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若柳大娘能替我找到良人,我不会亏待大娘的。.”霍小玉看看天色渐晚,远边浮现点点茜红云朵,“桂子,去跟船家说回去了。”
桂子咦的一声,“小姐不看看月色吗?”
“小姐我饿了,得回家吃饭。”
采香湖与古寺巷距离不算远,马车行不到半个时辰,便停在巷口。
主仆俩一前一后走着,到了自家院口,桂子伸手敲门,“牛婆子,是我们,开门啊。”
门很快从里头拉开,牛婆子笑道:“小姐回来的可正是时候。”
霍小玉提裙过槛,“怎么,饭菜刚煮好吗?”
“哎,饭菜算什么,有贵客来。”
“贵客?怎么福气没跟我说。”
牛婆子低声说:“鲍十一娘带了个客人过来,郑姨娘大概是心中高兴,精神倒是好上许多,三人在小厅喝茶聊天呢。”
霍小玉闻言,脸上倒是出现喜色——五年前,母女二人被霍文涛扫地出门,除了桂子,浣纱这两个傻丫头跟了过来,就只有鲍姑姑雪中送炭了。
为了夫家面子,姐儿跟了人,与昔日姊妹是不会再联络的,可没想到郑氏搀,唯一一个来看她的,就是这十几年没见过面的姊妹。
此后,每隔一段时间便送米面油盐,若是夫家宴客,也会让人送几个菜过来,鲍姑姑嫁入普通商户当姨娘,手上金银不多,能照顾到这里,已经十分不容易。
这些年,人情冷暖,她都记得。
“等饭菜好了,直接送到小厅,我跟鲍姑姑一起吃。”
牛婆子笑着说:“好。.”
霍小玉回到房间,桂子替她解下披风,又把在湖上被吹乱的头发重新梳过,看看镜子,整齐不失礼,才往小厅走去。
晚春初夏的晚上还有点寒意,小厅门是合上的,才在门口,就听见郑氏的声音,“十一娘,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这事如此困难,即使是我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办到……”
“姊姊说什么呢,当年要不是姊姊好心开口,我早被打死了,哪来今日这条命,那日听姊姊说了,我便发誓,无论如何要把人找到。”
“十一娘——”
“姊姊别想着过去的事情,若哭出来,李少爷要见笑了。”
“也是。”郑氏的声音既喜悦,又感伤,“年纪大了,容易多想,李少爷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门外的霍小玉心中一凛,李少爷?
难道——
不,不会,她记得初见是夏日时分,过几日就是大暑,那日天气很热,热到她回房间换过两次衣服,李益当时也是借口天热,不好赶路,所以留宿在这,而现在不过才初夏,早晚天气都还有些微冷。
她就是为了避开那个命运,这才急着在春日找夫婿,只要她成了亲,嫁了人,即是拗过了天命,那一切都不会发生。
二十五岁就香消玉殒,太冤枉了。
这一世,她想活久一点,不求长命百岁,但总不能走在母亲前面……
霍小玉定了定神,不会的,姓李的人这么多,鲍姑姑的客人,一定只是凑巧也姓李而已。
她知命运,但不破命运,让所有的事情都按照着原本的时间发生,所以,李益也不会意外,盛夏的时候他才会来到京城,先见了福气,这才由福气安排进入胜业坊的古寺巷。.
别吓自己。
“姑娘怎么站在这里?”厨娘提着食盒,笑咪咪的一下推开小厅的门,“鱼刚刚蒸好,先送过来。”
厨娘动作挺大,屋里三人一下往外看来。
背对着门口年轻男子转过身来,眉目清朗,神情俊秀。
霍小玉只觉得一阵晕眩——李益。
居然真的是李益。
第2章(1)
她是霍小玉。
活了第二遍的霍小玉。
当年她在小凤居卖笑,科考年,很多姑娘纷纷找到了良人,古寺巷有一半以上的小凤居都不再做生意了,书生纷纷进了姑娘的宅子,姑娘关起大门,专心伺候照顾,希望自己能有赵喜娘的命。
她也不例外。
当然,李益出现之前,她也见了几个人,虽然都很诚恳,很老实,但,也就是诚恳跟老实,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她甚至觉得这几个人到京城是为了找个有钱的花姐儿养他的,她都还没考虑呢,就频频问她私房有多少,可以支撑这宅子多久,让她只觉得倒胃口。
她是想找个人互相照顾,而不是找个人将就,她是霍家的女儿,就算沦落至此,她也不想将就。
大暑前两日,李益由一位贾大娘带来了。
英姿飒爽,风采翩翩,举止进退都有礼,霍小玉心中喜欢,但又怕他嫌弃自己,对方看出她心思,吟了一首诗,诗意缠绵不说,还明明白白的只求佳人有心,其余都不介意,那一日,两人便交换了信物,男人隔天搬进了她的宅子,她跟着关上大门,不再接客。
那年,他没考上。
他很过意不去,觉得愧对佳人有心,反倒是她不介意,认为三十岁考上都算厉害了,何况他才十八岁。
李益关门苦读,连家中来信都由她代回,三年后,他终于高中拔萃科,隔年底,又过了书隽科。
霍小玉把积蓄都给了他,让他去疏通吏部,把空缺先填上他的名字,一万多两的银子换到很好的结果,酉州杏花府的副府之位。
二十二岁的年轻副府,绝对值得李家大宴宾客。
他带着自己给他的二十两盘缠先回云州洛县,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所有人都说她是傻子,应该一起回去的,就算李家对她有意见,反对娶为正妻,但毕竟照顾了李益四年,疏通吏部用的又是她的私房钱,至少也会给个姨娘名分,如今放他一人先走,既然高中,她又是花姐儿,那他肯定不会再回来了。
她却不信,四年岁月,两人恩恩爱爱,他对她是真心喜欢,初识时就知道她什么身分,怎可能到现在才嫌她。
一年过去了。
霍小玉开始请人打听,请人找他,消息很快传回来——省亲后,他回到京城,到吏部领取派令,现在正在张罗与卢家表妹的婚事,预计成亲后,就带着新婚妻子到酉州杏花府担任副府。
李老太太跟李老爷可开心了,商人低微,就算再有钱也是粗人,没想到家里会出个文官,真是神佛保佑。
京城的霍姑娘是谁?没听说过。
李家人都说,李益在京城是住在表亲崔家,这回高中,真多谢崔家多年照顾,到京城领取派令时,还亲自上崔家送了大礼。
霍小玉大受打击之下,所有病症一起涌上。
刚从霍家被赶出来那天,她淋了雨,病过,后来为了生活开了小凤居,一天又一天的喝酒,刚跟李益好上没多久,便怀了孩子。
两人未婚,孩子生出来就成了他私生活不检的证据,对名声跟仕途大有妨碍,她不想这男人前途就毁在自己的手上,于是只能喝药。
那碗药,要了孩子的命,也差点要了她的命。
而这样的她对他来说,居然是不存在的。
身子早已经淘空,精神又饱受打击,只能勉强饮些汤水,其他的什么都吃不下,身体一日虚弱过一日。
京城的冬天大雪纷飞,四处都积着一层厚雪,有时雪雨交杂,屋里更是冰得吓人,但她也只能捱着冷——她大部分的钱都被李益拿去疏通了,剩下的这一年也用得差不多,匣子里,只剩下几块碎银子,宅子里的人还得吃饭,不可能拿去买暖炭。
比起虚弱更致命的,是她病了,高烧不断,咳嗽甚至咳出血。
有天,家里突然有药了,她以为借到了钱,但晚上却发现不对,桂子不见了。
桂子那孩子,是她从人牙手中要下来的,对她忠心得不得了,被大哥赶出府时那样艰难,她都愿意跟着自己,怎么会在这时候不见?
逼问过后,浣纱低声说,桂子自己把自己卖给人牙子,为了给小姐买药。
霍小玉听了心里痛得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自己这么傻,把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当良人,桂子这么傻,五两银子能做什么,竟把自己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