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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人言畏

    敬永自那日上朝回来后,一直把自己关在牡丹苑,未曾踏入过雨浓苑半步,数日来倒是虔心向月影忏悔。

    其实在敬永心里,他此举的目的并非仅仅是向月影忏悔,一来月影的死确实与他有关,二来,如此冷落于若筠让外界看来,他已幡然醒悟,无形之中,给若筠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平安。

    但若筠并不这样想,因为一直以来,敬永除了进宫上朝,几乎寸步不离地陪着她。如今月影薨逝,他对她的态度突然发生了极大的转变,原以为他只是在起初的气头上,等过些时日便好了。未承想,这都过去那么些日子了,敬永还是对她视而不见。

    倍感失落的若筠静静地坐于殿内,回想起自邂逅敬永以来的种种,生下县主落难的情形,以及敬永凯旋归来后的种种甜蜜,又想到如今敬永对她的冷落,不禁悲从中来。

    蓦地,乳母抱着数月大的天志从卧房出来,若筠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起身,从乳母手中接过儿子,爱怜地凝视着婴儿的面庞,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只见天志也傻傻地笑了,那笑容是那样的天真烂漫,若筠情不自禁地陶醉于其中,很快,若筠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凝重,她想起了当年,县主在像世子那么大的时候,可是一直由月影抚养的,她未能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长大,甚至未能看着女儿牙牙学语、蹒跚学步。

    如今,女儿早已不认她这个亲娘,或许在县主眼中,亲母已不在人世,总之,她们母女关系早已不复存在,连敬永,也对她避之而不及,准确地说,是忘记了她!

    她泪流满面,怀中的婴儿猛地一笑出声,逗得她破涕为笑,那笑分明充斥着尴尬,旋即那笑容消失,复又变得凝滞。

    那日午后,若筠本欲带着天志午睡,就在准备躺下的一刹那,她本能地抚摸了一下天志的额头,好烫!

    她尖叫着唤过小凤和乳母,二人急忙过来,乳母惊道:“世子发烧了!”

    小凤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这可如何是好?”

    “你在这里好生伺候侧妃和世子,我去牡丹苑禀报王爷,让王爷宣太医!”乳母说着,快步往外跑。

    小凤仿佛看到了希望:“夫人,乳母去了牡丹苑,想来王爷很快会过来的,您放心!”

    若筠亦然,她坐于床沿,希望敬永快些出现在这里。

    牡丹苑殿内,敬永呆呆地坐于月影的寝殿床前,虽然月影的法身早已不在此平躺。

    乳母见敬永发呆,忙行礼道:“王爷。”

    敬永回头一看是照料世子的乳母,遂道:“何事?”

    “王爷,世子发烧了!”

    敬永本能地一惊,欲起身随乳母去雨浓苑,忽然想到了先前的种种,思索片刻,道:“本王又不是太医,你们是怎么照料的?王侧妃是如何照料的?这么点小事还要来找本王,你们不会自己解决吗?”

    乳母惊诧地看着他道:“王爷,世子……世子是您的亲儿子……”

    “本王的亲儿子?那王侧妃呢?她是怎么搞的?连个孩子都照顾不了,幸亏当初王妃亲自抚养了县主,否则依王侧妃那点能耐,怎么顾得了县主?你回去告诉王侧妃,就说她照顾世子不力,本王未曾给予责罚已是开恩,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让她自己解决!”

    敬永的话让乳母始料未及,但她不敢质问于敬永,敬永见她发愣,又道:“还愣着干嘛?难不成要世子烧死吗?!”

    乳母这才黯然退下。敬永心痛地别过脸去,他心里想着:“若筠,我知道,你一定会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的,只是如今,在这风口浪尖上,我不得不如此,只有如此冷落于你,才能保你平安,你放心,等过了这段日子,我一定加倍补偿你!”

    回到雨浓苑的乳母面色尴尬,小凤焦急地问她:“王爷呢?!”

    乳母吱吱唔唔,不置可否。若筠期待地看着她,小凤又问道:“你倒是说话呀!世子发烧了,王爷可有宣太医诊治呀?!”

    乳母红着脸,道:“王爷说,侧妃照顾世子不力,未曾责罚已是开恩,让侧妃自己解决。”

    乳母虽声如细蚊,便若筠和小凤却听得分外清楚。小凤大声道:“不可能!你撒谎!王爷对世子一向极为上心,怎会如此冷漠N况世子烧得那样厉害!”

    若筠的脸色变得绝望,她拉了拉愤怒的小凤,小声道:“依王爷这些日子的态度,我怎么不会明白,王爷心痛王妃的死,迁怒于我!他不会再回来了!他不会再回来了!”她说着,咽咽哭泣。

    小凤安慰她道:“夫人,兴许王爷尚未从王妃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等过些时日就好了。要不奴婢亲自出去请大夫吧。”

    痛苦不已的若筠未搭腔,只是呆呆地望着被烧得满脸通红的天志。

    小凤对乳母道:“你好生伺候夫人和世子,我很快回来。”

    少顷,大夫跟着小凤进殿,他放下药箱,给世子搭脉,旋即开了药方,嘱咐小凤立即将药煎了给世子服用,完毕后便离开了。

    大夫走后,小凤和乳母殷勤地给世子煎药、服药,很快,世子的烧退下来了。

    若筠痛苦夹杂着不舍与委屈,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天志,但她自己却病倒了,烧得比先前世子还厉害,她躺在床上,嘴里不停地呢喃,小凤焦急万分,眼见若筠满额的汗珠,她挤了毛巾敷在主子的额头上。

    昏昏沉沉的若筠,仿佛看见了敬永和月影一起逗弄着雨萱快活地奔跑,他们那么快乐,仿佛自己才是个多余的人!她猛然感觉,即便月影死了,她也无法替代月影!

    面对若筠的病情,小凤再次去了趟药铺,把大夫请了回来。

    大夫亦难掩焦头烂额,给若筠诊过脉后道:“夫人此番病情来势汹汹,如若得不到充分的休息,恐将有转化的危险。恕老朽无能,还请姑娘另请高明吧!”

    小凤一惊,道:“大夫,您方才给世子开药服药后可是很快退烧,怎的夫人你就说不行了呢?”

    “恕老朽直言,”大夫解释道,“病情不一样啊!世子只是单纯的发烧,服几剂退烧药就好了,可是夫人的病情要比世子复杂得多,夫人的病,不仅是发热,更是心郁难解,长期压抑所致啊!如若需更好的医治,老朽以为,还是应由王爷出面,进宫宣太医为好,宫中的太医向来是天下最好的。”

    就在小凤等人一筹莫展之际,大夫催促道:“姑娘若是还有何犹豫,夫人的病,怕是真的要转化了!”他起身道,“老朽告辞。”

    小凤稍一犹豫,终于下定决心,不顾一切地朝牡丹苑跑去,留下乳母和张姑姑等人照顾昏睡中的若筠和刚退烧的世子。

    心急火燎的小凤不顾礼节地闯入了牡丹苑月影的寝殿,把紧闭双眼、安心祈祷的敬永吓了一跳。

    小凤眼见多日未见的敬永竟如此憔悴,不免替若筠心疼,但她来不及多想,立马跪下道:“王爷!奴婢求您!去看看王侧妃!”

    敬永心头一颤,心中掠过一阵不祥的预感,不过他仍强自镇定:“如何?”

    “禀王爷,王侧妃病了,奴婢不敢再叨唠王爷,遂去请了大夫,可大夫说,侧妃的病是心郁难解,长期压抑所致,”她说着,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边磕边道,“奴婢恳请王爷,进宫宣太医为侧妃诊治!”

    敬永二话没说,飞一般往外跑去。小凤迅疾跟上。走到半路,他对小凤道:“你回去好生照顾侧妃,我去趟太医院。”

    小凤无奈中只好应允,随后她回到雨浓苑等消息。

    入夜,朱太医赶到,只是仍未见敬永缩影。小凤仅有的一丝盼望落了空。

    朱太医诊过脉后道:“王侧妃本是心郁难解,太医院的药再好,也治不了心病。也罢,我开些退热、滋补之药,你亲自煎好后给侧妃服下即可。”

    小凤有些半信半疑:“太医,既是心病,为何还要开退热滋补之药?”

    “这药,服用之后,有助于调理身体,病情暂时得到控制,若要痊愈,还需有个真正的药引子!”

    “何为药引子?”小凤脱口而出,忽然意识到什么,道,“奴婢明白了。可是,如今王爷已不来我们侧妃的雨浓苑,这可如何是好?”

    朱太医有些迟疑,少顷道:”这我也没办法,要不你去求求王爷吧。”

    “可是我方才去找王爷,王爷可是未曾进过雨浓苑的大门哪!”

    “那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要不你再试试,兴许王爷就过来了。”

    送走朱太医,小凤立即就给若筠煎药、喂药,又守了一夜。次日一早,若筠终于苏醒。

    小凤难掩激动,道:“夫人,您醒了?”

    若筠醒后的第一句话便是:“王爷知道我病了吗?”

    小凤痛苦地点了点头。

    若筠觉察出异样,道:“怎么了?王爷没来雨浓苑?”

    小凤又痛苦地点了点头,若筠见状道:“也罢,我人是醒了,心却不知何时才能醒来,也许正如王妃一般,永远不再醒来,倒也就算了,什么都不知道了,多好!”

    小凤不知该如何劝慰这个苦命的主子,只有陪她一起泪如雨下,即便如此,也没有盼来敬永的一个探望和安慰,哪怕是进来看一眼就走,也终究是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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