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夜有暗恨生
夜凉如水，弦月孤清。.
国师府，玉琢的五瓣梅花在银色的月光里发出点点光芒，一阵风吹过，好象空气中也骤然有了幽幽的花香味，在夜风中沁着一丝凉薄，晚来风急。
主室外，廊柱拐角处，灯笼散发出淡淡的黄晕，隐约可见两个瑟缩着的黑影。
“哎!莫管家！少主今日到底怎么了？”
那是一个少女的声音，娇柔的音色中难掩急促的忧心与无奈。
紧接着，伴随着一丝轻叹，另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随之响起：
“少主今日心情不好，你们给我小心点，别再惹怒了少主！”
闻言，那少女一急：
“可是，莫管家！少主现在。。他”
见少女欲言又止的样子，那男子沉声问道：
“怎么了？”
少女被这中年男子一瞪视，立刻小身子一颤，低下头，小声道：
“刚刚拂尘她们给少主上菜时，少主突然气得将酒杯震碎，都被生生地割破了手，逐月正要给他包扎，少主却将她猛地一把甩开，逐月的膝盖都被磕破了，少主还气得掀翻了桌子，一个劲地猛灌酒，现在喝得大概都不省人事了，可虽然少主醉了，一屋子的丫头们却是让他给吓傻了，谁也不敢去劝啊！”
说到这儿，那小丫头忙抬起头，满脸焦虑之色，眼巴巴地望着眼前紧皱着眉头的中年人：
“莫总管！您倒是想想办法啊！拂尘姐姐她们都快吓哭了！”
果然，那中年人一听，脸色倏地一变，一个利落地转身：
“走！随我去看看！”
那小丫头被他脸上的严肃与阴霾吓了一跳，忙缓过神来，咽了咽唾沫，望着那个背影，有些怯怯道：
“啊？奴婢不敢！我。。呃！少主他。。”
原本已转身迈步的人闻言，脚步一滞，转过身，利眸紧紧地锁视着眼前支支吾吾的少女，脸上顿显不耐之色，漆黑的眼睛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池水，里面蛰伏着一钞冰风暴：
“快说！少主在哪儿？”
被中年人厉声一喝，少女的身子再次一颤，傻愣愣地看着眼前脸上愈加黒沉的管家。
那中年人也似乎意识到自己太过了，吓坏了这个小丫头，于是，脸色缓了缓，但是眼神依旧锋利：
“快说！要是少主人出一点差错，你们担当得起吗？别忘了主母的嘱托！少主必须毫发无损！”
一听到‘主母’二字，小丫头冷不防打了一个寒战，微微泛白的唇片抖了抖，还不及细细思量，嘴上已然脱口而出：
“少。。少主！他在朝夜阁！”
话落，她伸出颤巍巍的手指朝不远处的朝夜阁一指，不敢看莫管家那张愈加阴沉的脸，忙低下头，那中年人顺着少女手指的方向望了一眼，半响，少女清晰地只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轻轻地叹息，声音有些无奈与心痛：
“你下去让她们准备醒酒汤！”
小丫头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身前的人怒斥：
“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忙抬起头，刚要回话，恍觉身侧一道疾风掠过，带动耳侧的几缕细发，睁大眼睛一看，不禁哑然，原来眼前早已不复一人，她吐了吐舌头，再次垂首：
哎！莫管家看来真的是急坏了，要不怎么连一向不轻易动用真功夫的他也急得用上了轻功？
她摇摇头，今天也不知道少主在哪里受了气，此刻，偌大的国师府里，每个人都提心吊胆地不敢吱声，生怕惹怒了少主！
她突然有些想念以前的少主了，温和俊美，只是，自从去年少主大病一场之后，就性格大变，时常会在家中突然暴戾发怒，虽然在外人眼里看不真切，但是她们这些自小服侍少主的人又怎会察觉不出？
来京都之前，她曾听一个少主屋里的大丫头说起过，少主是为了慕容家的小姐才这样的，具体缘由却是不知，可是，后来老夫人就严禁府中之人在少主面前提及慕容二字，于是，那件事也随之少主身子的复元而不了了之了。.
只是闲下来的时候，她还是会忍不住在心中描摹那位被传得如同九天仙女的慕容小姐，到底是怎样的容颜会让她们心目中犹如神砥的少主这般地念念不忘？
不过，端木家的人都是心中有数，慕容二字是忌讳，要是不小心在少主面前说漏了嘴，恐怕是。。。。
主卧室内，一个黑色的玲珑身影突然出现在屋内，脚步放轻踱了过去，无意间，美眸轻扫到那张圆桌上横七竖八的酒壶，鼻间充溢着浓烈的酒气，弥而不散。
她的眉心几不可闻地皱了皱，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眼中隐现一抹黯然之色，抬起眼，当她的视线悠悠地落到那醉伏在桌面上的俊挺背影时，一向妖媚惑人的眉眼处竟然浮起一抹真心的温柔与痛惜，女子垂下头，轻轻地低喃：
“你这是为谁借酒浇愁呢？”
低低的声音中有着显而易见的落寞与不甘，低流婉转，抬眼间，痴痴的目光再次流连于男子迷人俊雅的侧脸，美眸深处迸发出一道恨恨的怨色，她紧攥着自己的手，移动步子，在男子身前蹲下，见这个男人此刻醉得不省人事，她的眉心再次一蹙，红唇幽幽道：
“端木凌风！想我毒仙子花容月貌，天下男子万千，我却独独对你情有独钟，而你却对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视若无睹，这会儿又在为谁伤怀？”
那人，在一片暗暗的绯色底调下面，面颊被酒气染得柔红，闭着眼，长长的睫羽微动，烛光一晃，便似在微微呼吸，胸口起伏。
得不到回应的女子暗暗咬唇，静静地看着他安逸恬静的睡容，嘴角流露出一丝不自觉的笑意。
这时，原本沉睡的男人脸上突然一阵扭曲，似是遭受了什么痛苦，只见他嘴角微微挪动，听不清在讲些什么，女子凑近他的嘴角，却听他口中低唤着：
“翎儿！”
女子猛地瞪大了眼，一张妖媚的脸顿时一阵煞白，光洁的额间骤然一片阴霾，她阖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她竭力不去深究他口中的女子到底是谁，可是。。。
闭着眼的男子浑然未觉身侧之人的愤然与隐忍，口中依旧不住地喃喃着那个他从未有勇气唤过的的名字，剑眉紧拧：
“翎儿！”
轰地一声，仿佛有什么在心中炸开，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女子倏地睁开眼，眸中闪现一道水光痛色，她一把揪住男子的胳膊，一边椅着，一边在他的耳边狠狠地低吼：
“端木凌风！你给我醒醒！说清楚！谁是灵儿？”
可是那个醉得一塌糊涂的人紧闭着眼眸，又怎会给她回应？鼻间钻入男子身上散发的浓郁的酒香，女子紧咬着唇，手上的力道紧紧地松了下来。
出神地凝视着那张俊美无双的醉颜，她的手不自觉地拉起男子指骨分明的手，轻柔地抚着手间的薄茧，低下头，修长的睫毛下是一片浓密的阴影，痴痴然地在他的手背上烙下一吻，红唇久久地停驻在男子细腻的手背，唇片微启，幽幽的语气中有着难掩的感伤与不甘:
“灵儿？你告诉我，她是不是就是你的心上人？”
见男子依旧沉默，她突然感到心中一阵烦躁与嫉恨，一把摔开男子的手，猛地站起身，手指着沉睡中的男子威胁道：“你快给我醒来！不说清楚，本姑娘就去毒死她！让你伤心死！”
沉默，静谧，甚至可以听得到女子心碎裂的声音，她深深地望了一眼毫无知觉的人，方才的强势伪装一下子卸了下来，紧紧地攥着拳头，眸中一泓水光隐现，她无力地低下头苦笑：
“我真是贱的可以，为什么你对我这么无情，我却还是想看着你！”
漆黑的眸底一片黯然与神伤，深深叹口气，目光再次落到那人紧锁的眉眼处，却也是狠狠蹙紧了眉。
她一向是骄傲洒脱的女子，不理会世俗的眼光与偏见，特立独行，我行我素，故而，江湖上的人多数骂她放荡不羁，心狠手辣，是个实实在在的妖女。
但是，她有着引以为傲的美貌与身手，使得那些人不可小觑了她，对她‘毒仙子’的名号亦是颇为忌惮，她在江湖中是美名与恶名并存的毒女，那些所谓的江湖好汉中，多得是年少业伟的男子，其中对她爱慕大献殷勤的亦是多不胜数，不乏所谓的名门正派子弟。
只是，她却是从不为任何男子所动，直到见到了这个叫做‘端木凌风’的男子，一颗心，紧紧地陷了下去，不可自拔。
女子的眉眼一片柔和，不复往日的妖媚与漫不经心，语音幽幽似夜：
“你知道吗？从来只有男人乞求我的眼神赐予，可是为什么你却总是对我不冷不热的？”
语气淡淡，却蕴着无限幽怨，心中一抹隐恨暗生。
没有听到一丝回应，女子顿时心内百转，半响，她缓缓地收起眼中的失望之色，摇摇头，沉默地望着那张紧闭双眸的俊脸，叹了一声，声音和心全似闷在喉中：
“罢了！反正我可是为了留在这儿，连我师父的命令都违背了！师父早就下了最后通牒，要我回苗疆！可是，我不想离开你！给我醒来！本姑娘对你这么情深意重，你就不给我一点回应？”
烛光晃，心波乍澜，满室沉寂间，几人知晓女子此刻心中的翻江倒海。
想她一向游戏人间，不为世间情爱所动，万万想不到，自己也有陷入泥沼的一天。。。。
淡淡的烛光洒在女子那张美艳的脸上，她望向他的神情变得复杂，美眸中一窝火光乍现，转瞬即逝，牙齿顷刻间咬得咯咯作响，沉声道：
“反正不管什么灵儿还是珠儿的，你都得给我忘记，端木凌风！你听到没有！我可不是开玩笑的！要是你敢招惹她，我毒仙子一定会让她生不如死！”
赌气般地抬起高傲的下巴，女子俯视着那依旧沉睡的男子，眼底一丝温柔掠过，努力别开眼，深吸一口气，深夜中，低低的声音如同清脆的冰凌：
“我走了！有空再来看你！端木凌风！你最好别再让我看到你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否则，要是激怒了我，我说不定真的会杀了你的灵儿！”
仰首凄然一笑，无声，裙裾飘袂，带起一阵淡淡的玫瑰香，决然转身离去。
室内，静谧无声，时间流逝的缓慢无比，空气被窗外幽光推开一波一波的明暗，湿冷而涩腻。
几日后，夜翎正从沈昭容那里探视回来，途经御花园之时，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突然映入眼帘，她心头一震，笼在袖中的手微微一颤，脸上却是无半分颜色，她一向善于掩饰自己的情绪。
那人也正好抬眼，夜翎的身影突然跃入他的视线之中，他眸光微微一动，很快便又恢复至一派淡漠无波，阳光下，男子面容清俊如玉，一如初见。
两人对视一眼，千头万绪无从讲起，夜翎臻首，长发流泻，柔软如水，遮住了绪乱万分的心境。
垂目苦笑：终究还是避免不了这尴尬的一幕！
转眼间，夜暮水的身影已然近在咫尺间，他淡淡地看了一眼夜翎，垂下眼帘，朝她微微躬身：
“微臣见过贵妃娘娘！”
夜翎有些怔忡地抬起眼，美眸有瞬间的失神与迷离，以至于没有听到他具体在说些什么。
夜暮水见夜翎没有出声，脸上也不见一丝动怒，语气淡淡地继续重复道：
“臣见过贵妃娘娘！”
猛然回过神，夜翎一贯冷然的神色间难掩一丝尴尬之色，她看了看眼前的人，朱唇微启：
“不必多礼！”
两人也算是老相识了，只是，眼下重逢的情景有些尴尬，一个是皇帝的臣子，一个却是皇帝的贵妃，即使是一句问候也只能放在心里，不可多言，不怕别的，只忧后宫中那些空穴来风的流言蜚语，不得不防啊。
夜暮水见眼前的宫装女子，依旧容颜绝世，眉眼深处却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抹疲色，不禁有些惋惜：
也许陛下真的不应该把这个云淡风轻的女子扯进来，她应该是属于那山水间的拂尘女子，而不是如今被沉重的宫装与朱钗粉饰的深宫傀儡。
无奈地叹息过后，他便恢复清醒，收起心中的那抹同情，面无表情抬头瞅她：
“臣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
话落，便要转身离去。
电石火光间，夜翎的心猛地一揪，失了一贯的冷静，还未来得及深虑，就听到自己急切的声音：
“慢着！”
原本几欲离去的身影微微一怔，脚下步子一顿，诧异了几秒钟，忙又转过身，敛颜回话：
“不知娘娘可有什么吩咐？”
男子坦坦荡荡地抬眸直视叫住他的夜翎，清澈的眸中却是暗现一抹疑惑之色。
夜翎亦是怔然，愣愣地瞅着夜暮水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张了张口，却是呐呐无法成言。
她埋首苦笑，是啊，她还有什么要说的？只是看见他的背影一时冲动之下，脱口而出，甚至还来不及思量自己让他止步的理由。
摇摇头，她抬起眼，很是典雅地一笑，转念一想，念由心生，眸光流转间，一丝狡黠从眸底油然升起，珠玉般的声音已然泠泠飘出：
“没什么？只是本宫很是好奇，夜大人怎么见了本宫就急着要走？”
夜暮水露出恍然之色，他抿了抿唇，如实道：
“微臣不敢！只是陛下要微臣前往暖阁议事，下臣不敢耽搁误事！”
夜翎莞尔一笑，挑挑眉：
“哦？那倒是本宫的不是了，夜大人，既然你有要事在身，那本宫就不敢再耽误你的大事了！请吧！”
夜暮水见夜翎默许，也不再滞留，低下头：“谢娘娘体谅！下臣告退”匆匆行礼之后，便扬长而去。
夜翎怔怔地望着那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嘴角那抹伪装的盈盈笑意渐渐地僵硬化，缓缓地收起迷离的视线，匆匆地别开眼。
登时感到心中一阵悸痛，电流般紧紧掐住了胸口，贯彻心扉。
自嘲道：不管她是以什么身份站在他面前，他终究吝啬看她一眼，她的倾国容颜，却依旧入不了他的眼！
沉默间，身后的灵素突然出声，拉回了夜翎远走的思绪：
“娘娘！这位夜大人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他与离逍大将军可都是我们赫连王朝的传奇人物！”
少女话中难掩崇拜爱慕之色，只是灵素一向稳重沉敛，所以她掩饰得很好。
夜翎眼梢瞥向兀自低着头的灵素，睫毛微扇，唇角飘渺地一笑，似浅淡的昙花，带着一缕淡淡的忧伤与惆怅，叹息：
“是啊！的确是大红人啊！”
园中，空气里淡淡菡萏吐郁，裹着暖暖的春风幽幽袭来，万般清香旖旎，此刻在夜翎看来却是品出了一丝黯然与苦涩。
灵素一向善于察言观色，马上意识到自家主子脸色有些不对劲，忙上前急急道：
“娘娘？您怎么了？您的脸色好像不是很好？”
夜翎猝然一震，抬眼望进了灵素澄澈关心的眸子，怔怔的瞧了几秒，心中一暖，抛开脸上的哀怨之色，伸手按了按太阳穴，朝她随意一笑，温声宽言道：
“大概是今日太阳晒得太久了吧！咱们回宫吧！”
灵素张了张嘴，终究还是合上，眉眼之间，有着掩饰不住的忧心，却是绝不多嘴。
夜翎再次望了望那人远去的方向，在心中暗暗道：
“夜暮水！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只是，不知你可还曾记得‘君山雨露’？”
夜翎越发的拢了眉，垂下眼，眼底铺天盖地一片深深的黑暗，无边无涯。
咳咳！作者有话说：那个毒仙子是个悲剧！真的她其实很让人心疼，作者不后妈啊！希望大家喜欢这个敢爱敢恨的女子！她注定是日后端木对付慕容家的一张王牌，咳咳！剧透令！票票飞来！不要吝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