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冰霜之下
“可能是睹人思人吧。”
“你在回避我的问题?”他的反应有些奇怪,像是在回避又像是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的样子,季星阑眸光对准紧他,不放过他表情上一丝一毫的变化,“我曾听人提起过,好像还是先皇在时,有一段时间你和皇上的关系出现了间隙。”
萧陌夜的表情有那么一丝的波动,但转眼间又消失无痕,季星阑想了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状似闲谈般地说起了今天发生的事情,“今天皇后召见了我,这就是我从御花园那里来的原因。”
“皇嫂她还好吗?”这个称号一出现,立刻击溃了萧陌夜所有的防御。
“不好,至少比上次年宴那会儿不好。”
萧陌夜难得发出一声叹息,他放下一直执握在手的杯子,思绪陷入了回忆,“你说的没错,我的确在回避,这也是我唯一一点对皇兄耿耿于怀的原因。太傅之尊原是太子太傅,也就是皇兄的老师,所以当时皇兄和王家走动很频繁,而我和王家二公子也就是王太傅的二儿子王景行相交甚好,皇后和淑妃则是生死帕交,关系十分亲近,我们四人因此原因一来二去的也变得熟悉起来。在那时少年飞扬的年纪,皇后和淑妃就像妹妹一样,至少我是这样想的,然而我没想到的是……”
“然而你没想到的是他们四人感情会出现纠葛变化。”季星阑接过话道。
“是的,皇后喜欢皇兄我一直都知道,我曾多次在皇兄面前暗示过,可是他毫无反应,直到有一次我看见他和淑妃在那棵梨花树下紧紧相拥时,我才明白,皇兄不是不知道而是他心里已经有人了。然而这还不是最遭的,景行他……他也陷进去了,这四人就像是交织如麻的线,时间,地点,还是事件只能让他们越缠越紧。最后皇兄如愿了,他娶到了他心仪的妻子,虽然只是个侧妃的身份,这也算是个悲剧中的美好了,我们都很祝福。”
萧陌夜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接下来他要说的才是中心的关键,“淑妃怀孕的那一年北玄来犯,景行请命出战,愿以大胜之音庆贺皇子诞辰,而皇后依旧待字闺中等待着她不知何归的缘分。也就是那一年的峄城之战,我军损失惨重,死亡的重将里除了夏侯父子以外,还有景行,景行一去不回,枯骨黄土,淑妃难产而死,她成为了皇后。阿阑,你知道吗,他害了三个人,我的兄弟,我的妹妹,因为他而统统改变了命运,而他,他呢?既然不喜欢为何又要去娶?相敬如宾,待子亲薄,他做的都是些什么,他究竟还要害多少人啊!”
皑皑白雪,遍地枯骨,殷红的鲜血,是他记忆中的伤,他懊恼地捂着脸,悔恨着自己只能做个旁观者。
季星阑抬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待他平复沸腾激动的心情之后,她才开口道,“夜,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也有选择该走那条路的权力,或许这样的结果对王景行来说并非不是一件好事,若是他胜利回京之后,听到淑妃已逝的消息,对他来说这般痛苦比遗憾而终更加剧烈。再说皇后,你觉得她不值得,可你又何曾知道她是否乐在其中,甘愿如此。”
“阿阑……”世人都说他杀伐果断,为人冷漠难以亲近,可又有谁知道,人一出生哪有既定的性格,无非是世事的磨练。他难以释怀的情愫原可以化作攻击的利刃,可他总也下不了狠心,忠君戍国这四个字也是他的心。
而今他打开了所有的防御, 向她敞开心扉,这一点也是他认定她的开始。
那湮没于呢喃声中的倾诉,季星阑都懂,即使对那个人有着诸多的埋怨,他也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血脉的羁绊总隐藏于你的不觉之中,她总算知道皇上为何对这位胞弟宠爱有加,可是当真正了解之后她的心疼又多了几分。
上位者的苦楚,无尽的孤独,又有谁能体会的到。
“夜,你错怪了皇上,淑妃的死是先皇而为,皇上也是其中的受害者。”
“你说什么!是父皇他,他……”萧陌夜双手紧紧地抓住季星阑的臂膀,指节苍白,而后面的话因为事实太过震惊而怎么也出不了声。
肩膀处传来的痛楚令季星阑直咬下唇,在对方充满无比希翼的眼神中,她残忍地点下了头。
他脱力般地垂下了手臂,打击令他太过茫然,以至于嘴里一直重复着同一句话,“为什么?为什么………”
他问的是皇兄为什么不告诉他,而不是先皇为何要这样做。
“或许他是想保存你心中的美好,之前我就觉得很奇怪,皇上对待大殿下的态度太过生疏,父子关系就像在例行公事一般,那可是淑妃拼死剩下的孩子。后来我才明白,皇上是在保护他,当年极有可能先皇想要的是一尸两命,是皇上从中极力恳求才有了今天的大皇子,而这个恳求履行的条件便是……”后面的话她说不下去了。
“大哥,景行的妹妹喜欢你,让她当我的嫂嫂怎么样?”
“是么。”
“大哥,昨天我看的是不是真的?你和柳凡歌……”
“阿夜,我爱凡歌,我已向父皇请旨赐婚,娶凡歌为妻,我的太子妃。”
“那子烟怎么办?你知不知道她一直喜欢你,一直在等待你的回应。”
“阿夜,我的心里除了凡歌,再也装不下任何人了。”
“大哥,你真的决定要娶她,你不是心里除了柳凡歌再也装不下任何人了吗?你的太子妃之位不应该只能是柳凡歌吗?”
“阿夜,我别无他法。”
“柳凡歌才走一年,景行的尸骨至今都还未寻到,可你还有心情再娶!你的挚爱为你拼死生下的儿子你可有去看过一眼!太子,呵呵,我的太子殿下,您的心可真狠!”
“阿夜,我有我的苦衷。”
“那你告诉我你的苦衷是什么,说出来,说出来让我理解你。”
“算了,既然你决定娶她,那就要好好待她吧,至少她是真心喜欢你。”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萧缉行。”
“我教你射箭吧。”
“好啊。”
往事一幕幕回忆在脑海,不幸的,伤心的,愤怒的,无比清晰,可为何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现皇兄的艰辛,一次又一次地质问,一次又一次地埋怨,皇兄的隐忍与压抑,多么的明显,而他关注的都是些什么?他们是兄弟,是应该最亲近的人啊。
萧陌夜一拳砸向了桌子,巨大的声响使桌子连带着茶杯瞬间粉碎,飞起的茶水悉数地溅入他身,而他毫无感觉,长久以来他自认为错的人才是他最对不起的人,那种内心最刻苦的悔恨与自愧,即使再迟钝的人也能感受的到。
季星阑起身缓缓地走了出去,待他自己平复,有些东西是需要界限的,例如一个男人的自尊。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后,萧陌夜方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常态,他起身打开书房门,叫人进来收拾一下,与此同时季星阑也走了进来,手里还抱着一件外衣。
直到这时萧陌夜才意识到自己的外衣湿了,他展开双臂等待某人为他换衣,然而等了半天,对面的人直接没有反应。
萧陌夜抖了抖双臂,示意她赶紧过来。
季星阑瞅着他似要展翅飞翔的姿势,一脸的奇怪。
“不是要给我换衣服吗,你愣着不动干嘛,我胳膊都举半天了。”
“………”
她只是去拿替换外衣而已,什么时候说过要帮他换,季星阑抱着衣服,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最后磞出一句话,“我没给男人换过衣服。”
“我也没给女人换过衣服。”几乎是同时,萧陌夜立马答道。
季星阑:……
堂堂广安王和丞相关在书房里就为了讨论有没有给异性换衣服的经验,这耿直对话也是没谁了。
大眼瞪小眼,场面一度静止,无奈萧陌夜走到她面前拉起对方的手,手把手地教她,嘴里还阵阵有词道,“先练练手,以后就熟练了。”
以她的身高只能达到靠近萧陌夜肩膀的那个位置,湿热的呼吸薄薄地倾洒于发顶,密密麻麻犹如小虫子般遍入全身,季星阑指尖颤抖,羞涩的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感受到她的异常,萧陌夜轻笑出声,附在她耳旁道,“你这么紧张作甚,只是外衣而已,还是说你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欣赏我的内在了?”
季星阑脸色爆红,好像每次遇到这种事,他都能找到取笑她的理由,搞得她像是在面色面前不能矜持一样,为了证明自己的人品,她拂开了对方教习的双手,一面故作大方的上阵,一面招话题来缓解自己的紧张,“皇后今天找我是为了一件事。”
“什么事?”
“她想让我为大殿下请命做他的老师。”
“你答应了?”
“准确的来说是皇上已经准了。”
萧陌夜微微点头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缠上腰带,季星阑开玩笑道,“利益的诱惑是巨大的,既然如此何乐而不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