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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萧氏端进一盅药膳粥和汤药。“华姑娘醒了。”热络地跟刚起身的华敷打招呼。

    “什么时辰了?”天色大亮,是卯时还是辰时?又睡一整晚,身上依然疼痛,还多了一份酸疼,是睡太久了。连续睡了四天,昨夜醒来后,又莫名睡着,绝不是因为受伤未愈而体力不支……

    是被点了睡穴,陷入无知觉的状态。凤大殿主的好意,让华敷的心里微微懊恼……

    “卯时刚过,辰时了。”见华敷脸色不郁,萧氏关心问道:“你的脸色不好,是梦到前几天受伤的噩梦吗?”参加个喜筵,却莫名遭受攻击,嗯嗯,等下跟药老提提。需要再加重镇静凝神药材,好让她无梦一觉到天明……

    “没作恶梦。”总不能回答是因为贵殿大殿主的行为不悦。想要让她好好休息,可以跟她说呀,何必擅作主张点她的睡穴,“还是伤口又犯疼?胸闷?”医者父母心,跟在药老身边大半辈子的萧氏,帮忙照顾患者,简单的医理也知,早习惯将患者当作孩子般悉心照料。

    “不是。”她的伤口恢复力奇佳,熟悉的药味……对药物敏锐度高的华敷嗅出自己制成的伤药。是她提炼的紫玉活血膏、玉香白露生肌膏,糸儿帮她上的药吧?

    萧氏一脸担忧。

    华敷心一动,直觉地不想让照顾她的长者作无谓的揣测,于是找个安抚的理由。“不太习惯新环境。”

    以为华敷终日与药草为伍,习惯了简约的环境,凤阙殿的朝凤阁虽华丽,但主人们全是男子,是以在建筑上、摆设上颇为阳刚,就连琉璃瓦上欲振翅而飞的凤鸟形体虽精致但眼神锐利,宛如雄据一方的王者。

    “华姑娘你有何需要、缺什么,请吩咐,我托人去办。”华姑娘目前所能居住较安全的地方就是凤阙殿中的凤宇殿内其中一座阁楼。眼下再怎么换屋子还是会换上阳刚性重的屋子,只好在摆设上补足。

    华敷连忙拒绝。“不用麻烦了……我只是不太习惯新环境……”劳师动众只会更增加她的不自在。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华敷用完早膳和汤药,萧氏离开没多久,罗糸就进屋。

    她心心念念的好师姐终于醒来了。失血过多,脸色苍白,狠狠揪捏她的心,罗糸难过地哽咽着。“华姐,你总算醒了。”罗糸一如往常,立刻扑到她怀里,漂亮的眸子沾染水光,一副泫然欲泣。

    “别掉泪,已嫁作人妇,还当泪眼娃儿么。”阻止罗糸欲倾巢而出的泪水。

    “来不及了啦。”习惯向华敷撒娇的糸儿,才不管嫁人与否,直率性格依旧。“新婚隔天,知你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早已流了一大缸泪水,谁叫你存心让我难过……受了那么重的伤,刀伤又掌伤的,整身红红紫紫伤痕累累皮开肉绽还昏迷不醒人家会伤心难过流那么多泪水全是为你呀……”心疼又难过地一连串没有任何停顿的数落。当她帮华姐擦药时,那一身青紫和被刀划过的血肉模糊伤口,心疼地泪水狂泻。她自幼练功,为求武艺精湛,总是不要命的狂练,受伤是家常便饭。善于自我防卫的华姐,行事向来小心谨慎,身上不太容易有伤痕,这回却受了如此重的伤,怎不教她诧异、难以接受!

    喝!行云流水没断句的指控,糸儿的担忧她明白,她也不想被人追着砍,但还是遇着了。“是是是,是我不好。”

    连忙安抚,又逗着一脸难过的糸儿。“不该匆匆忙忙赶着参加你的婚筵,忘了带防身迷药自卫。”她哪知参加个喜筵,会祸从天上来。

    “你的轻功不是很好吗?打不赢,就逃嘛,”凤阙殿高手云集,要宰个贼人易如反掌,有必要拿着娇卖身躯去抵挡恶煞吗!想到这,罗亲又是不依的朝华敷-瞪。

    “有啊。”不敢承认那时的逞强与冲动。“一山还有一山高,那人功夫好,轻功佳,又有武器;我拿银针和他一较长短,短兵相接,胜负分明,马上被打个落花流水。”

    “的确,武艺不是你的强项。”难怪输得惨不忍睹,全身是伤。

    “以你身上的伤痕观之,幽玄楼那个下毒者是痛下杀手,存心致你于死。以幽玄楼的行事作风,现在一定将你列为铲除对象之一,你必须在朝凤阁隐匿一阵子,避开耳目,”除了凤阙殿三位主事,药老夫妻二人及她与母亲这几个人知晓,朝凤阁内安置一个名闻天下的药菩萨。

    又说道:“为了你的安危,咱们誉名天下的药菩萨,有段时间委屈你当我夫君的远房表妹。”

    她明白,安排这身分是为杜绝所有人的揣测忖度。如此一来,她参与解“百步绝命”没人会猜到她也有份,幽玄楼如要找寻泄愤对象将是其他人……日后,她依然是无忧行走城乡间的医者;江湖归江湖,江湖事与她无涉,但愿事情能如预设般顺利。

    “是是,我的“好表嫂”。”师姐变小姑,师妹变嫂子,亏殷二殿主想得出来。

    罗糸笑得可得意了,简直可以说是——心花怒放。笑意灿灿,递上微温的药碗。“乖,这碗汤药先喝了。”表嫂,多亏她那英敏巧智的新婚夫婿,弄了个“远房表妹”名义,让她叫十二年的师姐唤她为嫂子。长嫂如母,她会好好的照顾“小姑”。

    “糸儿。”放下药碗,见罗糸一脸诡谲笑意,不禁头皮发麻。“你笑得太诡异。”就像每次要逼她穿牵牵绊绊服饰时的神情。

    “我高兴嘛!长嫂如母,我会好好照顾‘小姑’你。”细心地用手绢拭去华敷唇边的药渍,心底愉快盘算着,入秋了,等娘回绸缎庄后,不了娘有参与解“百步绝命”没那么快回庄,她还是先修封信给爹,请他送来两箱秋冬衣裳,给她的“小姑”穿。

    照顾?心底的警钟敲呀敲,华敷连忙谢绝:“不用了,我自个儿是医者,身体有恙,会自行调养,”罗糸一身桃红缎面新衣裳,让她找到一个转移目标的藉口,“你刚成亲,该照顾的是你的新婚夫婿。”

    “还有呀!你还没告诉我,你的鸳鸯散有没有让那殷殿主放浪形骸?”

    说到新婚之夜,饶是平日爽朗不拘小节的罗糸也娇羞,羞红的娇颜更是明媚动人……

    ***

    秋分至,凉风吹送。糸儿和她夫婿暂时离开凤阙殿;除了送来三餐的药老之妻萧氏外,整座朝凤阁就只有她一人。想想,她自幼习医,终日不是与药草为伍就是勤练针灸、识百穴,十四岁便与师父四海行医,研究病理。习医行医,数年如一日,一直以为,这生活方式到她老死都不会改变;然人算不如天算,她亲如姐妹的师妹糸儿遇到人生伴侣后,她的生活也跟着起了大变化。眼前最好的佐证,那一桌的闲书……

    她从来没这么悠闲过,终日不是用膳就是睡眠,一连十数日无所事事华敷一派佣懒闲散,半是斜躺地侧坐美人靠,眼眸微张,百无聊赖地瞧着手里闲书的内容。

    糸儿和她夫婿殷无迹大概是怕她闲慌,请人搬来一堆书和一堆布呀线呀之类的女红。糸儿本家是丝绸绢坊生意,裁减春罗是她的拿手绝活,不,该说是时下女子必学的妇功之一……她华敷,医者一名;掐针,她下陌生,银针金针为布扎针治病,针到病除。绣花针,同样是针,同样可扎人,每下一针,她的指头就多了个针孔。穿针引线不难,将线密密疏疏灵巧有致的落在锦布上,可难了;缝了几针,一块光滑细致的锦缎被她缝成一团纠结成一块儿的布球……嗳,浪费了一块好布,还是将布裁成布条(包扎伤患用的)较实用。认清自己没有女红的天分,注意力转到那数十本的书籍,还是看她的强项——医书,来得实际。

    咦咦咦!《黄帝内经——灵枢素问》、《神农本草》,《脉经》之类的医书呢?不然《伤寒杂病论》也可以啊。左翻右瞧,所有书皮上的书名,竟然连一本医书都没有。再退而求其次,仔细翻看有无游侠传记类,可以提振精神……没有,没有,都没有。全是些诗经、诗词选集、佛经、风物志等不必太花心思费神的怡情养性闲书……

    终日,看闲书、用膳、小憩、就寝……轮番做,一日十二个时辰,她大约六个时辰在小憩、就寝上,平平淡淡,过一天。凤阙殿的人真的是让她贯彻“静心调养”四字真髓。翻了翻手里的闲书,有些昏昏然。闲书真的很有镇静安神的效果,翻不到十页就开始生出倦意。

    十来天,她身上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或许她该找那个要彻底实行“静心调养”的人,商量商量不要硬性规定到要一个月的调养——十天前点她睡穴者,自那天起就未再见过他。想想,身为一殿之主,日理万机,公务繁忙,见不到他的人是正常的……

    风轻送,忍不浊欠。她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脉象虽仍弱了点,没道理用膳后一个半时辰她的精神就开始颓靡,昏沉想睡……以前为人医病看诊、炼丹药,再疲惫,当夜休息一、两个时辰,隔天,仍精神奕奕继续前晚工作,心底忍不住叹息:受一次重伤,体力大不如前……

    或许再过些时候,她就能恢复……

    就在华敷闭上双眸小憩时,一道紫衣锦袍娴雅身影进舞凤亭。没唤醒正打盹的华敷,他瞧一眼桌上的闲书,俊雅脸庞漾出一抹笑意,很有闲情逸致的落坐,并翻起桌上的书籍阅读起来。

    手臂的酸麻感唤醒睡意,华敷眨眨眼眸,日西沉,天边霞彩是瑰丽的靛紫,晕黄映照在琉璃瓦上的凤鸟,犹如五彩斑斓尊贵无双的凤凰,守护一方天地,宁静祥和……细微书页翻动声,惊扰她的冥思,一抹不容忽视的俊挺紫色身影映入眼帘,神思闲雅,意态风流的翻着手中闲书。是他,一个日理万机、忙得近二十天没见的人——凤阙殿大殿主。他来了多久?

    为什么没叫醒她?他来此何意?身为大殿主,怎会有闲情在这翻闲书?一肚子疑问;被注视的人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视线离开书册迎视她。

    “睡得可好?”

    还沉溺满怀疑问中的华敷并没有立即回应,目光胶着在凤琅琊身上。

    还没回神。他真是有幸,看到盛名四海的药菩萨发愣。“怎不回房休憩?华姑娘。”

    她,无言。

    “华姑娘,华姑娘……”

    终于回神,华敷见凤琅琊唇角带笑,意识到自己的失神。“有事吗?”

    她不是恋男色的痴女,瞧男子瞧到呆了,虽然眼前这位绝色男子很容易让人陷入那种……不管了,反正她是个医者,所以人的容貌优劣与否她不曾注意,令她在意的是:那人面色是否正常,是否有病貌;倘若是对方有病,她该用何种药草让布在最短时间内恢复。

    “在下应该没被人下蛊吧?”想起当日二殿主殷无迹第一次与罗糸初次见面,被罗糸细瞧的情形。

    “没有,”他的眼神清澈明朗,眼白无瑕,没有被下蛊的迹象。

    “还是……恶疾缠身?”呵,想不到他会主动与人攀谈。

    观望他的五官神色,伸出三指搭在脉门,为他细细切脉。沉吟半晌。

    “你受伤三日,虽然有运功疗伤、服了药,伤势要痊愈,需再调养七日,功体才会完全恢复。”如同一名医者对患者专业的口吻。

    药老医术堪称不错,所制的金创药、开的药材皆是一流。服过药老所开的药,如她所言,需要调养七日,功体才会完全恢复。她的医术卓绝,不容怀疑。

    “有何药草可以立即恢复功力?”无迹的夫人罗糸,向来推崇自家师姐用药了得?

    “马上恢复功体的药草是没有。”大罗金丹,神仙才有。“百草紫金丹倒是能提早个两三天痊愈。”

    “百草紫金丹,你提炼的丹药?”

    “嗯,它可以修复功体,再重的内伤,也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修复功体。”可惜她身边少了这味药。“你若需要,可以向糸儿取。”

    看来,她不但医术佳,还是个制丹药好手。

    “这味药就只有百草畹的人才得以使用?”百草畹的门规,她向来遵守。

    “这配方只有百草畹才有。”她是照师尊的医书炼丹制药,百草紫金丹她是有再加几味活血化瘀的药材下去,且可以护及五脏六腑,让内伤在最短时间内康复。糸儿好打抱不平,侠义心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武艺虽佳,然人外有人,还是偶尔不小心着了他人的道,炼制个两三瓶,以备不时之需。她是个医者,用不着。每回丹药炼制好,全数都给了糸儿。

    在凤阙殿“静心调养”,她才惊觉未雨绸缪是必要的。回百草畹后,外出行医定要将迷药、伤药随身携带一些。

    “百草畹的独门秘方,”

    “嗯。”呃,说了一长串,她怎忘了糸儿夫妇不在凤阙殿,哪来的百草紫金丹——等等,受重伤时,糸儿曾塞给她一瓶服用,还有剩……由袖袋中拿出一瓷瓶。“这还有两颗,你凑合着用。”

    “多谢药菩萨赐药。”

    “不算赐药。这些日子以来,受到凤阙殿无微不至的照料,算是一点回礼吧。”师尊的原则不能违背,她还是说清楚的好,免得让人以为她违背师厶甲-不得医治富贵商贾。

    “照顾你,是因为凤阙殿的疏忽让你受伤,理应如此。”微笑又说道:

    “再说,令师妹嫁给无迹,套句旃遥说的话,百草畹与凤阙殿是姻亲关系,若不好好照顾你,对殷夫人,我们不好交代。”在她受伤昏迷期间,她的师妹,凤阙殿二殿主夫人新婚期间就哭得伤心欲绝,仿佛受重伤是她本人,泪水差点没把凤阙殿给淹没。

    姻亲关系,还好……有必要攀亲带故吗?日后再上凤阙殿的机会很少……她四海行医,接触的布全些是寻常人或贫困之人,投身医疗、炼制丹药,忙碌到没闲工夫上这作客……

    华敷没理会“姻亲关系”,只回道:“你先服下一颗,运功调内息一小周天。”

    凤琅琊看见她眼里净是澄澈无波,完全医者的神情,便不再多言,依她的话服药后,盘腿而坐,运功让药效迅速催化,药气行走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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