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属于乡野
大清早起来忙,一直忙到中午一点多,大家都挺累,午睡起来就没安排活计。.苏画家和张正家院子里各支起一个遮阳伞,支伞的位置隔着两家中间的院墙紧挨着,两家人都坐在伞下,凑在一起纳凉闲聊。
三婶说这两天身上不得劲儿,苏画站起来隔着墙头替三婶搭了脉,“没什么大事,晚上我煎一副药,明天早起就好利索了。”
“听协的。哈哈……家里有大夫就是好。”三婶的性子一向爽快,说话也爽快。
汪汪……趴在苏画脚边的阿黄支前两条前腿,冲大门方向吠叫起来。
探头探脑的苏卉被发现,一点不觉得尴尬,带着满脸笑进了大门,走了过来,“呦,这是开大会还是怎么着?”
苏珍看着她,不冷不热地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大姐,你咋还那么小气!这话问的,杀猪吃肉都不通知二妹一声,忒小气。”苏卉眼睛往桌上一扫,伸手拿了个甜瓜,个头最大的。她把甜瓜打出裂纹,顺着裂纹掰成两半,两手一甩,甜瓜籽与汁液甩了一地,然后立刻开啃,一点都不讲究。
怕招苍蝇,苏画把地面扫的干干净净才支的遮阳伞。而且,大家吃东西的果核、籽什么的都放在脚边的垃圾桶里,没人往地上扔垃圾。
虽说乡下人多数不怎么讲究,但苏卉这样太过。垃圾桶就在跟前,地上又那么干净,只要不眼瞎的都不会这么干。苏卉讨嫌的行为谁看了都觉得膈应。
苏珍有些恼。其他时候就算了,可现在是,她的未来女婿就坐在一旁,苏卉把脸丢到了她未来女婿跟前,连带的她的脸上也不好看。“吃就好好吃,瞎甩什么甩?又不是孝子!”
苏卉并不服气,“瞎讲究。”一边吃甜瓜,她的眼睛还到处瞄,看到陆子航愣了愣,然后走近苏画,拿臀部使劲儿顶了苏画一下,“去,给小姨拿个凳子。”
苏画一时不察,被苏卉顶的身体往陆子航那边侧歪一下,差点栽陆子航怀里。她立时黑了脸。
“干什么?”苏珍忍不装了一嗓子,站起来抓住苏卉满是肥肉的手腕往外扯,“走,给我走,有你这样的吗?”
苏卉不乐意,“大姐你可真行,杀猪吃肉不叫我就算了,吃你一个甜瓜,你就撵我,有你这样当姐的吗?”
“别胡搅蛮缠的,协怎么着你了,你要撞她?走,赶紧给我走。”苏珍一边说着,一边使劲儿往外扯人。别看她瘦,但长年干农活,力气很不小。
而苏卉,小时候被苏老太太娇养着,没沾过农活儿,家务也很少干。长大嫁人后,她又因苏老太太不时给她花用,手头一直很宽裕。她不时往夫家拿钱、拿东西回去,在夫家很有几分面子,因此婆婆都不敢支使她干家务,更别说让她干农活了。好吃懒做的她,别看又胖又敦实,却没什么力气。
苏珍几下把人扯出大门去,“赶紧走,看到你我就闹心。”
苏卉第一次被大姐这么对待,很是伤心,拍着大腿哭喊。大姐以前也不欢迎她,但从来没有这样撵过她,她想不明白。她哪里知道,苏画是苏珍心里唯一的逆鳞。谁碰苏画,苏珍跟谁急。
苏珍理都不理苏卉,当着苏卉的面把敞开的大门关上了。
苏卉脸皮再厚也有些受不了。四十多岁的人,嘴角沾着一粒甜瓜籽,像个孩子一样哭哭啼啼地跑回二哥苏海家,把头脸往苏老太太怀里一埋,开始哭诉自己在大姐家受的委屈。
苏老太太精神不怎么好。当初耍了心眼儿,打了大孙子,又和大儿子反目,终于成功离开乡下,跟心心念念的小儿子进了城,当上了城里人。没想到,才半年多,就被心爱的小儿子送回了乡。面子里子丢尽不说,大儿媳妇撕破脸说不许她再进家门。
老太太听着小女儿的哭诉,神情淡淡的,再没像从前那样说出要替小女儿出气的话。她抬眼,看了看垂头坐在炕沿的小儿子,又看了看沉默不语的二儿子夫妻俩,面色一冷,“老二,把老大和阿珍叫过来。”
苏海夫妻等的就是这一句。夫妻俩答应一声,苏海坐着没动,苏海的媳妇出去了,吩咐女儿去叫人。
苏如兰过年后去了榕城,三叔苏涛给她安排了个工作。.今天她是跟着三叔和奶奶回来的。得了吩咐,她出去找人。十几分钟后回来,说是通知到了。
不大一会儿,苏江夫妻和苏珍前后脚过来了。
老太太盘腿坐在炕上,沉着脸不说话。苏涛坐在炕沿上,低头抽烟,看不清神情。
苏卉不哭了,神情恹恹地挨着苏海夫妻坐在凳子上。
苏江夫妻和苏珍三人,各自挪了个凳子过来坐下。
人齐了,却没人开口。苏海坐不住了,清了清嗓子,“大哥大嫂,阿珍、涛子,还有阿卉,今天咱们兄弟姐妹都齐了,商量商量咱妈的赡养问题。”
谁也不接话。
苏海觉得尴尬,但媳妇悄悄捅了他一下。他硬着头皮又说,“我的意思是,以前商量的不算数了。从今年开始,咱们兄弟三个每家每年出一千块钱,阿珍和阿卉每年给五百。那个,这个钱,不交妈手上,谁养咱妈,交谁手上。那个,谁想另外贴补咱妈,私下给妈就行。年节礼一说,谁想给谁给,不强求。同意,同意的……”
他媳妇立马补上,“同意的举手。”
苏江媳妇笑笑,“反正咱妈看不上我家,不会让我家养。赡养费掏多少,你们定,只要大家都同意,我家没意见。但有一样,再像以前似的只管照着穷的啃,我家肯定不干。”说完,她意有所指地看苏涛,再看苏卉。
苏涛不说话,因为他自我感觉良好地认定大嫂说的不是他。
一分不出,反倒不时从老太太手里拿钱的苏卉不干了。她跳起来,“大嫂你什么意思?儿子养父母天经地义,哪有让闺女养的?二哥,凭什么我要每年出五百,你讲不讲理?”
吵吵嚷嚷半天,老太太一直冷眼旁观,发现苏珍从头到尾没说过话,心里很不高兴。她能忍这么半天不容易,这会儿拍炕让儿女安静,这才缓缓开口点名,“阿珍,你不用出赡养费。”
苏珍觉得奇怪,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在子女们不解的目光中开口,“你们兄弟三个,每年每家给我五千块赡养费,年节时候不用买东西,每家给我五百块钱。至于阿卉,我不要你东西,你也别指望再从我这儿拿东西拿钱。阿珍,我跟你过,等我死了,我的钱都归你。”
“妈,有儿子哪有跟姑娘过的道理……”苏海媳妇说。每年每家出五千块,这个好,必须留她家。
“妈,我没有不养你的意思。妈你不疼我了?”苏卉说。老娘不给钱,她哪有好日子过!
“妈,你别这样,我一年出一万,肯定把你生活安排的好好的……”苏涛揪着头发说。老娘和他媳妇不合,他帮谁都不对。
苏珍冷眼听着他们发表完意见,站起来,“妈,你爱怎么折腾是你的事,别扯上我。”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孝女,给我滚回来。”苏老太太气的差点岔气,着急下炕,差点摔下去。
苏珍当没听见,推门出去时看到门外装没事人的苏如兰,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走了。
偷听被抓包,苏如兰冷哼一声。听到屋里乱遭的声音,她转出去进了隔壁兄长苏锦全家。
苏锦全见到妹妹招呼着过来坐。苏锦全的媳妇正抱着孩子喂奶,连眼皮都没掀一下,明显不想搭理小姑子。
苏如兰挺讨厌这个嫂子的,但想到自己要打听的事,往兄长身边一坐,“家里正闹腾,我到你们这边避避。”
苏锦全正在修理锄头,“长辈的事,你少掺合,听见也当没听见。”以前他也犯浑,奶奶怎么骂苏画,他就跟着怎么骂。成家后不时被媳妇敲打,变明白了,觉得以前的自己就是个傻瓜。就连父母算计的事,他也不想掺合。
“哥,我今天去大姑家,看到大姑家院子里停了辆高级车,还有个陌生男的。那是谁啊?我怎么不知道大姑家有这样的亲戚!”
没想到苏锦全的媳妇接过了话头,“你看到的陌生男人,长的挺高挺帅是吧?”
“是啊!”
苏锦全的媳妇抬头,神色鄙夷地看着小姑子苏如兰,“别妄想了,那是苏画领回来的对象。没你什么事儿!少打听。”
“你……”心事被无情挑破,苏如兰气的够呛,“大哥,你管不管你媳妇?胡说八道,心肝都黑透了。”她喊完就跑出去了。
越想越气,跑到小溪流边,看到一群鸭鹅趴在草丛里休憩,她捡起石子胡乱打一通,引得鸭鹅乱作一团。她觉得解气,但高兴不过几秒,被激怒的几只大白鹅伸着脖子追着要掐她。
她吓了一跳,手里的石子都丢出去也没能阻止鹅的动作,转身就跑。几只鹅追在后头,其中一只咬到了她的红色短裙,留下一个脏印子。直到追出去两百多米,把人追丢,几只鹅才嘎嘎叫着回到原处。
苏如兰跑回家,咒骂一通,洗脸化妆,换了一条粉红色的连衣裙,米色高跟凉鞋,一脸自信地去苏画家串门。
苏珍看到苏如兰,很惊讶,“怎么有空过来?”她记得,从二哥家出来时,苏如兰穿的是白半袖、红色短裙。
“没事随便走走,就走到大姑家了。”苏如兰的声音比平常高了几个点的甜度,“协,忙什么呢?”问话的时候,她一脸娇羞状地瞄了陆子航一眼。
陆子航正给苏画剥瓜子仁。他两指捏瓜子中间,瓜子壳开口,他就把瓜子仁取出来放进苏画面前的盘子里。对于苏如兰的娇羞什么的,完全没看见。
苏画看见了,手臂上起了一片子的鸡皮疙瘩,立刻阻止陆子航,“别剥了,我不吃了。”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苏如兰的做派让她吃不下去。
陆子航从善如流地住手,一抬头,对上苏如兰的视线,觉得不舒服,倒也没说什么。他转开视线,把瓜子皮收进垃圾桶。
苏珍把一切看在眼里,蹙眉,“协,不是说要买西瓜吗?这会儿没那么晒了,赶紧去。”
苏画不解,刚才不是说让他们六点再去的么。
“走吧!”陆子航先一步站起来。
苏如兰急了,应付了苏珍几句,眼瞅着陆子航取了车钥匙回来,要和苏画上车,她赶紧急步过去,“你们去哪儿买西瓜?我家也要买,一起去吧!”说着,伸手去拽车门。
苏画一下按住她的手,自车门上掰开,一脸冷淡地表示,“不顺路。”
“你……一样买西瓜,怎么就不顺路了?”苏如兰一脸委屈地看向陆子航。
陆子航觉得这女的莫名其妙,低头坐进驾驶位,关上车门。
苏画只是觉得苏如兰的表现奇怪,并没往苏如兰看上了陆子航这方面想。苏如兰讨厌她,她也讨厌苏如兰。她一点都不想看到苏如兰,于是很自然地推开苏如兰,拽开车门坐进去,关门。
陆子航打开车内空调,第一时间给车门落锁,缓缓把车开了出去。
苏如兰有气无处发,回头抱怨,“大姑,你看苏画,她怎么这样!”心里气的半死。
苏珍把桌上剩下的瓜子和水果端给墙那边的元一和张正,转身去井边,合上电水泵的闸,冲苏如兰说,“我去给猪冲澡,没事回吧!”说完,也不管苏如兰听不听,转到房后,拿上正流水的皮管头儿,站在猪窝门口,往哼哼的几头白猪身上喷水。
她家猪窝每天都清理,夏天三天两头还要给猪洗澡、冲洗猪窝,她家猪个个都干干净净的,看着就顺眼。
陆子航和苏画离开苏家屯,去了邻镇的光荣村。光荣村的土地适合种西瓜,种粮食产量却不高。该村村民大多种西瓜,成片成片的种,却因种种原因不能外销。不能外销,村民就得尽量节约成本,按地地道道的老方法种西瓜,不用任何药物。
当地西瓜卖不到外地,当地人吃当地瓜,外地瓜也就进不来当地。瓜农有了属于自己的生存空间。
不用人领路,苏画和陆子航在瓜地周围转了一圈儿,找了个地头儿的瓜棚停下来。
瓜棚里,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探出头来,“买瓜吗?”
苏画看着男孩子晒的黑黑的脸说,“买。”
男孩儿立刻缩回头,“爷爷,醒醒,快起来,买瓜的来了。”
“就起了,就起了。”悉悉索索间,左手抓着草帽的老汉从瓜棚里钻出来。老汉的视线在陆子航的车上扫了两眼,“十个以下,一毛五一斤。十个以上,一毛二一斤。”
陆子航以为听错,西瓜有那么便宜吗?他看向苏画。
“我们摘一个尝尝,好吃肯定多买。”苏画说。到瓜地买,基本就这个价。瓜农、小贩什么的拉到镇上或县城卖,价格在三毛到五毛钱之间浮动。也有开四轮到各村叫卖的,价格在四五毛之间。
男孩儿听了,腿脚快地冲进瓜地,很快抱了个六七斤重的西瓜出来。
老汉迎上去接过来,对苏画说,“刚摘的,太阳晒的味道怕是尝不出来。”西瓜要放凉或冰镇上才好吃。
苏画笑笑没说什么,让老汉在瓜上抠出个三角形的瓜肉出来,尝了尝,说,“挺好的,摘吧,车上能装多少我们买多少。”
最后,苏画他们装走了四十多个西瓜。
到家后,苏画给张正家分了十个,自家留下十个,剩下的留车上没搬下来。
陆子航明天要走,苏画没什么好送的,除了当地西瓜,她拿着铁锹去了后菜园的葡萄架下,挖出一坛十斤装的酒。
元一见了,有些心疼,倒也没说什么。
苏画假装没看到师傅一脸肉痛的表情,问陆子航,“连坛拿走,还是开坛分装到瓶子里?”
陆子航惊讶地问,“整坛酒都给我?”苏画手里出来的养生酒有多媳,看他外公和顾城爷爷的表现就知道了。
“嗯,一半你的,一半给你外公外婆。”
陆子航没有推辞,车后座弄起来,整坛放进车里。
担心路上颠簸,酒坛子磕了碰了的,大姑贡献出一条旧被子包酒坛子。
第二天清早,吃过早饭,陆子航准备出发。
这时,大姑着急忙慌地从外边回来,跟在后边的张正扛着个方形竹筐。
竹筐放到地上,陆子航低头一看,半竹筐的鸡蛋。
大姑急急进仓房,出来时手上提着装鸡蛋的篮子。她把自家一篮子鸡蛋往地上一放,蹲到旁边,篮子里的鸡蛋往竹筐里拣,还吩咐张正,“拿点你家麦草,铺上麦草鸡蛋碰不坏。”
“大姑,你这是干什么?”陆子航猜到这是给他的鸡蛋,但这也太多了吧!
大姑笑着说,“农家鸡蛋,别嫌弃。”
苏画一脸无奈地示意陆子航别推辞,然后转身走开,不大一会儿搬过来一竹筐的青菜。芸豆、豇豆、西红柿、甜瓜、香菜、芹菜、茄子、黄瓜、朝天椒都有,大姑大清早摘的,方竹筐里摞的冒尖。若不是她及时阻止,劝说会弄脏陆子航的车,大姑还想抓两只活鸡、两只活鸭让陆子航带上。
鸡蛋拣好,大姑一拍额头,“咸鸭蛋差点落下,等我两分钟,马上装好。”
陆子航,“……”
苏画进屋,提了一个大方便袋和一个大保温壶出来。保温壶里装的提神的药茶,方便袋里是洗好的几样水果,给陆子航路上吃。
元一丢给陆子航一个鼓鼓囊囊的方便袋,背着手出去遛弯了。
陆子航走的时候,空间挺宽敞的豪华越野车,愣是装了满满当当的农产品,身价跌了好几个档次。
来的时候,身边坐着苏画。回去时,只有他一个人。陆子航心里遗憾,琢磨着,等到苏画开学时,自己要不要挤出时间特地过来接人的问题。
一个人的旅程太过安静,他想起苏画昨晚找他谈话时的模样。
苏画说:我们生活成长的环境不一样,我们俩不合适。我喜欢乡村生活,不适应繁华的都市。你属于都市,你家底蕴深厚,和我们平头老百姓不一样。你带我出去会友,你的朋友们要是笑话我见识少,你觉得丢脸,我觉得难受,两个人都不会开心,何必呢!
苏画说:我们在一起,必定有一方要迁就另一方。说句实话,我这个人倔,不会迁就人。
苏画说:我属于乡野。你要想清楚,你真的甘愿为了我一辈子窝在乡野吗?我讨厌怨偶这个词,与其结婚后成为怨偶,你不觉得我们更适合当朋友吗?
苏画说:别急着回答,回去慢慢考虑,考虑好了再告诉我。
他回忆起当时她一脸严肃认真的模样,不由失笑。她一直强调自己属于乡野,是想让他知难而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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