刚召开了“平安家园建设年活动”推进会，冷市长传达了这个会议的精神，指出这个会议规格非常之高，省长魏光亲自发表重要讲话，讲了三点意见，一是指出活动的重要意义，打造平安家园是打造和谐社会的重要基础，而要打造平安家园，必须置群众利益于首要位置，满足群众的合理诉求，全力化解社会矛盾纠纷；二是省里将对活动进行督查，近一个月内，省里将派出督查组，对各地市、各县（市、区）开展活动的情况进行督查，督查的重点是各地化解社会矛盾纠纷的进展情况；三是奖罚分明，若化解矛盾纠纷得力的，将表彰当地市党政一把手、政法委书记，否则，将要对他们追责。

    冷春波市长在讲话中指出，近一个月内，各县（市、区）主要领导、政法委领导要一心一意抓好这项工作，工作若做得好，组织自然看得到；若做不好，后果自负，“你不搞定这件事，我就搞定你。.”冷市长几次说出这句令人心寒的口头禅，使参会的各位县官感受到了莫大的心理压力，每个人的脸上都笼起阴云，心情愁苦得如同未婚先孕而又找不到男友的女子。最后，冷市长还特别强调，在这项工作结束之前，市里将暂停各县（市、区）主要领导的调整——什么时候调整一般由市委书记、市长共同决定，因此冷春波的话像场上的石磙子，落地一个坑，说话能算数。说这话时，冷春波以冷峻的脸色，朝张世博坐的位置扫了一眼。

    这个冷峻的眼神、这句刺痛自己的话，使坐在台下的张世博心里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惴惴不安，好象自己成为立于辕门上的方天画戟的小枝，而冷市长的话是吕布全力射出的箭，不觉之中便击中小枝——毕竟中郡市七个县（市、区）中，唯有古郡县需补充一名主要领导——县长。

    事实上，张世博并没有猜错，冷春波这话就是针对张世博说的，这既缘于他对市委书记方桐成、市委秘书长陶举的强烈不满，也缘于与张世博竞争县长的县委副书记阳先已悄悄向他投靠。

    在前几天举行的市委常委会上，冷市长原计划推荐自己的心腹、市政府副秘书长李慧堂到古郡县当县长，事先也与几名相熟的常委作了沟通，争取到他们的支持，没想到自己会落入市委书记方桐成、市委秘书长陶举联手设计的“陷阱”里，在会上，方桐成宣读了一条去年10月份省委巡视组到中郡市巡视时的建议：“为保持各县（市、区）工作的连贯性、持续性，非换届期间，各县（市、区）如有县处级领导干部空缺，建议尽量从当地提拔产生。”这条建议仿佛尚方宝剑一般，一旦亮相，便具有至高的权威，绝大部分常委纷纷表态同意，迫于形势，冷春波不得不违心同意方桐成的建议，自己的如意算盘意外落空，仿佛一个做好周全计划要抢夺美貌新娘作压寨夫人的山大王，突然被武艺高出自己一筹的绿林好汉粗鲁地横刀夺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独享美色，自己像哑子吃黄连一样有苦说不出。最后，在市委书记方桐成的提议下，市委常委会还通过了由古郡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张世博暂时全面主持古郡县政府工作的建议，这时冷春波才恍然大悟——方桐成、陶举两人处心积虑要推荐张世博接替陈一久担任县长，尽管这不大符合官场惯例（县委副书记阳先排名在张世博之前）。那一瞬间，一向自以为聪明过人的冷春波，感到自己仿佛变成森林里一头蠢笨的野猪，一不小心就踩中猎人设下的机关，被夹得动弹不得。这令冷春波十分愤懑。

    “佛争一柱香，人争一口气”，冷春波打定主意：决不会让张世博顺风顺水当上县长！

    得益于市委书记、市长关系不睦，阳先等到了靠近市长的机会——在前妻花丽婵暂时未能打通省级关系网帮助自己的情况下，阳先听取南城镇党委书记车大世、县文体局局长马必成、县工商联书记阮武等几个心腹的意见，全力开辟“第二战场”——多寻找一张过硬的关系网。于是，阳先通过七拐八拐的关系联系上了市政府副秘书长李慧堂，得到这位古郡县县长竞争失败者的同情，在征得冷春波的同意后，李慧堂把阳先带到冷市长家里“汇报”工作——官场中的“汇报”，有时颇像男女网友初见面时所提议的 “开个房休息”，都是名不副实的东西。登门之前，阳先得知冷春波市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除了喜欢玩石，便特意送上一块包装精美的田黄石雕像，冷春波亲手打开这个古色古香的黄花梨木盒，从里面拿出一块黄得温润通灵的小石佛放在茶几上，冷春波看到这尊小佛，立刻双目放光，目不转睛地盯了三十多秒，宛如没落的守财奴最后一次凝视自己仅剩下的一件无价之宝。“市长，这是用田黄石雕琢成的玉佛，不知你喜欢吗？”阳先说，他还不敢称市长为“老板”。冷春波点点头，笑而不语。李慧堂看后心里暗暗吸了一口凉气，民间有种说法：“一两田黄，三两黄金”，其实，由于田黄石日渐稀少，一两田黄石何止三两黄金？十两黄金也未必能求得，加之这绝妙的雕刻手工，这件田黄石玉佛的价格一定贵得吓人！看到冷春波对自己带来的“门票”极感兴趣，阳先谈吐变得镇定很多——这应验了一个社交规律：两个人的关系越生疏，所送的礼物越要贵重！仿佛求心上人嫁给你，对方对你的好感越少，你所送的聘礼必越厚！

    阳先说话像外交官一样有艺术，他用尽一切美好语言，曲意吹捧冷市长的心腹陈一久生前工作如何出色、如何敬业、如何敢于担当，是一匹屡立战功的千里马，顺带谈到自己与陈一久的关系如何密切——仿佛密切到陈一久是他的干爹一般，阳先唯独对陈一久生前的风流韵事只字不提。阳先这么一赞，使与陈一久关系密切的“伯乐”冷春波心里很舒坦——仿佛一个女孩是绝代佳人，她的母亲也必定是倾国倾城的美女。接着，阳先简要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工作情况，并委婉地提出：古郡县政府现在缺少一个县长，他想多锻炼一下，请冷市长多给自己压压担子，以后一定不忘市长的提携之恩——提出这样的要求，是李慧堂事先嘱咐阳先的。李慧堂事前对阳先说，官场中的男人若要进步，就要大胆、主动，不要像小寡妇与老光棍相亲一样羞羞答答。对阳先释放的投靠信号，冷春波虽然喜在心头，但没有当场表态，只是说：“你先做好工作吧，表现好了，组织自会考虑你。”——仿佛他自己就是组织。冷春波一边说着官腔，一边想：可以考虑帮助阳先竞争县长，这样他仍能通过阳先牢牢控制古郡县，不过，现在还不能马上答复他，一是他还没考验过阳先是否忠于自己，二是自己还没想好怎样帮他。直到今天中午，冷春波才打定主意要帮阳先，因为阳先顺利帮他办了一件事——今天上午，在古郡县县委“五人领导小组会”上，拟定要提拔阳先的“表妹”、县侨联干部梁小燕担任副科级的县科协副主席，使冷春波心花怒放，梁小燕分明是冷春波的“表妹”，只不过，他要求阳先办事保密，阳先才不得不说梁小燕是自己的“表妹”，惹得很多人以为阳先与梁小燕有一腿，他又不敢辩解，以致于阳先像半夜走路的炊事员——专替别人背黑锅。阳先的干练使冷春波对他很欣赏，决定全力帮阳先当上县长。所以，刚才冷市长在讲话中，一看到台下的张世博便感到不顺眼，说了几句指桑骂槐的话。

    冷市长讲话结束，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覃承春立即在会上下发了中郡市各县（市、区）需在近期突击化解的矛盾纠纷。张世博一看就傻了眼：古郡县需在一个月内化解矛盾纠纷四起，虽然不多，却均为“疑难杂症”——基本上都是历任县领导留下的“屁股债”，历届前任领导看到这些矛盾难化解，就一直拖着，拖来拖去人家拍拍屁股就走了，轮到自己这个全面主持县政府的常务副县长来揩屁股！按现在的形势，若做不好，恐怕自己无法获得县长的位置——虽然自己已全面主持县政府工作，最后却未必能当上县长，仿佛古代的太子，很多做不了皇帝——要么被杀，要么被废。

    旧的压力尚未消除，新的压力又来了！张世博感到胸口有些透不过气，返程时，他想：一定要尽快实施“怪招”拿下黄老头，这样拖下去，不知何时能化解这些如山的工作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