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明天就可以来上班了。”人事室主任这么告诉她，“我们的首席室内设计师，明天也会结束假期回来上班。”
“所以我的上司是……”陈芮筑接着他的话问。这样听起来她的上司好像就是这位首席设计师。
“他姓萧，萧在旭。”
“萧？！”陈芮筑在心中喊好巧，她的隔壁邻居也姓萧，她这阵子和姓萧的特别有缘。“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别迟到！”人事室主任提醒她，“萧大设计师有提早进办公室的习惯。”
“我会早到的。”
“祝你工作愉快。”
“我一定会的。”她的声音里有着掩饰不住的雀跃。她可以开始工作了！
***
当萧在旭得知陈芮筑已要开始上班后，他打从心底替她高兴，两人又吃了一次庆祝火锅。
这一个月以来，他们俩几乎天天混在一起，每天吃喝玩乐、游山玩水，现在生活终于回到原本的轨道上，长假总有结束的时候。
要从这种每天和她相伴的慵懒、悠哉的生活中跳出，他有些不舍，他和陈芮筑是挺Match的朋友，吃的口味相同、价值观类似，甚至政党倾向、宗教信仰都一致，这样的“伴”不好找……
第二大一早，他们像是事先讲好，又像是心有灵犀似的同时跨出大门，两人先是一怔，继而忍不住都笑了出来。
“早！”萧在旭先笑着道早安。
“早。”陈芮筑今天是标准的OL打扮，黑色的套装、白衬衫，黑色低跟鞋，再加上款式保守的黑色皮包，看起来给人一种很专业的感觉。
“你看起来不错。”他打量她，边赞美边锁门。
“你也很帅。”她亦锁着自家的大门。
“大家都这么说。”
“萧，你的自大一早就被满足了吧？”
“是的。”他向她点头致意。“谢谢你。”
“不客气。”她笑着白了他一眼。
“要搭我的车吗？”
“不知道顺不顺路。”她并不想麻烦他，“现在搭捷运很方便，而且我得养成自己去上班的好习惯，如果天天给你送，你一定会烦死！”
“偶尔没有关系。”
“不了！”陈芮筑摇头，“我要像其他上班族一样，捷运就是我的交通工具。”
“好女孩！”他赞许的道：“当你的男朋友一定会很幸福，这么识大体。”
“要报名吗？”她故意开玩笑的问。
“考虑、考虑。”萧在旭正色回答。
“再见！”她瞪他一眼。
“工作顺利。”
***
萧在旭和陈芮筑在公司看到彼此时，无法置信、不可思议和些微喜悦的情绪都写在脸上。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妙又令人惊喜的安排
“你是萧在旭？！”因为以前先是叫他萧先生，然后是萧，她根本没有去留意他的全名，没有想到……
“而你是陈芮筑？！”他亦是又惊又喜。
“没想到吧！我就是。”
“我叫你‘陈’叫习惯了，都忘了你叫什么名字……天啊，你是陈芮筑，我的助理”
“而你是这家公司的首席室内设计师？！”她知道他一定是他这一行的佼佼者，可没想到他竟是室内设计师，而且还是她的顶头上司。
室内设计师要懂的东西很杂，3D绘图功力是最基本的，现在光是平面绘图已无法满足客户的要求，创意、构想、观察力也是必备的，和客户沟通的能力更要强。
室内设计师这条路绝不是平坦的，经常要白天跑工地，晚上加班画图，其中的辛苦不是外人所能理解。
另外，写估价单、抓预算、替客户选材料、和工地的师傅协调价钱与沟通图面和工地大小事……等，这些都是室内设计师的事。
一个人要兼顾这么多、这么杂的事情实在很累人，所以大牌的室内设计师需要助理帮他盯东顾西、帮他跑工地，偶尔也要代替他出面去沟通协商，不必事事由他去处理。
“陈，我们要共事？”萧在旭直到这会还觉得像是作梦一般。
“叫我陈芮筑吧。”她有些无奈的道：“我不能再叫你‘萧’了，你是我的上司，那太不尊重你了。”
“我无所谓。”
“你真的不会觉得不自然？”她却觉得怪怪的，“你能对我发号施令？”
“你是我的助理啊！”
“但我也是你的邻居和朋友。”
“陈，公归公、私归私。”
“所以你会公私分明？”
“我一定会。”萧在旭站得直挺挺的，态度非常肯定，“私底下我们还是可以像平常那样相处，只要你高兴就好，但是在公司、在我的办公室、在工作领域里，你要听我的。”
陈芮筑微微颔首。
“我忙起来时语气会有点急，这点要请你包涵。”
“你是说……你会很凶？”
“我可能无法让你准时吃午餐。”他言明在先，希望在开始共事前先和她沟通好。
“我是自己带便当的，什么时候吃都没有关系。”
“你带便当？！”他眼睛一亮。
“方便又卫生啊！”
“可以顺便帮我带一个吗？”他小声恳求，“陈，我实在受够了那些排骨便当或是鸡腿便当、三宝便当，我习惯吃你煮的东西，可以吗？我会负担买菜的材料费，而你来……”
“好啦！”她也低声回他，不想在办公室里讲这种私事。“我听到了啦！”
“很好。”他清了清喉咙，又是一张公事公办的脸，“你还可能无法准时下班。”
“有加班费吗？”
“可以申请。”
“很好。”陈芮筑和他伸出手，“我想我们可以合作愉快。”
萧在旭微笑着握上她的手。“我们会的。”他开始期待接下来的每一天了。
***
“张副总家的地砖衙了吗？”
“已经改成了抛光砖。”
“杜小姐家的按摩卫浴设备呢？”
“和厂商连络好了。”
“淡水的工地你去看了没？”
“已经去过三次了。”
“抓漏的师傅搞定了吗？”
“他说如果屋子再漏水，他会把整幢屋子吃进他的肚子里。”陈芮筑很幽默的回答。
“所以目前所有在进行的事……”萧在旭边吃便当边道。
陈芮筑接下去说：“都没有出状况。”她这个助理可不是干假的。
“很好。”他放心的点点头。
“有我在，你可以不用提心吊胆。”她展现出专业的一面。“壁纸公司的刘先生说你要的花色下星期一会到，还有土木师傅魏先生要确认建材，另外，下星期有个慈善酒会，老板希望你这大牌出席。”
萧在旭微微点头。其实他并不希望在中午吃便当时还谈公事，因为陈芮筑为他准备的便当很可口，他希望好好享受，但公事太多，和她一起吃便当时正好可以讨论。
“还希望你帮一下刚进公司的新设计师。”陈芮筑转达。
“叫老板给他找个助理。”萧在旭抛了个眼神给陈芮筑，算是肯定她。
“老板也是想节流，他会帮你请助理，是因为你够大牌，不然你凭什么有助理，靠边站吧！”她把话讲得很白。
“陈，你说话真是一针见血。”他失笑。
“我们俩还需要‘假’吗？”
“是不需要。”
和萧在旭在一起工作之后，她更加了解他的个性和生活，他是那种一忙起来、灵感一来就六亲不认、三餐不吃的人，是那种圣诞老公公会想送他帐棚，好让他能在公司“定居”的工作狂，可对于工作之外的事却要求不多，外表看似光鲜，其实神经大条。
“对了，李副总的太太想要和你讨论一下孝房的装潢。”陈芮筑突然想到。
“孝房怎么了？”
“她想要活泼、充满朝气的颜色。”
“她也说孩子想要在晚上睡觉时可以看到星星。”萧在旭叹了口气，“我想建议她干脆移民去非洲，那里既空旷又充满阳光，晚上还可以睡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仰看星光。”
“这建议不错。”她附和。
“李副总的太太听了一定会发飙吧？”
“她是有一点点难搞。”
“她还要求主卧室要装潢成像是十八世纪那种王公贵族的卧房。”萧在旭有点无奈的说。
陈芮筑忍着不笑出来。“她看起来的确总是‘珠光宝气’的。”
“暴发户心态。”他苦笑。
“人家有钱啊！”
“但少了品味。”
“品味见仁见智。”陈芮筑中肯的说：“给客户他们想要的装潢、他们想要的梦幻之屋，是你这个设计师的责任。你的品味不是他们的品味，他们要的才是他们真正想看到、拥有的！”
“陈……”萧在旭望着她，眼神有点欣赏，“你可以考虑当室内设计师哦！”
“我当室内设计师的助理就很满足了。”
“做人要有点野心嘛！”
“人活得自在、快乐比较重要，要赚大把钞票，要当大牌设计师得花心血、花时间，还得承担压力、面对责任还有成败，那太累了……”她的确没有什么野心，“还是当助理最好。”
“你都有理！”
“因为我心里清楚自己要什么。”
萧在旭微笑。这女生是满冰雪聪明的，不只是工作能力强，连每天的便当菜色都可以有这么多变化，不会叫人吃到倒胃口。
“陈，你每天上班这么忙，怎么还有精力弄这些便当？”
“弄便当又花不了多少精力，有些食材是买现成的，只要再加上一点变化，就成了完全不同的口味。”陈芮筑很有巧思，“我去买现成的卤汁，再加上大白菜、海带、豆干、鸡腿、翅膀，全都丢下锅，但卤出来的东西就是不同。”
“听起来不难。”他似乎也可以自己这么做。
“差别是在……用心。”
“陈，有你照顾我的三餐，我觉得自己过得幸福多了！”他是感谢她的。
“萧大设计师，你觉不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胖胖？”陈芮筑糗他。
“变成胖胖？”
“赖定我了。”她假装抗议。
“你这么说不公平，我现在可是你的司机！”
“是你强迫我和你一起加班。”
“是你自愿留下来陪我加班。”
“才怪！我宁可回家看韩剧。”她哼了声，“谁喜欢加班啊又不是头脑有问题！”
“反正我们扯平了！谁也不欠谁！”萧在旭坚持。
***
这对夫妻绝对是“性情中人”，也不管室内设计师和助理就在他们面前，为了房子的装潢问题，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先生说萧在旭的设计完全符合他的要求，做太太的则不满意，吵到最后太太拂袖而去。
萧在旭和陈芮筑面面相觑，这个结果其实也没有什么，为了对装潢的意见不同而大打出手的都有，口角只能算是小Case，只是这位王先生平时表现出一副爱妻的模样，但为了屋子的装潢却如此坚持，完全不给妻子一点表达意见的空间，倒叫他们意外。
“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王先生仍是气呼呼的，没有想要去追回王太太的意思。
“王先生，你买这间房子、装潢这间房子的用意，应该是想令王太太感到幸福、快乐的吧？”萧在旭苦口婆心的劝说。
“当然啊！”王先生不吐不快，“不然我花这么多钱做什么？还找了你这个知名的室内设计师。”
“那你为了房子装潢、设计的问题和王太太闹僵，值得吗？”他婉转的提醒王先生，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看王先生的表情变得柔和，他面露微笑，知道王先生懂了。
“我相信王太太待在屋子里的时间绝对会比你多，而且我认为她的意见值得参考。”萧在旭没有知名室内设计师的自大与傲慢。
“你是说……你可以认同我老婆的想法？”他不相信这个大设计师的身段这么软。
“毕竟要长住在里面的人是她。”
“但她会改掉你的构想和设计。”
“我虚心接受。”
“真的？！”王先生看看萧在旭又看看陈芮筑，“我以为你设计出来的东西是不能动、不能改的。”
“王先生，我设计出来的东西不只是要你满意，也要王太太满意，如果我的设计会让你们夫妻失和，那这个Case我不接也罢，我希望我设计出来的屋子能让住在里面的人幸福，而不是分开。”他并没有这么爱钱，“我会建议你以王太太的意见为意见。”
“但这样一来设计图得修改。”王先生有点不好意思的道。
“没关系，你们有权利得到你们想要的设计。”萧在旭催他，“去追回王太太吧！”
王先生感激的向他点点头，赶忙跑了出去，他也不希望因为装潢这种“小事”而失去老婆。
陈芮筑一直安静的看着萧在旭处理这事，她没有料到他是如此尊重、包容女性的意见，她本来以为他会和王先生站在同一阵线。
“陈，我这样处理OK吧？”目送王先生离去后，他转头看她。
“比我想的高明。”她微笑，“但你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这个Case我宁可不接，也不要他们夫妻因为房子设计的事而走上离异之途，你也看到他们刚刚吵得有多凶，但其实只要有一方有台阶下，事情就可以圆满，我看得出来这对夫妻是爱着彼此的。”
“萧，你有一颗柔软的心。”陈芮筑轻声说。
“你本来以为我是铁石心肠的人？”
“因为你一忙起来就六亲不认。”
“那是工作。”
“现在也是工作。”
“六亲不认或许是我的工作态度，因为我要求完美，可是我不会让我的工作成为别人婚姻的刽子手。”萧在旭淡淡的说：“王太太可以和我沟通她要的是什么，我亦可以给她她要的梦幻之屋。”
陈芮筑只是点点头，心觉得好温暖。
“等会王太太回来，你要站在她那边。”
“我是你的助理。”
“你们女人总是一国的，你要给她支持。”萧在旭下达命令，“这时你不必和我站在一起。”
陈芮筑沉默不语。他真是一个令人无法捉摸、无法轻易解读的男人，她对他的好感……只能用与日俱增来形容。
***
萧在旭和陈芮筑一起上班、一起工作、一起吃便当、一起加班、一起下班，不管是工作或生活，他们几乎都是在一起的。
下了班后，他们通常会买消夜，然后到她家看夜间新闻，了解一下一天之中这世界发生了哪些大小事，差不多待到十二点他才回他家睡觉，这就是他们俩的生活──规律，而且平静。
陈芮筑知道萧在旭没有女朋友，因为除了睡觉，她和他几乎都是在一起的。像他条件这么好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没有女朋友，这叫人很狐疑。
这天，吃着消夜时，陈芮筑忍不住的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
“女朋友？！”萧在旭错愕的看着她。
“别告诉我你是个同性恋。”
“你排斥同性恋？”
“也不排斥，可是我总认为男人爱女人，女人爱男人是天经地义的事，男人爱男人……”她打了个寒颤，“有点违反自然。”
“我不是同性恋。”他对她皱了皱眉头，“我爱的是女人。”
“但你没有女朋友。”
“你没看到我多忙吗？”
“可是……”陈芮筑皱着鼻子，不满意他的回答，不过又无从反驳起。
“陈，你是同性恋吗？”萧在旭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问着她。
“我当然不是！”她大声说。
“但你也没有男朋友啊！”
“我这么忙，哪有时间交男朋友？”
“那你在待业时呢？”他比她更犀利的追问：“那时你很闲吧？”
她想反驳说自己一点都不闲，在她待业时，他刚好放一个月假，她几乎每天和他及胖胖混在一起，哪有时间和机会去认识其他男人，可这么一说，好像她多没有行情似的。
“缘份未到！”她只能搬出这老掉牙的借口。
“我也可以用这借口。”萧在旭马上说，投给她一个非常得意的眼神。
“没创意！”她骂。
“你自己就多有创意？”
“我才二十五岁，不急着交男朋友。”陈芮筑挺起了胸膛，表示自己还有大把的青春可以挥霍。
“我才三十岁，更可以慢慢挑。”萧在旭不甘示弱的回应。他可是正处于黄金盛年。
“是啊！你行情好，你是大牌室内设计师！”她有点酸葡萄心理。
“你行情也不错啊！”他挖苦她，“你是大牌室内设计师的助理。”
“无聊！”她噗哧笑了出来。
“我同意。”他摇摇头，“我们俩是在比较什么？相煎何太急。”
“所以你是没空交女朋友？”难道他都没有想过要追她吗？她的条件没有这么差吧？
“要天时、地利、人和来配合。”他并不强求，“如果我现在有女朋友，却没有时间可以陪她、照顾她，你以为这段感情可以持续多久？”
陈芮筑耸耸肩。
“女生都是要人陪、要人照顾的。”萧在旭拿起汤匙，“我现在不想找自己麻烦。”
“交女朋友才不麻烦。”
“那你去交男朋友啊。”他边喝粥边建议她。
陈芮筑瞪着他，心中有话却说不出口。他这个……麻木不仁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