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又迟到了
遥记那年的雪季。.
雪白的操场上，清晰的两排脚印，深深浅浅，错落有致。
我踏着你留下的脚步，分毫不差，不偏不倚，伴随着踩雪的响声，追随在你的身后。
你的双手插在口袋里，静静地往前，不曾回头，没有说话，只是，坚定不移地走在路上。
凛冽的寒风刮起，雪花飘扬，树枝上的雪块掉落，你宽厚的肩背，是我此生最温暖的守护。
“看吧，又迟到了。”你生气地说。
“哦，是吗，我家的表没电池了。”我狡辩说。
下午上课前，我的书桌里多了两块五号电池。
我转身看着你，你在低头看书。
第三天清早早读时间。
匆忙跑进教室还没坐稳，你生气地质问：“你又迟到了。”
我辩解道：“哦，我昨晚失眠了。”
下午上课前，我的书包里多一包药片，附有纸条说明，我爷爷的祖传秘方，专治儿童失眠。
什么儿童失眠？我都成年人了。这药能不能吃啊，真能吃吗？
还没来得及问你，你直截了当地在身后说：“是毒药，你敢不敢吃？”
肯定是骗人的，明明就是好心好意，却说成毒药，说我不敢我偏要吃。
你知道我有逆反心理，若不说是毒药，我可能还要继续纠结大半天，这药究竟能不能吃？可现在拦都拦不住了，我是一定会吃光光的。
第五天午后。
你又盯上了我，“看吧，你又迟到了。”
我不服气地反驳道：“家里的饭做晚了。.”
心中窃喜，暗自得意，心想这下看你还有什么招儿，你总不能去我家做饭吧。
没料想，你干脆教训说：“少吃一顿饭，你会死吗？”
声音刚落，教室里鸦雀无声，全班的同学都看着我的脸颊通红，然后唏嘘声一片。
这又是什么废话，当然不会死，可我就是要吃饭。
我外婆说过，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我就是要吃饭，不能饿肚子。
第七天凌晨五点半。
我再次落到了你的手里。“您老人家这次吃饱了吗？”
大早上的，吃什么吃？我掐着自己的大腿，一再地告诫自己，一定要忍，一忍再忍。
面对你依然不依不饶，我对自己说，既然气愤到了极点，那就无须再忍了。
我微笑着，尽量让自己冷静，随即心平气和地说：“哦，我又迟到了，老师不也迟到了吗？还没点到就不算迟到。”
你惊呆了，心慌了，我目睹了你的震惊，我心里很爽，总算打了个翻身仗，这下终于扬眉吐气了。
迟疑了三分钟，你开口了，“学校规定，早读时间从五点二十开始，五点二十以后就是迟到，无论有没有点名，老师来没来。你欧亚今天都是迟到了。”
红鼻子你欺人太甚！什么？老师就不是迟到了？合着，学校这规都是给我一个人定的了。还有没有平等，有没有天理啊。
我就只是来晚了十分钟而已，你就这么不依不饶的。都快六点了，老师都不出现，你怎么不把老师拦在教室门口啊？堂堂的一班之长就知道欺软怕硬，算什么君子所为？
我正想着，怎么进行有效地反击？老师敲出现了，径直走上讲台。
我对你投去了鄙视的目光，你拉着我回到座位，不再纠缠迟到的事情。
讲台上，老师心安理得地说：“现在开始上课，这节课的新知识点很多，所以可能时间不够需要延迟时间了。”
又拖堂？总是要占用课外时间？明知道时间不够，还迟到？老师这也太不敬业了？我又转身深深地仇视了你一眼。
突然身后椅子一下响动的声音，“老师。”你站起来了。
老师诧异地看着你，问：“班长，怎么了？”
接下来，你说的话足以惊艳了整个校园。
我追随着同学们的目光，死死地看着你，你瞥了我一眼，表情稍许紧张。
“老师，您这堂课迟到了，刚才您又说要拖堂，这样会占用同学们的吃饭时间。”你的声音在发抖，我能听出来。
同学们都安静了，把焦点都放在老师的态度上了。很明显，老师的脸色很难堪。
思量了，迟疑着，犹豫着，老师心里明白这是众怒了，这场面搞不好会引起公愤的。
你一米七五的身高，一直站着，笔直地杵在教室的最中央，在耐心地等待着老师的说法，可在老师看来，这应该是严重的有着示威性质的行为了。
我低低的坐在你的眼前，偷瞄着老师的态度，战战兢兢，你不会知道，那一刻我的心跳多快，手心冒汗。
可我坚定地知道，在面对你的理直气壮之下，老师是心虚的，没有底气的。
这件事，一度掀起了全校的舆论风云。更奇怪的是，自此之后，我再也没有迟到过，因为你，你做了一件最匪夷所思的事情。
渐渐地，时间飞逝，我试图想过或许当众顶撞老师的这件事，自己是有责任的，毕竟当时是我的无理取闹，才把你推到了风口浪尖。
直到分别后的七年之后，我才郑重其事地对自己答复，当年的事情，你无意成为焦点，宁愿抗议老师，唯一的目的就是我，只因那时你很在意我，和我的投机取巧。
在老师当众道歉的那一刻，我转身看你，你清澈有神的眼神分明在说，看吧，我是对的，迟到就迟到了，不分老师还是学生。
是啊，你想告诉我，对错是非，自在人心，从来与身份地位无关。
我目光躲闪，不再直视你，心想这下坏了，再也没有借口迟到了，再迟到估计全班都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你用实际行动教给我一个最大的真相，犯了过错，是需要纠正的，也是可以纠正的，任何理由都是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
你不会理解，在你耀眼的光芒下，当时的我有多自卑。
你不会明白，面对你正义凛然的身姿，我是多么地自私阴暗。
你不会想到，在你这样的对手面前，我选择了最不耻的手段去对付你。
我，毫不犹豫地，在那片最纯白的雪地上，泼洒了欲望的污秽，伴随着日出雪融，操持复了干净如常，只是我猜，那埋藏在你内心最深的伤痛，依然会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