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情落九尘（8）
身子微微一轻，她伴着漫天飘洒的罂粟花轻舞。
裙裾在空中微微打了个转儿。
寂一手揽上纤纤素腰便再也不肯放手。
“今日是我同夫人的大喜之日！大家无需在乎礼节，只要随我畅饮欢愉即可！”寂朗声大笑，将黄金酒樽里的酒一仰而尽。
然而，华丽隆重的九重宫阙，却无人陪他欢笑。
魔界弟子们在另一处自有庆贺之地，这里只有他，她，胤轩，还有她。
拖着天佑玄女礼服的珞薇低垂着头，见到寂已经美人在怀，她默默准备退下去。
“慢着！”
长袍疏狂。
珞薇感觉双腿被什么击中，不得已跪在地上，又被一股无形之力按住头颅。
“说！恭贺魔尊新婚大喜！”
珞薇咬紧嘴唇，闷不吭声。
手指缓缓捏紧了酒樽，邪魅的眼里飞扬着盛怒的深红。
“张开嘴，说。”
寂的下颌咯咯作响，坚硬的黄金酒樽已经被他捏得出现了裂纹。
珞薇眼帘低垂，恍若失去了听觉。
魔尊寂震怒！
温润的掌心覆上他的手背。
“寂，婚礼见血实非吉兆。”
如春日冰河融化的声音。
他反手扯下她的红盖头！
鲜艳的红盖头迎空飞舞，片片凄美的罂粟花飘落在上面。
寂的喉头紧涩。
他不由得更加大力地抱紧怀里的人儿。
紧得她微微吃痛。
脸色酡红，两眼扑闪着如同惊慌的兔子。
她微微垂着头，甚至有些不敢看他。
幽幽香味自她呼出的气息中飘散开来，他近乎贪婪地吮吸着。
渐渐地，他的眼神迷离，他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近，他们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他和她的唇近得只有一张纸的距离！
她的身子僵住。
暗红的双目，如同火山中的烈焰火海，灼得她透不过气来。
他离她那么近，那么近……
正在这时——
“奴婢祝魔尊大人新婚大喜！愿魔尊与夫人百年好合！”
珞薇声音高亢，使得整个大殿之上都回荡着她的回声。
连一直漠不关心的胤轩也不对劲的看她一眼。
寂恼怒狂躁！一手将酒樽掷出去，正砸中珞薇头上，点点血丝从额头渗出。
他从不在乎什么大忌，如果不是她开口的话，她已经死得连灰也不剩了。
“寂。”她微微蹙眉，礼堂见血，终归是不好的。
他吻上她的额头，“我和你成亲，谁敢阻拦？谁敢说不吉利？”
她羞涩地任他温存了一嗅儿。
“可是？为什么你我成婚，还会请上仙前来呢？”
寂怔住。
“我方才才看得出来，服侍我的那个婢女，她身上有与众不同的神骨。”
寂下颌绷紧。
杻阴宫里为何会出现仙界的人？如果说她真的只是沉睡了百年的话，这其中的变化是否真的在她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那是因为。”宝座之下，珞薇颔首，“这里并非杻阴宫。”
“你闭嘴！”魔尊寂暴怒！他怎么可以容忍有人在她和他说话的时候插话？！她只是一个无所谓的摆设！
“寂。”沉静的眼睛盯着他，“让她说下去。”
寂的手指捏得格格响。
“这里是天宫，九重天。”
“闭嘴！”
魔尊寂长袖挥舞，血沫飞扬！珞薇被打得呕出大滩鲜血！
珞薇被当空飞起，又恶狠狠摔落在地。
“他骗了你，你早就已经死了，是为了杀他而死。因为他险些屠灭了整个儿神族，而现在，已经没有神族了。”
“我——让——你——闭——嘴——！！！”
魔尊寂狂乱嘶吼！
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怎敢跑来他的婚礼上大闹？怎敢在她的面前如此放肆？怎敢企图毁了他痴痴盼了几千年几万年的婚礼？！
不可以！没有人可以！
所有妄图阻止他的人。
都！！！
得！！！
死！！！
血色长袍魔功爆涨！
盛大的宫殿，喜庆的宫殿，顷刻变成地狱般的幽蓝色！
明紫色气浪如巨大紫龙，怒吼着，划破天际！
滔滔冥火变成巨蟒毒虫撕咬在她的四周！靠近她！吞噬她！
雷霆之力！
“哈哈！一群凡夫俗子！今日我便让你们瞧瞧什么是真正的雷霆之力！”魔尊寂仰天狂笑！
狂风大作！
偌大的玉石宫殿，琉璃瓦竟然被块块掀翻了去！
天柱碎裂，地面崩颤！整个宫殿在下一刻就要坍塌！
珞薇浑身像是要被什么挤裂了一般！耳边清楚地传来骨肉碎裂的声音！
她要死了么？快要死了吧？
……终于……她可以结束这荒诞无稽的一生了么？她真的好累好累啊……
可是……
珞薇望向魔尊寂，深黯的眼眸滑过一丝阴笑，像是漆黑的夜里冷不丁爬到身后的毒蛇。正在蓄积雷霆之力的魔尊寂被这样讳莫如深的眼神错愕……
她轻笑，笑意如此之深，恨意从那笑里步步蔓延渗透出来。
可是，在此之前，她还有一件事没有完成呢……
那般阴冷的眼神，那般入骨的恨意，他被这不明所以突如其来的眼神所错愕。
待他意识回归时，冰冷的匕首刺入他的重穴！
鲜血狂奔！！！
竟然直接飞冲到了石柱顶端！
强大的气流将二人撞飞！
奔腾的血水，一冲而上，又有如瀑布般俯冲下来，顷刻之间宫殿地面已经浸满了血水！鲜血有如瀑布般从他的伤口处源源不断地狂奔而出！！！
珞薇从没想过，一个人竟然可以有那么多的血！
浓烈刺鼻的血腥味冲击着她的呼吸，刺激着她的意识，她要窒息！要晕厥！
……
婚礼前一日。
“只是一抹残存的记忆么？有没有可能，我可以趁机控制住玄司雨的意识，或者，让我上她的身？”
涂涂不可置信地盯着珞薇。
“你想利用玄司雨杀魔尊寂？”
珞薇迷起眼，“明日，只有她是离魔尊寂最近的人，只有她最有可能杀了他！”
“就算如此，就算你能有法子控制住她，可是要杀魔尊寂谈何容易？以你或者玄司雨的功力，必须一击刺中他的重穴才有可能杀了他，可是你知道吗？”
涂涂叹息，“珞薇，还是等过了明日，我助你一臂之力，帮你逃出寂的掌控，你有多远走多远。剩下的，交给我来处理，杀他的事交给我，你走吧。”
“杀他，你有几分的把握？”
涂涂沉吟。
指甲掐进掌心，珞薇把下唇咬的一丝血色不剩。
“有一个人知道。”
“什么？”
“有一个人知道，魔尊寂的重穴是何处。”
“谁？”
“天佑玄女。”
珞薇凝视前方，仿佛那里站的就是她此生最最痛恨的敌人。
“只要能操控住玄司雨，我们就能得到那残存的记忆，就会知道，魔尊寂的重穴，就能，杀他！”
……
鲜血如注！狂涌奔腾！
魔尊寂仰天狂叫！
宫殿的石柱在这撕心裂肺的叫声中碎炸成成千上万的石块噼里啪啦飞砸下来！
胤轩趁乱飞向被冥火围困的珞薇，替她挡下了砸下来的飞石。
这下，天宫是真的要塌了。
塌了也好，左右都是个华而不实的空壳子。
乱石纷飞，狂风怒号！
“你是谁？！”
飞石砸中寂的身子，寂的头顶，寂的胸膛。可是他丝毫不挡，丝毫不觉得痛。
因为体内已经有了雷霆撕裂般的疼痛！他的心远比这疼上一千倍一万倍！
为什么？为什么是在这一刻？为什么是在他们差点儿就快要成亲的这一刻！！！
为什么还是在欺骗他？为什么谁都可以欺骗他？为什么？！！
“你到底是谁！！！”
暴风怒吼中。
女子清冷的面色一如千年前，没有一丝动容。
“我是莜。”
声音淡淡的，眼睛淡淡的。仿佛她是个没有灵魂的空壳子。
她是玄司雨，也是天佑玄女。
当残损的记忆被一点点剥开，她留在人世间残存的最后一丝痕迹也将消失殆尽。她或许真的重生了片刻，可是在她得知神族被灭，当他得知魔尊寂做了怎样疯狂的事情之后，她还是选择杀了他。
诚如她所说，她是天佑玄女，她生来的使命便是守卫神族，如果他做出伤害六界的事，她会阻止他，必要时，她也会杀了他！
哪怕是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样选择。
只是，这之后的她，没有了寂的她，也没有在世间再存活的意义了。
再重来一次，重来两次，重来十次百次，还是这样的结果啊……就和千年前一样的啊……
最后的气息终于也消失殆尽，这世间不再有任何与天佑玄女有关的东西了。
大红嫁衣凄然飘落下来，女子的躯体昏迷在地。
珞薇猜对了这至关重要的一步棋，只要告诉天佑玄女所有的真相，只要唤醒她最后的记忆，不必她们出手，她一定会再一次重创他！
石柱炸裂！血浪狂涌！
魔尊寂狂乱吼叫！
血浪有如暴风雨般遮蔽天际！
“呵！”珞薇刚刚被他一掌击中，身子已经无比虚弱，“你以为她真的复活了吗？你以为你会有幸福吗？我告诉你，不会！因为像你这样的人不配得到幸福。”
“是吗？”狂风血浪中，魔尊寂訾笑，他仿佛已经恢复了平静，暗红色眼睛邪魅张狂。
“既然如此，我也不能让你们活下去。”他指着珞薇和胤轩，“你们，干脆和我一起死吧？”
烈火焚烧的剧痛一路从伤口那里撕裂至心脏，魔尊寂震身而立，血色长袍激烈怒扬。
“来吧！你们都同我一起死吧！这世界也与我一同陪葬吧！”
最中心的石柱轰然倒塌！
明紫色气浪，围绕着珞薇的幽暗火舌再次舔近！
胤轩施法灭火，没想到这火承了法力却突然增大起来！
火势足有一人高！
“珞薇！”胤轩大吼！
“珞薇！就是现在！”涂涂在她体内叫，“就是现在，快将水晶匕召唤出来，魔尊寂已经不行了，我送你们离开这里！”
震耳欲聋声中，安静了那么一瞬。
“珞薇？珞薇！”
“珞薇！！！”涂涂哭了，她没有料到，她怎么偏偏没有料到这个？！
幽幽冥火之中，珞薇隐去了手腕上的月牙印记。
轻唤。
“洛胤轩。”
胤轩怔住。
这名字……
然后，他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珞薇拼尽这一生最后的力气，拼尽她仅剩的功力。
将胤轩送出了九重宫阙。
她甚至没来得及看清胤轩最后的表情。
这世界终于安静了。
剩她一个人也好，死了就无牵无挂了啊。
死了，就干净了……
明紫色奔腾的气浪，滔滔冥火之中，珞薇安详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
另一边。
玄司雨刚刚醒来，就看见了魔尊寂的功力正在四处飞散！
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明明一切都按着她计划的那样，魔尊就要娶她了，她就要嫁给魔尊了！她才不管什么手段，她才不管他喜欢的那人是谁，只要她能嫁给他，只要他能看着她就好！
可是为什么？她好像不知怎么睡了一觉，为什么醒来会变成这样？！
魔尊快要死了么？那她呢？
不！不可以！
她才刚刚触手可及的幸福美梦，不可以就这样破碎！
漫天炸飞的碎石中，魔尊寂的身体也要随之被炸碎的四分五裂。
可是……有道红影轻轻飘来……
像是狂风暴雨中含泪盛开的罂粟花，美丽而致命。
她含着泪，飞向她毕生的爱人。
……
很久之前。
地牢。
水镜那边，有个女子被盖着红盖头，定了身静静坐在床头。
胤轩哀伤地看看水镜，又哀伤地看看闭眼静坐的陌辰汀。
突然，陌辰汀睁开眼。
“他会选择用我的身体。”陌辰汀传声给胤轩。
“什么？”胤轩没有反应过来，躺在地上闭眼装睡觉。
“他现在只是一团虚体，没有办法承受住所有的雷霆之力，这么多年，他没办法踏出杻阴宫的另一个原因，其实是因为他的实体已经被毁了。”
“你是说，他最后会控制你的身体，让你变成他？”胤轩不寒而栗。
“不，他会把我从这副身体里赶走。”
“怎么做？他会怎么做？”
陌辰汀静默。
胤轩却愈发提心吊胆起来。
“汀，我们不能再这样了。必须得做点儿什么！”胤轩起身摸摸石壁，一圈锤在石壁之上。
“胤轩，你当司命星君的时候，那些看家本领还记得么？”
“你是说……？”
“删去我所有的记忆，只让我留有一个念想。”
“什么念想？”
“我爱过一个女子，就算至死，我也不会让她受到伤害。”
胤轩怔住。
“需要多久？”
“不需要多少时间，只是……这儿四处都是魔尊的眼睛，我要如何施法？”
陌辰汀静坐不动，“待会儿，我会将石壁打穿，地牢就会坍塌，在看守的阴魔赶来之前，按我说的做。”
“为什么？”
他站起身。
用声音说道：“她被定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