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钟凌摇头,还是笑着,“你以为我哭,老天爷就会同情我?才不会,这年头不时兴雪中送炭的,比较流行落井下石。.”
“阿芳!”见她越是笑容灿烂,他越心酸,真想狠狠抽她一巴掌,将她打醒,可是她已经那么痛,他怎么舍得让她更痛?
马车停下,阿六一把掀开车帘,将钟凌带下车。
钟凌没有反抗,乖乖地让阿六扶着走。
曾经的亭台楼阁变成一片焦土,周玉通和十几个官差还在坍塌的屋梁下寻找尸体,一排、几十具尸体躺在冰冷的泥地上,有许多都烧成焦黑的干尸。
周玉通迎面走来,对阿六说:“真奇怪,满府上下竟然没有一个人来得及逃跑?这不合理,就算在睡梦中总会有几个浅眠的,不至于连半个活口都没有,眼下估计那栋楼里死的人更多,不过那里的火起得晚,火势又早早被灭掉,尸体还能分辨得出眉目长相,但主屋这边……”他朝钟凌望去一眼,轻叹。
阿六看向远处那座楼,那里是下人住的地方,原本钟子静住在离那边不远的院子里,但主子看重,潜山先生特地将他挪到主屋住下,谁知,结果会是如此……
“有没有找到潜山先生和钟公子?”阿六问。
“主屋里找出来的尸体都在这里,分辨不出谁是谁,不过有两、三具孝身量的尸体,你们可以看看。”
周玉通领着他们过去认尸,阿六和钟子文跟着走了,钟凌却连一步都迈不出去,两条腿灌上铅似的,沉重得无法移动。
周玉通亲自拉开一块白布,露出两具孩童的焦尸,他指指旁边的尸体道:“这个老人是在附近找到的,如果没错的话,应该是刘星堂。.”
钟凌两只脚动不了,但耳朵灵敏,她把周玉通的话一字不漏地听进去。
是,爷爷最有责任感,她将阿静托付给他,他如论如何都会守护阿静平安……
哈……哈哈……她又想笑了,如果不是她想要强行扭转阿静的命运,如果不是她把阿志和爷爷留在阿静身边,如果不是她求他们护阿静周全,如果不是她做那么多的无谓工夫,那么阿志和爷爷还会好好活着吧?
如果娘和阿静的命运无法改变,那么阿志和爷爷便是受她牵连了,这两条命应该算在她头上,是她的固执坚持,是她要同老天爷耍无赖,否则事情不会变成这样。
她错了,对不起!
她紧紧撝住自己的口鼻,直到无法呼吸,她在心里默声喊了几十遍对不起,这才松开手,大口喘气。
她仰面朝天凝声问:“老天爷,这是祢要的吗?祢要我充满罪恶感,要我活着的每一天都痛苦惶恐?好,祢赢,我认输,我不该逆天而行,我不应忤逆祢的心意,我发誓不做了,从现在起,什么事都不做,可以吗?”
输得彻彻底底,她手上所有筹码通通赔进去,她再没有力气和老天爷拍板叫喊,被钉住的两条腿软下来,她摔倒在泥地上,跪坐着,一遍一遍向老天爷妥协。
庄皇后斜卧在软榻上,身着皇后正服,五彩凤簪稳稳地插在发间,她脸上化着浓妆,厚厚的香粉遮去她微暗的脸色,却掩饰不去眼底下的黑影。.
昨儿个又没睡好了,她梦见七孔流血的梅妃朝自己走来,狞笑道:“你坐上后位又如何,庄家还是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当真以为皇帝会看上你儿子?一个平庸愚蠢的太子,皇上怎肯将天下大任交付,何况,你儿子?你儿子?哈哈哈……”
梅妃的狞笑声,将她惊醒。
她弹身坐起,四下张望,半晌缓缓吁口气,还好,她在宁禧宫不是冷宫,她依旧是高高在上的皇后。
她没有唤进宫人,独自步行至镜前,雍容华贵、贞德端庄的姿态一如当年进宫时,她永远不会忘记,那时的皇太后曾经说过,“此女堪为一国之后。”
望着镜中的自己,片刻,她笑了。
她当然是皇后J帝为顾全名声,不会轻易对自己动手,她太懂那个男人,那样好面子的男人。
她会的,她能坐在皇后宝座上,直到最后一刻。
只是这段日子,连眼尖的宫女太监都看出来,皇帝对太子的态度冷了,他把所有心力全放在梅妃的儿子身上,朝中甚至有人暗暗猜测,二皇子将取代太子入主东宫。
她还没死呢,想废太子,也得看她肯不肯。
想起父兄,她咬牙暗恨,早告诉过他们,做大事绝不能贪图蝇头小利,偏偏他们没把她的话给听进去。
这些年哥哥盗卖朝廷武器,她不是不知道,骂也骂、说也说了,他在面上应着,背过自己照旧为恶,就算赚得钵满盆溢又怎样,被皇帝查抄出来,一道圣旨一下,分文不剩。
若不是他们盗卖兵器被抓到头绪,若不是他们妄图将港县的兵器卖与燕国,皇帝怎会寻线一步步追查,又怎会一座“温泉小山”被看出端倪?她的三万士兵,她的铁矿……
该死,那是她留给太子的最后一道屏障,如今全数没了。
皇帝身强体健,往后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皇子,太子已经不得帝心,如果不做两手准备,谁有把握能够笑到最后?可惜她的多年准备,竟在短短的一个月内灰飞烟灭,她恨!
事迹败露,占山为王、蓄养私兵、开采铁矿,一条条都是万死不辞的大罪!
父亲在皇帝跟前苦苦哀求、万般保证,他们只是爱财、只是目光短浅,绝无叛逆之心,可皇帝二话不说,把一堆贪污、荼害百姓的罪证丢到父亲面前,迫得他哑口无言。
早对父亲说过,忠心保不了庄家,树大招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皇帝无法忍受一个比自己还要强大的姓氏,爹不相信,认定当年共患难的情谊皇帝不曾忘怀,如今看来,谁是她心中有恨,认定港县之事是压倒庄氏一族最后一根稻草,却不知道前面的导火线是她不断逼父兄笼络权贵、勾结外臣,是庄氏这些年的势力,盘根错节、党同伐异,所以她怨父亲、怪兄长、恨丈夫,却没想过问题的根源在于自己。
她怨恨、偏激,她把所有人都当成仇敌。
忠心耿耿?笑话!肝胆相照?笑话!可以共患难之人不见得可以共富贵。
她的父亲何曾对帝位有过异心?真正对权势有野心的不是父亲、不是太子,而是她,庄可卿。
她天资聪颖,心有丘壑,童年时曾经对先生道:“做人,便当乘风踏云,笑傲四海九州,将金瓯九鼎尽数攒在手中,方不负此生。”
此言听在先生耳里,心中一悸,叹道:“可惜是女儿身,否则定能成就一番经天纬地的大事业。”
是,她非池中之物,却因生为女儿身,被限于局促之地,不得动弹,那年她誉满京城,被选入宫中,赐婚三皇子时,她便知道机会到了。
她紧紧抓会,撺掇娘家父兄全力支持三皇子,将原不受先帝看重的上官挺推上那把至高至尊的龙椅,她助他扫荡朝廷异议,着上十二章冕服,陪着他担起日月星辰、乾坤山河。
一路走来,多少腥风血雨,再苦再难她都咬牙与他并肩走过,杂知……他竟这般对待自己?!
在他铲除庄家余孽之后,接下来就要剥夺她的权力了吧?一个空有名头的皇后还能筹谋大事?没有自己的扶持,太子之位岌岌可危。
他这是……想把帝位传予心爱女子的骨血?
她不会教他如愿!
第二十五章一场大火(2)
想起皇帝,一阵厌恶的冷笑从心中泛起,他再不是她的枕边人,而是对手,他不拿她当妻子,她便不当他是丈夫。
他心狠,斩除她的倚仗,可他不知道,他狠,她会还以加倍狠戾,只不过两人的狠辣不同,她不会雷霆万钧,她喜欢袖里乾坤,她擅长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她习惯在别人觉得不可能的时候出手,然后一击毙命。
她和皇帝之间的战争不会因为庄家的倒台而结束,相反地,正要开启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