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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于是,房荇进宫了。.

    皇宫是禁止官员骑马乘轿的,闻人凌波却是除了帝后以外可以在宫里自由出入、骑马乘轿的唯一一个皇子,就连太子都没有这样的殊荣。

    因为他以前曾受过寒毒,身子不好,所以得以乘轿入宫,即使现在身体已经大好,依然享有这特权。

    过了后宫门,他们避开了皇帝的步辇。

    和她隐在暗处的闻人凌波低头问她,“想见陛下吗?”

    她摇头。皇帝日理万机,这会儿,不知道要去的是哪个嫔妃的宫殿休息,她别坏了人家的好事才对。

    所以他们就避开了。

    他们在宫门前等了一下,很快便有两个太监将他们迎了进去,殿门后,自然换成了身分矜贵一等了的宫女。

    寿康宫或许比不上帝后的寝宫大,可是在房荇看来,那典雅和沉潜的气派,却可能是帝后的寝宫远远所不能比拟的,从踏入宫门的那一瞬间,那到处走动却寂然无声的宫女,那庄严肃穆的气氛让人不得不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

    太后并没有房荇想象中的满头银发,因为保养得当,反而看起来还不到五十岁的年纪。

    她也不像一般印象中的难以亲近,或是慈祥和蔼,而是有一种岁月淬炼的精干,在举手投足中让人不由自主敬畏,不敢随意。

    老人家精神很好,问了很多事情,房荇恭恭敬敬的回答,态度恰敲,不阿谀,不亲昵,严守着中立,只是从言谈间感觉得出来,太后对她的出身了如指掌,她爹、她哥、她娘,都问了几句,看似不经心,却让房荇冷汗直流。.

    她心里不得不腹诽了一顿她身边笑嘻嘻的男人,自家底细被摸得明明白白,肯定是他在老人家面前贡献了不少消息所致。

    闻人凌波却是朝着她偷偷做了一个无辜的表情,他没那么多嘴长舌好不好。

    这一来一去,房荇的背立即湿了一块。

    皇家不是一块善地,即便是看似退居寿康宫养老的太后,依然耳目众多,消息灵通。

    “重赫这孩子虽贵为皇家子弟,但日子过得也非顺风顺水的,虽说他从来没有提过一句有关兄弟长辈的不是……你得多疼着他一点。”她在这座皇宫生活了一辈子,就因为太明白有些阴暗事永远也不能说,但这小孙儿却是她一手养大的,说什么她都得给他一生的富贵无忧。

    房荇没想到太后会说出这些看似真心的话,这要叫她说什么,只能点头称是。

    然而,更令她没想到的,陛下来了。

    皇帝屏退左右,穿着紫金伫丝袍子一派悠然的入了内殿。

    “儿臣见过母亲。”很家常的见礼,没什么刻意的皇家气派。

    “皇帝怎么有空来寿康宫?”

    母子几句寒暄问安后,皇帝转向闻人凌波。“朕听说你进宫,怎么着,心里只记挂着太后,就不曾要来见见父皇?”

    “父皇上回可是让儿臣吃了闭门羹,儿臣哪敢一再的惹父皇发怒?父皇日理万机,儿臣就不去打扰了。”看似毕恭毕敬,言词中却没多少恭敬的成分。

    “你这泼猴,才多久就跟朕急?朕听说房大人的千金也来了?”皇帝笑得欢愉,压根没把儿子桀骜的态度放在心里。.

    被点到名了,房荇只得出来伏地叩首。“臣女房荇叩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平身。”

    “谢万岁!”

    “容貌和你娘长得有几分神似。”

    “陛下见过臣女的娘亲?”

    “你不知道吧,你娘曾是名动京城的绣娘,一幅八展堆锦绣屏誉满京城,不过,没多久就嫁给你爹,那幅绣屏几年前让重赫要了去,如今在襄王府里吧。”绣娘多如牛毛,他却自从见过那幅绣屏后,再也没见过那样的绣技了。

    房荇蓦然想起她在襄王府见过的那八扇屏风,居然是她娘少女时的绣品。

    “几个月前,国子监卫蘅给朕送来了一幅春燕图,那春燕活灵活现,花卉与活物一模一样,只可惜是件半品……放弃一举成名天下闻的机会,你不遗憾吗?”

    他挥手,一直站在不远处的太监双手送上来一幅卷轴,正是房荇那没能画完的春燕图。

    皇帝今天看起来心情极好,侃侃而谈,多年来被国事政务积压,太后难得看见儿子如此放松自然的时候,挥手唤来贴身宫女给每个人都重新换上茶点。

    她对这件事也挺有兴趣的呢!招招手,又让太监把那幅画拿过来瞧瞧。

    “对臣女来说,家人比任何物事都贵重。”这些人精,明明知道她为什么舍了画,还要来套她的话。

    “要不这么吧,你入宫来当朕的宫廷画师。”这不是问句。他一生对琴棋书画,无一不喜,这世间万物也没有什么不是他的,宫廷画师地位清贵,如果她答允,可是历朝首位宫廷女画师,地位,不言可喻。

    “如果民女答应,可以换民女的爹回来吗?如果陛下能答应,民女对进宫也没有异议。”她说得非常坦然,神情没有丝毫作假。

    “我不答应!”闻人凌波从中打断两人谈话,也不管是不是大不敬。

    她竟然随便就答应,她要入了宫,他怎么办?不会要他苦守寒窑吧?

    皇帝轻轻的眇他一眼,不置可否。

    真是个心急的孩子,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的。

    “你爹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为了他,许多人来向朕求情,都快把养心殿的门槛踩坏了。”包括这看上人家闺女的么儿,包括居然公器私用、以八百里加急文书上呈为父求饶奏折的房时,现在就连房家女儿也同他谈起条件来,这一家子,他到底是欠了他们什么吗?

    “陛下慈爱!”房荇又跪了下去。

    “这倒是头一遭,朕听见别人说朕慈爱……房子越呢,朕只是让他去醒醒脑子,让他别老是以为冲撞朕都没事,你若想让你爹那个顽固早点回家,也不是不可以,你这宫廷画师,朕是不敢要了,怕他跟我翻脸,”他笑指脸色焦黑的闻人凌波,也没有让房荇起来的意思。“你就拿幅画来换吧,先说了,要随便敷衍朕,那可不行。”

    以后和那个老顽固也算亲家了吧,他也不好做得太过。

    “什么时候画好,让朕满意,你爹就什么时候回家。”

    “叩谢陛下皇恩浩荡!”房荇喜形于色,这次叩谢,发自内心。

    三日后,她又进宫,给皇帝送上一幅往后流传千古的《皇帝步辇图》。

    图中,皇帝端坐由六名宫女抬着的步辇上,另外有六个宫女分别在前后掌扇和手执华盖,皇帝面前有两名官员拱手而立,远远的花荫深处,有个看似匆忙而来,乍然见到圣驾,不知道该躲还是该迎的宫女,皇帝的威严自若,官员,宫女的天真活泼,人物生动真实,跃然纸上。

    “罢了罢了,朕后悔了,应该把她留在宫里头的。”皇帝老爷叹气,如是说。

    同年六月六日,皇帝赐婚,将中书侍郎的女儿赐襄王为妃。

    房家人艰难的接下圣旨,神情却不见任何欢欣的喜色,家中从上到下,一片忧心忡忡,愁云惨雾。

    因为房荇病了。

    一开始只是睡得多,很容易就一睡半天,京里知名的大夫都请来看过了,那些大夫开的药方子离不开一些补血、补气的药材,药炉的炭火没熄过,一大碗的药汁三餐加宵夜,吃得房荇一看见黑漆漆的药汤就皱眉,但是每次她让萼儿端出去,母亲却不厌其烦又热过一回再端回来,她最后总是因为不忍而捏着鼻子喝下去。

    杜氏每回看她吃药便鼻酸。

    但尽管房荇吃了汤药,人却睡得更多了,一天里几乎没有几个时辰是清醒的,气色渐渐虚弱,眼底一片青色,连下床都不能了。

    一怒之下的闻人凌波直接把太医院中后宫嫔妃们最信任,也是整个大历朝最有名的太医拎来,好脾性的太医没生气,得知要看的病人是谁,倒是细细号了脉。

    “耗神,思虑过重,血气精气都不继,需好好将养。”如同之前所有大夫的说词,一字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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