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祸起萧墙
家里早已是一片欢庆。张灯结彩,比平时过年过节更加热闹非凡。
虽然各色装饰的喜气洋洋背后,黛瑾看到的是父母哥哥不舍的神情,不过女孩子,终究要嫁,不舍又怎样。毕竟这次自己如此争气,就像父亲说的,以后楚家在朝堂上的日子也会好过些了吧,那就是皆大欢喜的结果。
宫里的教养嬷嬷来的更勤了。
听说这次,皇上只选了三人,剩下的要么退回,要么赐给各王府皇亲为王妃。三人中黛瑾封嫔,另外的两人便有谢敏和吏部侍郎的女儿齐氏,封贵人。
皇上多年不愿选秀,这次大选,也只才选留这三人。
久在宫中的太监嬷嬷们,自然就嗅到了新的机遇。尤其对楚家直接封嫔的黛瑾,更是千般巴结万般讨好。
谁也不知道这三人进宫后,多年不变的后宫格局,会产生怎样的天翻地覆。看人下菜碟的经验,谁比得上宫里的老人儿。这最年轻娇嫩的三朵花苞,当然是要趁早好好伺候着,也好有朝一日开花结果能轮到自己分一份儿甜头。
于是待嫁的日子比待选更加难过。
每日迎来送往的都是一张张谄笑的面具,谁知道以后的日子里,这些面具背后的脸会不会突然就暗藏杀机。另一边,家里从上到下突然也变得陌生,没有人敢叙离别之情,甚至没有人敢表达一点亲密无间。黛瑾不再是瑾儿,不再是妹妹,不再是姐姐,只有一个称呼,就是娘娘。
这样的日子,虽然很该珍惜,却也了无意趣 。虽然了无意趣,却更倍加珍惜。
多少年后,这都是黛瑾心中印象最模糊的一段时日,虽然努力想要回忆与家人在同一屋檐下的最后时光,却记不起太多有内容的片段。为什么,为什么那么混乱?连一张真实的表情,也在脑海中混沌不清?好像每个人都戴上了面具,假假的微笑着行走。
不过祸起的那天,前前后后,倒是在心上刻的清清楚楚。
一队队士兵冲进府里的时候,黛瑾在屋内和母亲、奶娘还有贴身丫鬟一起,在缝制新荷包。
蕙儿是从小服侍黛瑾的,聪明伶俐,最会说话,却手笨的很,黛瑾早就学会了好几个最新的荷包样式,蕙儿还在缠着奶娘教她基本的针线。奶娘笑着骂她笨,让她进宫后千万要学聪明好照顾小姐,蕙儿伶牙俐齿的反驳着,黛瑾和母亲在一旁笑着也不多言。
哥哥就是这时冲进屋来的,发髻散乱,神色慌张,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英武之气,身后还跟着好些全副武装的士兵,哥哥的话还没说几句,就被他们连拉带扯的拖走了。
父亲被人举报为端王谋逆同党!
黛瑾只听见了这一句话,下面的,就是母亲昏厥,丫鬟婆子哭喊,士兵喝骂……一时间,堂堂明国公府,乱作一团。
名人的字画被撕破,珍贵的摆设被打碎,精工巧匠的橱柜被敲烂,被禁在后院的黛瑾,只能靠听,来勉强判断前厅发生的事情。他们似乎是在找什么?
过了许久,嘈杂声渐渐消去,好像摔打东西的那队人马,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但守在后院的士兵仍然没有减少,连吃喝拉撒,都随时有人紧盯不放。黛瑾心里苦笑,难道我一个女子,在这后院,能反了皇帝的天下?
“璋儿……瑾儿……”母亲过了许久才慢慢苏醒过来,在丫鬟的搀扶下,慢慢坐起身来。
“母亲,我在。”
“家里,还是那样么?”
“……是。母亲,他们说,父亲被人举报了谋逆同党,在朝堂上就直接被关押起来了,哥哥也被带走。我们现在,只有在这里等消息。母亲,父亲从未参与谋反,就算被举报,也不会坐实罪名吧?”
母亲轻轻叹气一声。楚万的夫人姜夫人也算是出身名门,在楚家持家多年,大风大浪也见过经过不少,心里深知,这次,只怕是要不好。
“母亲,您说句话吧,您如此愁容满面,难道您也相信父亲谋反?”
“国公爷不曾有反心,不代表罪名不会坐实。楚家近几年来兴盛非常,你又刚刚选中秀女,那举报之人,如果没有切实证据,怎么会敢告我们这样的家庭?”
“证据?母亲,咱们家里,哪里会有证据可拿?”
母亲又叹,
“当年,端王爷造反前给你父亲写了一封密信,想劝你父亲一起举旗,信中详细说了他的计划。国公爷当然没有同意,还没来得及做别的准备,端王爷就被人告发了。但毕竟端王爷是他挚友,这封信,是他绝笔,所以一直留在家中,也算留个念想。你父亲以为时过境迁,既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会怀疑,就不必烧毁端王爷留下的唯一遗物了。但如今想来,可以做证据的,也就是这封信了。”
“这可奇了,就算有信,父亲从未有过任何动作,就凭一封信,就给我们扣上谋反的帽子?”黛瑾实在无法理解。
“是啊,就凭一封信,就足够了。明国公府和端王府的关系,皇上不是不知道。当年端王爷反的时候,虽然任何证据都没有,皇上也怀疑了你父亲很长时间,忌惮他一个性情中人会为了至交好友做出什么不忠的事情来。如今虽然过去了很久,有这份证据,就足以重新激起皇上心中的不信任。要知道,伴君之侧,一个莫名的不信任,就足以让臣子粉身碎骨了。”
母女二人沉默了良久。黛瑾被母亲一语点醒,是啊,如果说这世上有一项罪名不需要逻辑,甚至不需要证据,恐怕就是谋反了。只要皇上说你有反心,那哪里还有什么回转的余地?
怎么会这样?刚刚还在想着自己的进宫可以给家里带来荣耀,怎么,就会变成这样?
“母亲,这信,我都没有见过,会有谁知道?怎么会被别人发现?”
姜夫人沉默了良久,突然坐直了身子,两眼散发出仇恨的光芒。
“是他?是他……是他!瑾儿,是他啊!”母亲紧紧握着黛瑾的手。
“谁?”
母亲转头看着黛瑾,眼神又慢慢变得温柔起来,停了好一会儿,一字一顿地说道,
“是,史文俊。”
“文俊!?母亲,您说笑吧。文俊怎么可能知道?又怎么可能与我们为敌?文俊?不可能,母亲,不会的,您想偏了。”
姜夫人眼看着地面,缓缓的说道,“我的儿,你还小,不懂如何人与人可以为敌。我只知道,你父亲这么多年从不提起密信一事。只有那天,那天璋儿第一次上朝面圣,回来时你父亲高兴,又碰巧史文俊在,就多喝了两杯,在他面前讲出了这信的事情。就这一次,再没有过,这么多年,你父亲连喝多都不曾再有过,再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情。”
黛瑾听到母亲的语气如此肯定,心里好生难受,“不,母亲,不会的。文俊您是知道的,他如何会是这样的人?就算是他的家庭,他父亲,与我们楚家也素来交好啊。”
“话是这么说。可是你可知道,他母亲的哥哥就是都察院御史,从来跟你父亲不和的?文俊是个好孩子不假,可如果他多提一句话,难保他母亲不会有别的想法。再说,自从你待选,你和文俊的小儿女之情早就不复存在了,你还以为他会把你们的情谊放在心上吗?”
黛瑾听到这里,一时语塞,好像母亲说的话也没什么可以反驳的地方。
“瑾儿,就是如此啊,就是如此。知道这信的人,除了父亲母亲,就只有你代璋哥哥和史文俊了。你说,不是他,还能是谁?”
难道,真的是这样?不可能。
如果不是,还有什么可能?没有。
从士兵破门而入到现在,黛瑾心中第一次真正的升起孤独害怕的感觉。
还好现在还有母亲在,神色严肃却不乱阵脚,让黛瑾心头还有点小小的依靠。
不知道要这样等多久,也不知道会等来什么。还会见到父亲么?哥哥呢?代玮弟弟呢?家难当头,囚禁后院的女子们自然是做不了什么了,连刚刚中选的事实此刻也帮不到楚家半点。那男人们呢?他们是否还在努力?是否还有一家老少的一线生机?
黛瑾不知道的是,此刻的父亲兄弟,如她一样,被政敌打击的毫无还手之力。久经沙场的楚万想不通,到底是谁会想要自己家破人亡,又到底是谁会手握关键证据让自己家门蒙羞。这一次,输的太彻底,输进了全部身家性命,却都不知道是输给了谁。
这个案子审的飞快—本来么,就没什么太多疑点,也没什么多余的人证物证。密信呈到皇上面前,谋反同党,知情不报等等罪名立刻坐实。
明国公楚万,削爵除官,贬为庶人,即刻赐死。
家中长男充兵;女眷及其他一应人等入各官宦家为奴;财物全部充公。
其女黛瑾,废除封位,入顺王府为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