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绝不低头
监狱里的信,在许多方面,和警察局的看守所类似。最明显的一个,就是掌管信的警察,大多是年纪比较大,不在一线岗位的狱警。
或者是其他处室、监区不愿意要的人,或者是老弱病残,或者是调皮捣蛋,不招上司待见,或者是出工不出力,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总之大多是不求上进,混日子等着退休的狱警。
老董就是这种狱警其中的一个。
老董以前在刑罚处,因为给犯人往监狱里带酒挣钱,被罚款处理,被调到了看守队。
到了看守队,不思悔改,仍然给犯人带酒,又被调到了信。直到现在,他还是不时地带酒卖给犯人。
就在上个星期,他给伙房一个即将出监的犯人带了5斤酒,挣了500金币。
可是,几个犯人喝大了,一言不合,竟然打了起来。
值星犯人不敢隐瞒,就在喇叭里报告了。
幸好那天是赵玉棠值班,那个犯人说酒是以前出监的犯人留下的,这种谎话自然瞒不过赵玉棠。
其实,已经有其他犯人交代了从老董手里买酒的事实,只是赵玉棠把事情压了下来,采纳了以前出监犯人留下来酒的说法,这把火才没烧到他老董身上。
老董对监狱里的许多人,包括监狱领导和中层的领导都看不顺眼,但对玉棠公主却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赵玉棠母亲去世较早,在赵玉棠十几岁时,由于赵观澜工作忙,所以老董就经常去接赵玉棠上下学,还常常把赵玉棠领到自己家里吃饭。
别人叫赵玉棠“玉棠公主”,或许是一种习惯和礼貌甚至是一种讽刺,可在老董这里,却是发自内心地把赵玉棠当做自己的小公主的。
虽然有些时候,在别人面前,老董也骂赵观澜,可在内心里,他还是把赵观澜当成了自己的兄长。
要是没有赵观澜护着他,就凭他这些年捅的这些漏子,早就够开除他了。这一点,他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数的。
所以,一听说圣林是玉棠公主发话送进来的,老董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给圣林定位了。
能够为玉棠公主出点力,哪怕只是一点点,老董都是非常愿意的。
虽然定位已经是最严厉的体罚措施了,可是老董认为还不够。
以往,他当班时,只要信里的犯人不寻死,不逃跑,老董是懒得理他们的,更不会像个傻子似的没事儿总是盯着监控屏幕。
可是,今天,他要认真地、忠实地履行自己的职责,严格按照制度办事。
他一刻不停地盯着监控屏幕,只要圣林坐板儿的姿势有一点不合乎标准,他就向圣林喊话,命令他坐好,不许偷懒。
坐板儿的制度虽然有,可是,已经多年没有严格的执行了,就算是上级考核和检查,也从来不把这当做一个考核项目了。
但老董就要认真一回。
虽然对这项制度不再重视了,但是,毕竟还有这项制度不是?我可不是体罚犯人。
起初,他只是想为他的玉棠公主做这件事,可是,现在,他要为自己做这件事。
因为圣林激怒了老董。
老董发怒的原因,令人费解。竟然是因为圣林的坐板姿势太标准了。
圣林刚坐板时,曾经晃动了两下,老董立即在喇叭里喊话,要求圣林坐好,不许偷懒。
老董虽然想认真一回,但认真是要付出代价的,那就是他要时刻盯着监控画面。
开始,他还紧紧地盯着,可盯了一会儿,就累的腰酸腿疼,有些不耐烦了。
他打算再盯一会儿,圣林再动两回,自己再训斥圣林两回,就随他去了。
可是,圣林硬是不给他这个机会。自从他第二次喊话之后,圣林就再也没有动一下,身板笔直,全身一动不动,好像一座雕塑一般。
这被老董视为圣林对他的挑衅,激起了他的斗志。心道:小子,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能够坚持多久。
最后的结果让老董大吃一惊,除了中午吃饭的二十分钟外,圣林竟然保持一个姿势坐板儿6个小时。
直到老董交班,另一个管教告诉圣林,可以自由活动了,圣林才站起来在地上走了几圈,躺在床上。
把圣林关进信的第二天,赵玉棠就有些后悔了。
这倒不是因为她对圣林有了什么同情和好感,而是因为这件事有些不太好收场。
看来一气之下把圣林送进信,实在是有些唐突了。
圣林没有什么违纪行为,仅仅因为没有得到自己允许就离开,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违纪行为。顶多能往不讲文明礼貌上靠一靠。
可是《服刑人员行为规范》中的文明礼貌规范部分,也没有这样的规定,可以证明圣林有违纪行为。
至于说圣林有脱逃史,就要接受隔离审查,这个理由同样站不住脚。
如果是在监狱里,有脱逃行为甚至只是有脱逃预谋,押在信里,就是天经地义。
圣林的脱逃是在入监前,已经是他的判决中的一部分了。狱方可以因为他有脱逃史对他进行重点监控,但是,因此就关进信进行隔离审查,实在没有什么法律依据。
赵玉棠虽然有些后悔自己不太冷静,但也不认为此事会有什么大不了之处。
类似的押错了人甚至冤枉人的事,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一般的解决办法是:家属托人说情,办案人借坡下驴放人。
或者是犯人自己主动报告,说一些自己的错误,办案人假装表现出大度,对犯人宽大处理,不予追究,放人了事。
这样,双方都有了面子,事情就可以体面收场了。
于是,赵玉棠开始盼着秦望舒来电话求情,只要秦望舒一开口,就放了圣林,卖个人情给她。
或者,圣林想通了,报告求见赵玉棠,承认错误,也可以顺水推舟,放了他。
但是,一周以来,秦望舒一直没有什么消息,圣林也没有什么反应。尤其是听说圣林一天到晚以标准姿势坐板儿后,赵玉棠有些焦虑了。
她明白,圣林是在以这种方式向她叫板,表示自己的不满。
现在,主动放了圣林,无疑是自己认输。
不放,又没有什么理由总是这么押着。
短时间还可以,拖得久了,就算圣林没有什么反应,其他警察的议论和质疑也会出来,甚至律政司驻看守所的律政官那边也会过问。
就算不过问,自己也得找个理由向驻所律政官通报。
可又找个什么理由呢?找到了理由后,最后还得找个理由放他。
这个混蛋圣林,他倒是瞎子掉进井里,在哪儿都避风,把信当家了,赖在那里不出来了。
我本来是好心答应秦望舒照顾你,可你做人如此不厚道,分明在讹人,也活该判你个无期!
你个混蛋,来日方长,我就不相信你以后就没有一点儿违纪,什么时候让老娘抓住你的把柄,就算你跪着磕头都不放过你!
只是,眼前想个什么办法解套呢?刚刚兵不血刃地解散了直属队,上上下下都很满意,突然蹦出这么块臭石头,成天坐板叫阵,没来由地恶心我。
别以为我没办法对付你,明天提审你一回,给你个台阶下。你若知趣,认个错,放了你,咱们一拍两散,以后我也懒得跟你计较。
你若不知趣,就继续关你。你不就是愿意坐板吗,就让你坐个够。一个大无期徒刑,刚进来就对抗,以后有你好果子吃的。
秦望舒也是的,竟然交了这么个朋友,好像还殷殷关切的样子。
天下男人都死绝了,放着自己的大好前程不顾,竟然跟一个杀人犯藕断丝连的,脑子不是进水了,就是叫驴踢了。
可笑的是,那个阿黛尔竟然也跟着瞎起哄,难不成米国男人也死绝了,偏偏跑到楚国监狱里来找男人,这世界真是疯了。
生气归生气,第二天,赵玉棠还是亲自到信来提审圣林了。
老董把圣林锁进铁笼子里出去后,赵玉棠开始发问了。例行的姓名、性别、年龄等自然情况之后,开始进入正题。
“圣林,你知道为什么对你进行隔离审查吗?”
“不知道。”
“圣林,别以为有些事情做得隐秘,就自以为天衣无缝。全监七千多犯人,为什么不押别人,就把你押进来了,你以为我们是成天呆着没事儿干,来逗你玩儿吗?
告诉你,别心存侥幸,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主动交代自己的问题,争取一个好态度。
犯了罪,不要紧,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问题说清楚了,放下包袱,轻装前进。
你以后的改造之路还很长,刚进来就和政府对抗,什么时候是个头?铁打的监狱流水的犯人,监狱还会在乎多关押你几年?世界第二大经济体还会在乎你那几斤囚粮?
可几年时间对你就很珍贵了。你有多少个几年?你的家人有多少个几年?秦望舒有多少个几年?
你要是真的认为你是冤枉的,采取这种对抗措施也没用。监狱只是执行机关,有不有罪,终究还得法院说了算。
要想伸冤,你可以申诉,这是你的权力,你的申诉请求我们可以照转。采取这种对抗措施,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赵玉棠这招,叫做隔山打牛,直白地说,就是忽悠。虚张声势,欲擒故纵。
假装让你争取主动,实际是在没有掌握什么确切情况时,采取的欺诈战术。
若是真的有什么事儿的人,很可能就被忽悠,自己交代了出来。可是,这招对圣林却没什么用。不是因为圣林经历过反审讯训练,而是圣林确实没干过什么违纪的事儿。
“不用想了,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对我隔离审查?”
“你自己明白。”
“我不明白。我没有什么违纪行为,我想听听你们的解释。”
赵玉棠气得恨不得立刻跳过去,狠狠地煽这个混蛋几个大耳光。
话都跟你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还在这死扛着。自己当初就不该答应秦望舒,揽下这个差事。
现在,这个混蛋不仅不领情,反倒让我不好收场。怎么就遇上这么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好心帮他安排个好岗位,如今却恩将仇报,自己成了救蛇反被蛇咬的农夫,救狼反被狼吃的东郭先生。
其实,圣林此时也颇为纠结。那天刚从赵玉棠那里出来,他就有些后悔了。
尽管赵玉棠表现的有些傲慢,但大概是在犯人面前强势惯了,说来也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况且是秦望舒求的人家,人家毕竟也愿意帮忙了,倒是自己显得有些太小气了,连个招呼都没打就出来了。
他本想等将来有机会向赵玉棠道个歉,可是刚回去,就被押进信隔离审查。他知道,这是赵玉棠的报复手段。这让他对赵玉棠的愧疚心理一下子变得无影无踪。
尤其是老董给他定位和盯着他坐板儿,更让他以为,这些都是赵玉棠的安排。
他本就对自己蒙冤入狱心怀愤懑,如今又被不公平地对待,新仇旧恨交织一起,往日的犟脾气就上来了。心一横,就产生了这样的想法:看看你们到底还能把我怎么样。反正我都进了大狱,进了信,又能坏到哪去?
至于是否会因此事影响今后的改造,他是毫不计较的。他早就下定决心在监狱找机会越狱,从来就没指望过通过正常的改造——减刑——出监的模式走出监狱。
当初赵玉棠安排王景山当托儿,给那些直属队犯人调往生产监区当榜样的事儿,王景山悄悄地跟圣林透露过,这让圣林对赵玉棠的手腕儿有了认识,认为这是个既有胆识,又有智慧的女人,绝对不是一个花瓶,甚至对赵玉棠还颇有些钦佩。
如今见赵玉棠对自己使出如此小儿科的手段,心中立即对其蔑视有加,就把赵玉棠归为和肖军一类的人。
今天见赵玉棠仍是满口官腔,也就不再抱什么希望,别说他还不知道赵玉棠的真实用意,就算知道,也绝不会妥协,自己主动认什么错。
赵玉棠见圣林抵触情绪如此强烈,知道再说下去也没有什么用处,叫来老董把圣林送了回去。
老董回到办公室,见赵玉棠还没走,愁眉不展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就知道小公主不开心,这可让他着急了。
“怎么了,小公主,有什么事儿,跟叔叔说。谁敢惹你,我去找他算账。”
“还能有谁?不就是刚才这个混蛋吗?”
赵玉棠从小就把老董当做第二个父亲,所以就把此次隔离审查圣林的前因后果说了一边。
最后补充道:“此事如果拖得太久,对我的声誉会有影响。可是目前我不能退缩,那个混蛋又不知趣儿,所以就僵在这儿了。”
“哎呦我的小公主,就这点儿破事把你难成这样。我听说这小子和王景山关系不错,你把王景山给我叫来,我把王景山放他号里,叫王景山给他指条路,写个检讨,借坡下驴放了他,不就完了。
至于他将来分配到什么岗位,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反正你人情已经尽到了,他自己不上路,又怨得了谁?”
“这能行吗?传出去多丢人?”
赵玉棠仍然心有顾虑。
“传不出去,你别管了,这事儿交给我,你把王景山给我叫来就行了,叔叔保证给你安排得妥妥帖帖的。”
一个小时后,王景山进了圣林所在的隔离室里。他不知道自己实际上是赵玉棠的劝降使者,还以为是老董得了圣林什么好处,来帮助圣林的。
不过,他仍然按照老董的意思,帮助圣林分析成破利害,劝说圣林写一份检讨,胡乱说几样无关紧要的违纪事件,实在没有什么违纪的,就虚构几件。这样,隔离审查有了成果,就名正言顺了。
鉴于被审查者的良好态度和悔罪意识,为了给罪犯改造出路,激发罪犯的改造积极性,就给予宽大处理,不再扣分了。这样就可以从信里出去了。
可圣林就是死脑筋,只认准一个理:我没违纪为什么要虚构自己违纪?说死也不写。
王景山无奈,只好报告,老董过来把他提了出去。
听王景山说了情况,老董也没生气,就叫王景山回去了。
他对圣林主动投诚已经不抱希望,于是就决定采取第二套方案。
这个方案非常简单,就是老董自己以圣林的口气写一份检讨,然后签上圣林的名字。
拿上这份检讨,出了监院,到办公楼,当着狱侦处其他人的面,交给了王干事。
“这个圣林的隔离审查期满,按规定,要查出什么问题,就要履行新的手续,该严管严管,该禁闭禁闭,要是没查出什么问题,该放人就要放人。”
老董说的煞有介事的样子。
王干事自然不敢擅自做主,于是就请示赵玉棠。
赵玉棠说,虽然也有几件违纪,但还不够禁闭和严管。既然没查出什么大的问题,就放人吧。
王干事填写了解除隔离审查通知书,赵玉棠签了字,老董拿过来说:就不麻烦领导们跑一趟了,我自己辛苦一些,回去通知本监区把人领回去就行了。
老董一走,赵玉棠一时好奇,很想看看圣林的检讨到底写了些什么,就从王干事那里要来检讨书。
一看,竟然是董叔叔的笔迹。心道:这混蛋到底还是没认错,不过,董叔叔的胆子也是够大的。
这边圣林出了信,跟着王干事往回走。边走边想:看来这玉棠公主还是讲理的,没跟我一般见识,倒是我意气用事了。将来有机会,还是应该向她道个歉。
再让秦望舒找她吃顿饭,把话说明白,免得她们之间因为我有什么误会,影响了姐妹之间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