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从何时又如何识得九尾雪天狐开讲,说到白凛与玄宿的恩怨,又说到西边域外“拜火教”禁地底下发生的那些事,连武林盟一些优秀子弟被掳、遭夺舍的事亦都说分明。.
只是与白凛双修的部分,她说得笼统,想简单带过,三太婆却直白犀利地问——
“所以,身子真是给出去了?”
她只得点头。红着脸认了。
太婆们个个神色凝重,凝重过后开始交头接耳,声音越来越响就成七嘴八舌。
“她是宛梅的血脉,大巫的血脉,宛梅走得早,不正是因咱们的族咒”
“嘘!嘘——你小点声!大姊不让提那个族咒,静儿这不是好好的?”
“如今好好的,那往后呢?族咒转动千百年,岂能开解?唔唔”某位太婆的嘴被横来的一手给捣紧了。
“谁都别闹!总之先问过大姊,大姊自然会知怎么做最好!”
秋笃静听到老人家们提到娘亲的闺名,心觉古怪,其后却听得迷迷糊糊。
老人家们向来以大太婆马首是瞻,但从头到尾,大太婆都未现身,大概是被她气到想来个眼不见为净吧
没谁罚她到祠堂里跪,是她自罚自己个儿。
竹姨和湘儿,以及村里几个胆大的婶子和婆子,其实都偷溜进来送水、送食物给她,她全都婉拒了,就连口茶水也没喝。
姨爹从京城回来才几天,事情全听说了,进来要拉她出去,还道她就该奔远些,跟只狐狸远走高飞也比跟一群老太婆过活来得滋润。结果,唉,闹啊闹,又闹得太婆们跟姨爹大眼瞪小眼,竹姨夹在中间难做人啊!
她后来跟姨爹承诺,等跪足三天三夜,自罚过了,不管大太婆见她不见,她都会回巡捕房销假当差。.
而此时,大太婆竟独自前来。
一只胖胖蒲团被乌木杖一勾,勾到她腿边。
“坐下。”苍老略哑的声音在祠堂中回荡,莫名能震慑人。
“大太婆”秋笃静呐呐又唤,眸底小小起雾。“谢谢太婆。”跟着,她挪动僵硬的下半身往蒲团靠去,终能一屁股坐下来。
双膝很疼,喉头干得快冒火,但一想到大太婆愿见她,又觉肉身的疼痛与不适根本算不上什么。
一只小袋抛到她好不容易才伸直的腿上,她狐疑着,拾来揭开。
袋里是族里人常携带在身的甘草露丸,她曾帮竹姨制作过,用材简单,制法亦不难,一丸入喉能立时生津解渴。
抓着太婆给的那只小袋,她眼泪跟着就大颗、大颗滚出来了。
“太婆,对不起,是我不好”
“你知不好,要你跟他分干净,桥归桥、路归路,从此不相往来,可否做到?”
她倏又抬起泪眼,神情怔忡。
老人家皱纹满布的褐脸教人读不透,细小却深锐的眼彷佛能洞悉世间所有。
秋笃静答不出来,抿唇又咬唇,半晌却还是那句——
“太婆,是我不好。”
答案再清楚不过,那是没能办到了。
以为自己定又惹恼长辈,没想到老人家拄着杖慢悠悠踱到角落,在圆凳上落坐,拉平黑衣衣角,好一会儿才出声——
“你自踏进村里,可知山坳外围边上,那只九尾狐跟着你来,便未再离开?”
秋笃静暗抽一口气,声音微绷。.“他没事,没做什么事是吗?”就怕冲突掀起,他侵门踏户扰攘山村,亦怕巫族摆阵迎他入瓮。
她回村里,他硬是要跟,为这事,两人又闹得不可开交。
她最后撂狠话了,说他这是逼她选边靠,而她不弃巫族,就只能被逼着弃他。
没想他那日一路跟来,她明明赶他回去,也站在入村的山坳边上看他虚空挪移消失身影,结果竟是障眼法,根本没走。
大太婆乌木杖往地上轻敲一记,咄地响动,回音重重。
“我也等着看,看他想做出些什么。”
秋笃静一颗心随着乌木杖的击地声音咚咚重跳。
揉过后,双腿活血了些,她起身过去,重新跪在老人家面前。
“想求什么?”身为巫族族首多年,处事一向快狠准,老人家单刀直入问。
“太婆手下留情。让我出去跟他说说,他见着我就会离去的。”
“见了你?”老人家低哼了声。“原来如此。是怕你回来挨上重罚,非得见你一面,知道无事了才肯离开?”
秋笃静被问得双颊微烫,垂下脸,实不知该答什么好。“太婆”
祠堂内静下片刻,静得秋笃静头皮发麻。
她努力挺直背脊,才想硬着头皮开口再求,终于等到老人家出声——
“他以你为“炉鼎”修炼,汲取并修补元神,按你所说,他虚元重建应已大好,明知你要回咱们村里,竟没将内丹收回,这是为何?”
九尾雪天狐的命,白凛的千年内丹,依旧埋在她丹田里,受她血气滋养。
她知道即便瞒过族里人,也必定逃不过大太婆的天元神透。
此时被问及,她秀额与背上已渗冷汗。
护住内丹的意志是绝对坚定的,在回来请罪前就彻底想过了。只是唉,很难将当时白凛给她的答复回给大太婆啊。
“把内丹蓉去吧,好不?”真是哀求了。
“不取。”喷气。
她瞪他。
他更凶狠地瞪回来,瞪着瞪着,竞微挑俊眉,薄唇徐徐扬笑——
“你就护好吧,尽全力护我。护不好,真被夺走,一条命算是了结在你手里,也是我自愿的。”
他抛出这话之后,随即而来又是一阵抵死纠缠,巨大树心内春情荡漾,虽说都是深深埋进彼此血肉里,跟有条有理的双修共享到底不同,就是很动心、很缠绵、很紊乱、很无耻、很胡天又胡地。
是要她怎么跟太婆说?
但,不答不成。踌躇了会儿,她深吸口气,豁出去般答道——
“是他给我的。他给了我,那是聘礼。他用自己的千年内丹下聘,娶我为妻。”
砰!
乌木杖又一次敲地,老人家这回力道重了,引起的回音在祠堂内嗡嗡回旋。
“还私订终身了?好啊,好极!”
秋笃静壮起胆子抬头直视太婆,眼泪默默又滚落一波,极力稳声——
“我喜爱他。太婆相往十年,我是真心喜爱他,很爱很爱。结这个亲,是我厚着脸皮对他挟恩索报,他不得已才答应,但我是明白的,凡人与天狐不可能永远相守,我一开始只想着成全自己,可事到如今,毕竟是阻了他的修行道,他他在等他的“渡劫”,我总是要把内丹还回去的,总是”顿了顿,泪落得太多、太急,她顺过气才能接着再说——
“总是得还他一个清净。”
老人家深锐的目光在她脸上梭巡。
秋笃静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肯定“杯盘狼藉”得很,但狼狈就狼狈吧,在大太婆面前只能坦然一切,她不求退路。
“他在等他的“渡劫”吗?哼呵呵——”
再如何琢磨,秋笃静绝绝对对想不到,竟会听到大太婆呵呵笑出!
“太婆?”老人家不似皮笑肉不笑,似笑得挺乐。
“这头眼盲心也盲的家伙,等他的“渡劫”?“渡劫”近在眼前,把他的本命内丹都取走,还是他双手奉上,他竟然未觉?呵呵呵真绝了。”
秋笃静没听明白太婆含在口中的自喃自语,毕竟耳力再好,也早被老人家突如其来的笑给震懵了。
“还什么内丹?是他自要掏出给你,你好生收着就是。不还。”道完,乌木杖又重重敲地,郑重告诫一般。
事态走向完全是“异军突起”,秋笃静当真傻眼。
老人家又挑剔般拉拉黑衣衣角,拉得衣线笔挺,陡又抛一句——
“去跟他说清楚。”
“要说说什么清楚?”舌根僵了,都不知怎么蹭出话的。
“就跟他说,想要你人,不能够。想讨回他的内丹,不可能。”
“太婆!”
“倘若够本事,就来闯闯巫族的“落月七星阵”,过得了关,一切再论。”
咄!嗡——黑袖一挥,再往石地上狠落一记乌木杖。
似要展现威能,乌木杖里的百年术法猛地催动,杖尾一落地就点出千万火光,宛如无数又无数的火萤倾巢脱出,灿极耀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