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芳言
竹海茫茫，芳草萋萋，远山环绕，绿水悠悠。蜀中的山中之景向来是美的，而连云山又是这美中最美。山穷水尽时，柳暗花明处，那处世外桃源还似旧时模样。
“剑仙”高伯生与他的宝贝徒儿冷言坐于院中的石桌旁，焦急的等待着为映芳治眼睛的百草先生的进度。映芳的眼伤已经拖了数月，能不能治好连初见她伤势的百草先生都不敢保证，这就给了众人更大的压力，饶是平日里那么镇静的冷言都紧张得满头大汗。
要说百草先生这一段时间也是够忙碌的了。自从被北周的二皇子慕风偷偷送出来，一路到了大琼境内，他就没再闲着，一连给好几个人看病。刚闲下来，就接到了高伯生的飞鸽传书，说是有重要事情。他马不停蹄地好容易回蜀中，想着先清静清静，哪成想一进门，还没等落脚呢，就被冷言拉进屋里。进屋一见床上端坐着的眼睛被遮住的映芳，一个头两个大。
他当时唯一的想法就是，自己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怎么他身边的人个个都有疑难杂症？不是伤得要死，就是中毒难解的，再不就是没什么大事儿也想他治的。现在更高难度，来了一个失明的。（作者OS：可能老先生没想到，一整部小说都没他老人家什么戏份，到了这类似于番外的篇章里，他反倒成了最忙的人了。）
他本来想着：他大老远从北边赶过来，哪管给他喝口水，也算是冷言这小子有良心。不过他看着冷言那冰窟窿一般的脸色，想想还是算了吧。这孩子没良心没眼色甚至没心眼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年纪大了，不跟他一般见识。真要一般见识起来，能把他气死，于是老老实实的干起了他的老本行。
不过干活归干活，他也没少在心里吐槽：有些人吧，一开始爱情来的时候不开窍，一旦开窍了，连他自己都怕，就像冷言。从前映芳喜欢他，喜欢的不论怎么拒绝都不愿意放弃。一来二去，映芳不那么在乎他了，他倒是关心上人家了。下雨天，跑到映芳家里看看人家回没回家；发现人没了，漫山遍野的找；好不容易找到了，又装深沉，说自己是路过。
那一年阿音回了邺城，高伯生外出游历，山中就只剩下他们两个。记得当时高伯生问他要不要和他一起走，他非说家里没个人看着不放心，怕师父的菜园子荒废了。他哪里就是真的在乎那几颗菜？无非就是不放心映芳自己留居山中。还非要死要面子活受罪，真是没谁了。
映芳静静的躺在床上，百草先生不知给她用了什么药，让她动弹不得，甚至感受不到疼痛，却也不至于完全失去意识，至少她的脑子是清醒的。她虽然紧张，可是紧张了过长时间她反倒不知道该做什么。脑子不断的转动，想起了从前和冷言的好多事情。
犹记得高师父和百草先生出门游历，山中便只剩下他们二人。那时她总喜欢逗他，问他是不是对她有所改观？他顶着万年的冰山脸，一言不发。她悻悻然的笑了两下，没再搭理他。心里却很是欢喜，虽然他没说喜欢她，倒也没像从前那样断然拒绝，是个不错的开端。
于是她便时不时的来串个门，蹭个饭。山中的日子确实太枯燥了，她不逗他的话，也不知道上哪儿找乐子。冷言这人吧，看着冷冰冰的，有时候也傻呆呆挺有意思的。典型的面冷心热，总是能在别人最需要的时候出现，而且出现的出其不意。
就像那一年，大琼的太子谋反，意图弑父篡权，整个天下都乱了。冷言知道邺城中阿音处境艰难，即便是再憎恨皇族，也都亲自去了南平确认皇上的消息。那时她并不知道他恨皇上的原因，只知道他看皇上的眼神充满了仇恨，恨得她都怕他一个冲动就一剑结果了皇上的性命。但是他忍住了，带着她一路赶往邺城通报消息。
那时节，兵荒马乱，人心惶惶。他领着她进邺城的时候，城内到处都是叛军，路上的来来往往的巡逻队差一点撞了她，还是冷言将她护在身前。她看着他，平生头一次有了被保护的感觉。
也是那个时候，他带着她偷入皇宫，打探消息，勇劫法场，这一连串从前没有做过的激动人心的事情深深的刺激着映芳，让她充满了新鲜感。她突然想到，要不以后他们做盗贼吧，专门劫富济贫，没准儿以后流芳百世，还能有个“雌雄双煞”的名声，想想都激动。可是这些也只能停留在想想上面，阿音曾对她说过，冷言他有身不由己的苦衷，所以不能喜欢她。她总好奇那是什么，这个疑问终于在冷言从北周探知阿音还活着的消息回来后得以解开。
他在皇宫亲口承认自己是前朝冷氏的后人，他背负了整个族人的血海深仇，所以他不能喜欢她，不能有任何羁绊。然而命运总是弄人，这个几乎是百姓们谈及色变的身份，竟然是高师父为了自己报仇编造的谎言。他得知真相后，虽然原谅了高师父，她却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变化。被最亲近最信任的人欺骗是什么感觉？她虽然没有经历过，可她愿意与他一同承担。这么多年她都陪在他身边，难道还在乎这几天吗？她想成为那个暖化他内心的人。
映芳虽看上去是那种沉静若水的姑娘，骨子里的坚韧却是无人能及的。就是她这样日日的陪伴，时时的安抚，终于换的冷言冰心融化。这一融化不要紧，冷言的一腔热情差点把映芳烧着了。映芳心里跟捡了宝贝一样，觉得自己之前的努力简直太值得了。
可是天意作弄，他们终于如愿以偿的走到一起，一场拦截却伤了她的眼睛。她自负美貌，眼睛亦是她最满意的部位，如今瞎了，她又如何能接受这个事实。然而她却不能让他知道，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要帮助天遥，要保家卫国。
回蜀中的多少个日日夜夜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眼前永远是一片漆黑，连白天和黑夜都分不清。最严重的一次，她摸不准时辰变化，在窗前坐了整整一天一夜。高师父凌晨的时候睡不着觉跑出来吹风，就见着她独自坐在那里，跟白天见她时是一个动作，甚至连手的摆放姿势都没有变过......
“映芳？”百草先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可不要哭哦，这对我治疗很不利。”
映芳被拦截了记忆，半天才反应过来。“好。”
百草先生安慰道：“再有一会儿就好了，你想想开心的事情。你看冷言那个傻小子多紧张你，想想你们的以后。”
以后？若是这一次不能治好她的眼睛，她就会一生都拖累他吧？他会做她的眼睛吗？会做她的扶手吗？会永远陪着她吗？会吧，无论如何她都让他陪着她，赖也要死赖着他！
又过了好久好久，久到冷言终于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在院子里不知道绕了几个圈子。门却突然开了，百草先生扶着映芳出来。映芳眼睛上覆着纱布，只能靠耳力细细听着。高伯生紧张的站起来，冷言则停下来，突然就愣住了。
百草先生扶了映芳坐下，皱着眉看着一旁一言不发的冷言，无奈的说：“映芳说了，这纱布要你来摘。”
“我？”冷言踌躇着，始终不敢上前。
百草先生不耐烦的看着他。“你怎么回事儿？不就让你摘个纱布吗，这样扭扭捏捏的，平时的胆子都哪儿去了？”
“我......我有些怕。”冷言低着头走过来，紧紧的抓着映芳的手。
“怕啥啊？”百草先生极为不满，“咋的？要是我没给治好，你还不娶映芳了是咋的？”
“那倒不是！”冷言赶紧否认，“无论怎样，我都非她不娶的！”
“那还磨蹭什么？赶紧的！”
映芳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冷言，别怕，我做好心理准备了，我只想着这样的事一定要让你帮我做，我希望第一眼见到的人是你！”
冷言深呼了一口气，缓解一下内心的紧张，站在了映芳身前。他将纱布缠在手上，一层一层的去除她眼睛上的纱布。映芳的眼前一开始一片漆黑，她试图慢慢睁开眼睛，眼前有模糊的轮廓渐渐清晰。
冷言紧张的看着她，在她眼前晃了晃手，纳闷她怎么没有反应。“映芳？”他试探性的叫她，映芳眼中盛满了泪水，她笑着抬手抚着他的轮廓。
“我第一眼见的人，是你，冷言，是你！”
一瞬间，所有人的紧张情绪全部放松下来。
这院落慢慢变成一个缩影，继而是高山，竹海。远处云山雾罩，青山碧水，花开遍地，鸟鸣满天。这九州大地，万里山河，从南向北，景色壮丽，风光无限。
一纸签文，帝王之顾，累得世人多少悲欢离合。仿若初见，不改本心，换得天下几番缘起缘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