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段景熙跟着陆傲秋一路出城,来到城郊的一个农村。.
她鲜少出城,也只远远的经过农人聚落,却不曾深入其中,如今跟着陆傲秋的脚步,她踏进了这里,看见了另一个世界。
初见眼前这贫穷落后的景象,她不但惊讶,也感到不可思议。
驌国在段氏一族的治理下,是中土三强国之一,落凤城更是个富裕繁荣的政商中心,可在城郊的农人聚落里,却有着一群生活水平低落的人们,他们住在破旧矮小的木屋中,在他们的脸上看不见笑容,更看不见希望。
随着陆傲秋,她来到一户贫农家,出来迎接他的是名妇人。
「陆大夫,你从黑水城回来了?」妇人见他,十分欢喜,但一看见他身后跟着的段景熙,立刻露出防卫的表情。
「别理会她,没事。」陆傲秋淡淡的说了句,然后又问:「韩大叔好些了吗?」
妇人面色一沉,摇摇头。「还是老样子。」
陆傲秋没多说什么,径自走进屋里,见状,段景熙领着弥生立刻跟上。
进到屋里,一名老者躺在一张木板上,身上盖着一张破旧的薄被,不知是醒着还睡着,嘴边不断溢出呻吟。
陆傲秋走了过去,亲切的道:「韩大叔,是我。」
老者微微睁开眼睛,虚弱地道:「大、大夫……」
「你可有好好吃饭喝药?」他问话的同时,轻轻拉起老者的手,为其把脉。
「大夫,老朽……没救了。」老者说着灰心丧志的话。
「大叔千万别这么说,你得多吃点东西才有力气呀。.」
妇人趋前,满脸愁容地道:「大夫,这次欠收,上缴之后实在没剩多少可用,三餐都成问题,更别提帮我爹买药了。」
陆傲秋一听,马上从怀中掏出段景熙给他的小囊袋交给妇人。「这些银子你拿着吧。」
妇人接过,发现那囊袋有点重量,不禁惊讶的推拒,「陆大夫,这……不行,我们不能再接受你的救济,你已经帮我们太多太多了。」
段景熙也讶异的看着他,那可是十两银子呀,他居然眼睛眨都不眨的就送人了?
陆傲秋唇角一扬。「收下吧,那些钱,是这位姑……公子的心意。」
段景熙以男装示人,他若说她是姑娘,韩家父女便会对她的来历感到好奇,虽说不是人人都有机会看见段景熙,但她喜做男子打扮的事却是满城皆知,为免节外生枝,他不想拆穿她的身分。
妇人惊疑的看着段景熙,随即回过神来,感激道:「公子,真是谢谢你的善心,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段景熙因为陆傲秋将这份恩情记在她头上而讶异不已,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我……」
「这位公子行善不欲人知,你就称她为无名氏吧。」陆傲秋说。
妇人激动的眼眶泛红。「无名氏公子的恩情,我们父女铭记在心。」
「呃……这没、没什么。」段景熙有点不知所措。
陆傲秋替韩大叔把完脉,开了药,又再提醒了几句才告辞。
一离开韩家,段景熙终于能大口呼吸,方才在那间小房子里,她几乎是憋着气的。.
「陆傲秋。」她突地拉住他的衣袖,狐疑的瞅着他。「你是傻子吧?」
陆傲秋望着她,反问:「怎么?」
「十两银子你就这么给了她?」
「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他神情轻松的一笑。
闻言,她不禁愣住,过了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是你……你非但没收诊金、免费赠药,还给他们银子,你难道不用生活?」
「我并不需要那十两银子生活,但他们需要十两银子活命。」陆傲秋目光一凝,直视着她。「你知道这些住在城郊的农民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吗?他们一年到头辛苦耕作,所收必须全部上缴国主,可国主给他们的薪酬却相当微薄……」
「慢着。」段景熙打断了他,「耕作本就是农人的天职跟本分,我兄长有给他们钱。」
他冷然的撇撇嘴。「他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你不也亲眼看见了吗?」
迎上他那犹如审判般的严厉目光,她的心一紧,想起刚才所见,也想起那令人难以忍受的味道。
「你知道刚才那位女子几岁吗?」陆傲秋突然问道。
段景熙虽不知他为何这么问,却还是认真的想了一下,才道:「约莫四、五十吧。」
「她今年二十九。」他说。
她陡地一惊。「怎么可能?」
「一点都不假。」陆傲秋续道:「韩大叔没有儿子,就只有这个女儿,为了帮忙农事,奉养父亲,她至今未嫁,是沉重的生活担子让她提早衰老,而这担子,是你段氏一族加诸在她身上的。」
他说话的时候,唇角虽带着一抹笑,但她却觉得他的笑容凌厉得让她莫名惭愧,可她不容许有人这般诋毁自己家族,故作理直气壮的驳斥道:「你这么说对我段氏不公允,当初大朝分裂,要不是我段氏守住落凤城,百姓岂能安居乐业?」
他神情一沉,冷冷的道:「段家小姐,你似乎只看你想看见的。」他甩开她的手,转身迈步离开。
段景熙追上他,拦住他的去路。「慢着,你还没跟我比剑!」
她这么追着他跑,就是为了要他跟她再打一场,他怎能说走就走?他说他忙,她才等着他,现在他都忙完了,为什么还是不理她?
陆傲秋神情凝肃,目光冰冷如霜。「你还真是不知民间疾苦。」语罢,他一手挥开她,大步离去,留下一脸不甘却又无法反驳的段景熙站在原地。
回到居城后,段景熙告知兄长她在农人聚落的所见,当然,她没提是谁领着她去了那里。
段景桓听了,只告诉她,一个国家本就该有阶级、有制度,若不管理,便会失去秩序。在他们段氏一族的治理下,百姓得以安居乐业,自大朝分裂以来,也只有前几年偶有侵扰,之后的数十年再无战事,由此可证,段氏的治理是毫无问题的。
听完兄长的解释,她虽还有疑虑,却也接受这样的说法,毕竟治国者不能情感误事,为求太平,偶有必要之恶,也非真恶。
隔两天,段景熙又来到陆傲秋的医所,因为她不死心,就是想赢他。
一进门,发现并没有求诊的布,心头一乐。「陆傲秋,你今天没病人,总该得空了吧,快跟我比剑。」
陆傲秋看都没看她一眼,两只眼睛只专注的盯着手边的药材,语气淡漠地回道:「若知你如此烦人,我早该听那军爷的吩咐……」
她困惑的反问:「什么吩咐?」
「你不知道吧,」他斜睨她一眼,嘲讪道:「每个被带去居城跟你比试的人,都被要求装输,而且只要装输就有银子可拿。」
段景熙陡地一惊,无法置信的道:「你……胡说!」
这不是真的!那些手下败将是技不如她,才不是装输!
「我猜想应该是你的国主兄长下令的,」陆傲秋冷冷的又道:「毕竟你可是他最宝贝珍贵的妹妹。」
段景熙是段景桓最珍视的妹妹,他犹记得当初,他救了被马甩下来的她,在离场不久后,段景桓冲了过来,一刀刺死了那匹名叫雷霆的马。
是的,他正是当年救了她的人,而他左眼这道长长的疤痕,便是因为救她而留下的。他从没后悔救了她,即使是在知道她的身分之后,倘若事情再发生一次,他还是会毫不犹豫的出手相救。
这六年来,每当看见镜中自己的模样时,总会想起她那双倔强无惧、闪闪发光的黑眸,即便从不曾刻意记起当年的事,可每当他抚着那道伤痕时,却总是无由心悸。
他从没想过会再遇到她,可如今,她再一次出现在他眼前,直觉告诉他,她会是个麻烦,而他,不想惹麻烦。
现在的他,只想行医济世,不负恩师所托,好好照顾郑婉儿并娶她为妻,然后安稳此生。
段景熙一直以为是自己剑术高明,才能百战百胜,可如今听他所言,她的胜利根本就是建立在兄长的宠溺之上,她的自尊心受到严重的打击,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而且这让她更加不服气,她必须跟他再战一场,以证明她有真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