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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他骗人,他根本没来按她家的门铃。

    相反地,一个月后的午夜,她又在蒙蒙细雨中、在同一座天桥上,捡到一身湿淋淋,魂飞天外天的他。

    可恶的家伙,害她提心吊胆,思念了整整三十天。

    她抬起脚,真想踹他两下,但脚举了起来又放下,舍不得。

    照例,她把他拖回家里,让他洗澡、换衣服,又帮他买便当,照顾他吃饱喝足,送他进卧房,让他躺在床上。

    她趴在床边,看着他迷人的俊颜,眼神逐渐迷蒙。

    “你会写剧本,应该有表达能力吧?那你为什么从来不和我说话?”

    “你不想说话,用写的也可以。你能不能听见我说话?”

    “你留的纸条我看见了,我换了门铃,一直等着你来,可是你没来,为什么?”

    “不要再一个人离开了,我知道我们还不算熟悉,但……我们王少曾经陪伴过彼此,为对方赶走孤独,也算朋友,是不是?”

    “下次,不要再让我一个人傻傻地等,好不好?”

    “你知道吗?每天等着门铃响的感觉真的好难受……”

    不知不觉,她的声音哽咽了,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有好多话想对他说,于是,她对着他呢喃到喉咙沙哑。

    她看见他闭上双眼,是睡着了吧?

    但她还是舍不得离开卧房,只想就这么看着他,一直一直看下去——

    这是第一次,她和他在同一间房里过夜。

    以前他在的时候,她总是让他睡床,她到客厅当厅长。

    她知道自己对他有点异样的情愫,靠他太近,她怕自己会伤害他。

    虽然他封闭自己,如果受伤了,也不会让人知道,但天知、地知,还有他们俩都知道,她不想让自己心里不安。

    可是今天不同,隔了一个月再相见,相思已经磨碎了她的心,她不想离开他,就怕只是转个身,他又会消失无踪,如同过去的两次那样。

    所以她要守着他,守着、守着……

    ***凤鸣轩独家制作******

    当早晨的第一抹金芒透过窗帘吻上易文的眼皮,他沉浸在剧本中的神思被一抹很奇怪的力量强拉回来。

    他没有过这种经验,什么东西能比他的工作更重要呢?

    他尚未睁开眼,就感觉周身被罩上了一层温暖,那么地熟悉和舒服。

    他迫不及待地张开眼,搜寻那份让他牵挂了许久的感觉。

    终于,历经四、五个月的相遇又错过,他看见了她,惊讶得双手都开始发抖。

    她呼吸轻浅,正在睡觉,瓜子脸上染着一抹粉红,好可爱。

    他的手忍不住穿过她削薄的发丝,柔柔软软,一根根搔动了他的心。“我总算看到你了。”这时,他眼中,心底只剩她,剧本扔进大西洋里了。

    “真不知我们是有缘还是无缘,每一次都是你捡到我,可是当我清醒过来要去找你的时候,又总是受到阻碍,我……”她让他生平头一次尝到了愤怒至极又无可奈何的滋味。

    可是,一切都过去了,他决定,今天一定要正式地与她相识。

    他轻手轻脚地下床,将趴在床边入睡的她抱上床。

    “好好睡,我会等你,等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他的心脏撞击着胸膛,又快、又沉。“我想跟你做朋友。”

    他的头脑有些昏,情不自禁地靠近她,嗅到那幽兰般的发香,他的心热了,视线里只看得见她粉粉嫩嫩、如草莓果冻般的颊。

    能不能浅尝一口呢?是不是如想像中的香甜?

    他低下头,靠近她,那香味越来越浓郁,他的心神也越来越恍惚……

    然后,他的唇好像刷过什么柔软的东西,他吓得后仰,摔得四脚朝天。

    那到底是什么?如此强烈,让他全身颤抖,喘息不已。不行,他需要一点冷水来冷静一下头脑。

    他已经很熟悉这间套房了,迅速找到浴室,冲进去,打开莲蓬头,冷水倾泄而下,从头顶到脚底,彻底冷静他迷惑的神思。

    理智终于回来,他眨着清明的眼,想起刚才的事……

    “浑帐!”他居然趁一个女孩子睡觉时,占了人家的便宜。

    有没有搞错?又不是十七、八岁,控制不住欲念的少年,怎么会做出那种下流事?他该被捉去关才对,跟淫魔没两样,彻底鄙视自己。

    “你在哪里?”突然,一个带着泣音的呼声在房里响起。

    “发生什么事了?一他连忙往外冲,连衣服都忘了穿。

    钱娇娇一睡醒,不见他的身影,以为彼此又错过了,两行泪便止不住地滑下。

    为什么?既然没有缘分,又何必一次一次地偶然相遇?

    可是这次她猜错了。他没走,还在屋里,今天,他们不再错过。

    当他从浴室冲进卧房时,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那张湿淋淋、却依然俊俏夺目的面庞,熟悉中带着陌生。

    过去的他总是一张没有表情的容颜,现在,那张脸上写着惊慌和忧虑。

    “你……”她看着他的眼,澄澈清明,是自闭症患者会有的眼神吗?她不知道,却觉得它们迷人到让她心跳失速。

    一滴水珠从他发问滑下,落入他眼里,他难受地眨了眨眼。

    她听见他低沉的闷哼,真的不是作梦?他还在,他没走?

    她一路瞧着另一滴水珠滑下脸颊、脖颈、锁骨,然后是结实的胸膛……

    “啊!”她脸红耳热,赶紧闭上眼。

    其实他的身体她早看过了,很清楚胸部底下那六块腹肌有多性感,但偷看归偷看,让她当着他的面这么光明正大地看,她还是会不好意思啊!

    “我……”易文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对不起。”带着一颗火热的、心,从他冲回浴室。

    白痴!他怎么会连衣服都忘了穿就跑出去呢?她会不会误会他是变态?

    “喔!”他的额头抵着浴室的墙壁,轻撞两下。“你平时也不蠢啊!今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鬼上身?被外星人附体了?无论如何,面对那个一身温暖,散发着幽兰香气的小女人,他就变得不像自己。

    易文和钱娇娇都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才有勇气重新面对对方。

    他看着她,喉咙有点干涩。“呃……你好,我……姓易,易文。”

    她脸红红,只敢用眼角余光偷瞄他。“我叫钱娇娇。”

    “钱小姐。”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好蠢,干么喊得那么生疏,直接叫她“娇娇”多好?

    “易先生。”她差点咬到舌头。这称呼让她想到那部电影——《色?戒》

    “是,钱小姐。”

    “你好,易先生。”

    “钱小姐也好。”他手心都出汗了。

    “易先生更好。”她低头,声音像小猫在叫。

    他们要这样打招呼几遍?易文,是男人就鼓起勇气,打破窘境。

    他深呼吸。“谢谢你两次——不,三次救了我。”

    “没有啦,”她不知道多高兴能捡到他呢。“一切只是巧合……你在天桥上,我回家刚好经过,所以……你不必太客气。”

    “你可以把我送到警察局,却愿意亲自照顾我,我……”该怎么形容,在这间屋子里,他感受到一种无法言喻的温暖,这份快乐,即使人家用乐透头彩跟他交换,他也不换。“你贴在梳妆台上的纸条,我都收起来了。”

    她脸更红,头低得快要掉下去。

    “那是我随手写的。刚开始你都不说话,我想你可能还不信任我吧,或者,自闭的人不喜欢跟不认识的人沟通。但你会用电脑,又识字,我就想……我们不能聊天,是不是能改用笔谈?想不到……”他们能聊这么多,她好开心。

    “啊?”他不信任她?他自闭?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他怎么不知道?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些误会。“钱小姐……”

    突然,易文的手机响起。

    过去,他一投入工作就关起手机,不想让一些无谓的外务干扰他。

    但最近爷爷盯他越来越紧,易心说,爷爷好像发现他们与演艺圈接触的事了,叮咛他万事小心,他才让手机二十四小时开着。

    谁知道,它没打扰到他的工作,却妨碍了他一生最急迫、最想要完成的事!认识钱娇娇。

    不理它,当作没听到。

    “钱小姐,我想——”

    “易先生,你的手机响了。”她提醒他。

    “我知道,可是——”他想先跟她把话讲清楚,但该死的手机响个不停。

    她美丽的凤眼凝视着他。“易先生,你要不要先接一下手机?”

    他无法对那个眼神说“不”。“好。”他点头,一边诅咒那个妨碍他和钱娇娇说话的烂人。

    但当他找出手机时,发现来电显示烂人是他姊姊易心。

    “你最好有重要的事。”他咬牙切齿地接起电话。

    “爷爷昏倒住院了,这件事重不重要?”易心的声音更冷。

    “怎么回事?”

    “我又不是医生,我怎么知道?!”易心吼。“我现在在马偕医院急诊室,你快点过来。”

    “知道了。”易文挂断电话,俊美的容颜染上忧愁。

    “对不起,我爷爷突然昏倒进医院,我得过去一趟……我能再来找你吗?”

    “当然可以。”她连作梦都盼着他的到访呢!“你快去医院吧!”

    “好,我……”他心狂跳、手在抖。“你……谢谢你,我我我……”终于还是忍不住,他说出心匠的渴望。“我能不能叫你娇娇?”

    她一愣,脸红似火。“嗯。”

    “娇娇,娇娇……”他握了握拳,想拉她的手,又不好意思,最后只说一句“我过几天再来找你,等我。”

    “好。”不论多久,她都等的。

    “娇娇……”他真不想离开她,但又挂念着爷爷的病情,不能不去。“再见。”

    “再见。”

    他一离开小套房,她立刻追出去,躲在门边,看着他进电梯。

    “再见,易先生,再见……”要快点再来喔,她会很认真地想念他。

    易文匆匆出了大楼,招了辆计程车直奔马偕医院。

    到了急诊室门口,冰凉的冷气当头吹来,他被钱娇娇迷得晕陶陶的脑袋终于清醒过来。

    “啊!”他惨叫。“我忘了跟她要电话号码,也忘了跟她约时间了!”他怎么这么笨啊?猪都比他聪明!

    ************

    “钱娇娇——”导演的怒吼再次响彻片场。

    钱娇娇不停鞠躬哈腰。“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看着那台被她失神撞倒的摄影机,导演额冒青筋。“你给我滚远一点——”

    “是,导演……”她躲去角落画圈圈。

    呜,她也不想失魂落魄啊,可是她想易文嘛,他说会再去找她,都过了三十六个小时了,还不见他的踪影,她心头像有只小蚂蚁,吃睡都不安宁。

    要不是不工作会没钱,她真想二十四小时都窝在家里等他再度光临。

    她现在人在片场,心却留在家里等着他,好怕他会在她出门时去找她,然后……他们又错过了。

    “喂,导演叫你呢!”林珊撞了下钱娇娇。

    “什么?易先生来了?”她满脑子只有易文。

    “你发什么瘟?当自己在拍《色?戒》啊?”

    “我……”恍然回神,她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清醒一点,钱娇娇,你不想在演艺圈里混了吗?为了当演员,你吃了多少苦?家人不谅解你,逼你放弃,你都忍下来了,这世上没有什么事可以阻止你成为一名演员,加油!

    她深吸口气,才想问林珊找她做什么,林珊却突然拉着她,和灯光师、造型师一大群人跑向休息的巴士。

    “哇靠,快闪。”

    “闪什么?”

    “易大恶魔。”林珊指着一个全身上下包得密密实实、像个暗夜怪客的男人。

    “那是什么东西?”

    “他不是个东西。”终于跑到巴士前,林珊却哀怨地发现车里已经客满了。“他妈的,也太背了吧!!制作人,你跟着我们这些小人物躲什么?”

    “躲秽气。”制作人翻了个白眼。

    唯一搞不清楚状况的只有钱娇娇。入行的第一天开始,她就以全副精神去琢磨她的龙套角色,哪怕只是演一个丫鬟,都让自己的骨子里刻入为奴的谦卑。

    因为太专注于角色的揣摩,她不太关心业界的八卦,没听过“易大恶魔”的称呼了。

    “到底是什么人,这么恐怖,让大家避之唯恐不及。”瞧,拉着她跑的林珊浑身冒冷汗呢!

    “你没听过易大恶魔的传闻?”

    钱娇娇摇头。“易编剧总知道吧?”

    “他那么有名,谁不晓得?”钱娇娇也是易编剧的粉丝,可惜她太渺小,而他太了不起,又异常低调,让她始终无缘得见偶像一面。

    “易大恶魔就是易编剧这个怪咖的绰号。他很少露面,不过每次出现都包得像颗粽子。据说他长得很帅,可惜没几个人看过他的真面目。”林珊解释。

    台湾长寿剧的历史很长,什么“XX龙卷风”、“XX不计较”、“XX的媳妇”,一拍就是几年,总有几出戏不幸遇到编剧生病、出意外,或者压力太大写不下去的,这时,续编的人就很重要了。

    一般有点名气兼脾气的编剧不爱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毕竟接下来的戏收视率若好,功劳不一定会算到续编者身上,但收视率跌了,保证矛头都指向续编者。

    易编剧是编剧界中的怪眙,他从不在乎帮人家续编,只要故事对了他的胃口,不给他钱,他都照写。

    偏偏他经手的戏,至今只有涨、没有跌,加上他出身豪门,不看重金钱,因此想要他的剧本的人多如过江之鲫。

    但这是破坏市场行情,如果每个编剧都像他这样写“兴趣”的,每年要饿死多少个编剧?

    再说,易编剧只有一个,每年产量有限,往往十个人跟他要剧本,九个要失望。

    所以欣赏他的人很多,但嫉妒他、痛恨他的人更多,那些家伙整不到他,就拿他亲近的人开刀。

    曾经有几个刚入行的演员不知情,跑去巴结他,希望他为他们量身打造一出能让人一炮而红的戏剧,结果被他的仇人整得连演艺圈都待不下去。

    从此,“易大恶魔”的称号就传开来了。没有几点斤两的人别妄想靠近他,赌一个飞上枝头当凤凰的机会,因为那不会让他们成名,只会让他们死得很难看。

    “所以……”林珊慎重又严肃地警告钱娇娇。“除非你想退出演艺圈,否则千万别跟易大恶魔扯上关系,明白吗?”

    “如果已经扯上关系了呢?”钱娇娇张着嘴,粉嫩的脸蛋惨白,眼睛直盯着从远处走过来的导演和易大恶魔。

    她视力好,别说易大恶魔只是戴着墨镜、围上领巾,就算他再罩一顶帽子、穿风衣,把全身都包起来,她还是看清了那张如同清风揽满春意、卷起漫天落花般的俊美容颜。

    那是易文,她心心念念,始终难忘的男人。

    同时,他也是易编剧?怎么可能?他是个自闭症患者啊!

    她不敢相信,她费了那么多功夫才能跟他说话,但现在,她亲眼见到他跟导演有说有笑。

    他的自闭症治好了?或者他不是自闭,前几次只是在耍她?

    可是他们素不相识,他是吃饱了撑着,耍着她好玩?

    他不像那种无聊男子,况且,他也没必要为了戏弄她,三番两次让自己淋成落汤鸡,除非他有被虐狂。

    搞不清楚,她脑子糊涂了,饶是她一向想像力丰富,遇上这个情况,也是彻底当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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