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不知怎的,花嬷嬷一被问及这个问题,便紧张起来,酒也醒了一二分。道:“这是问不得的,陛下知道了要罚,要重重的处罚。”
安之便更加确信有秘密,更要知道。
花嬷嬷经不起安之的软磨硬泡,便说出宝剑乃是先皇所赐的话来。
先皇不会随便赏赐一柄宝剑,那剑和书中的描述相近,多半是欧冶子的龙泉剑。赏赐妇人多是珠宝,既然赏赐这样一个不合常理的物件必然有个不合常理的缘由。此剑应该还有一道遗诏。便做出小女儿之态,要花嬷嬷一定讲。
花嬷嬷顿了顿道:“这可是个惊天秘密我若说了,殿下不可外传。”安之立即起了誓。花嬷嬷本就是老人,心中憋不住许多秘密,只因怕死不敢轻易吐露,今日仗着醉酒便讲了出来。
“当年贤妃娘娘嫁到卫国生了太子殿下之后,先皇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一条金光闪闪的大金龙就在皇宫上面飞呦,满宫的人都跑出来看,这时候金龙咆哮一声便钻到,钻到贤妃娘娘腹中,这时候就听到一个声音再说‘金龙转世,必得贵子,日后一定是个好君主。先皇吓醒了,便高高兴兴的赐了宝剑,说是给贤妃再生的孩子的,可那以后娘娘就多年无喜,先皇去世之后多年才有了殿下,因是个公主无法立为太子,便立大皇子为太子,当时皇上还下令不许再提宝剑的由来,违者严惩不怠。”
安之耐心地听了这个充满奇幻色彩的故事之后,忍住心中激动,面上却不以为意,故意问道:“单赐一把宝剑,若是我是男子又不喜欢舞剑,岂不成了摆设。”
花嬷嬷笑了一阵,便神秘兮兮的说道:“同宝剑一齐赐的还有二十四个字呢。”
安之睁大眼睛:“你可记得?”
花嬷嬷道:“老奴虽老了,可记性不赖,”花嬷嬷字正腔圆的念道,“御赐龙泉,唯我独尊,上斩昏君,下诛佞臣,维王之令,肃清乾坤。”
安之心中一惊,只听殿内窗户一响,二人皆吓了一跳,急忙去看,原来是起了风刮得窗子响,并没有人。
安之差人好生送花嬷嬷回去,自己一个人便在殿中静坐,拿茶杯时,才觉得自己的手发抖,便又放下。
不久,殿外下起大雨,把海棠的花瓣打落不少,安之心绪难平,便起身道殿外长廊赏雨,茹兰拿着一件白绸缎金线暗纹斗篷为安之披上,道:“殿下,夜里风凉,下着雨湿气重,还是进屋去早些睡吧?”
茹兰是四个掌事的大宫女中诗书较通的一个,因她进宫前便识字,所以卫安也愿意和她一起看书写字。今日,茹兰在贤妃处帮着贤妃绣一幅宋代王希孟千里江山图的刺绣。
才刚回来,听闻安之在廊上赏雨,想到现下吕国对卫国城池虎视眈眈,贤妃是怕要受到牵连,岌岌可危。卫王的态度越来越让人难以琢磨,不免令人心酸。
说什么一世恩宠,也终究是落到现在这个今日不知明日事的局面,吕国愈加嚣张,来的像急雨,而贤妃无疑充当了悲哀的雨中花。
这样的日子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安之进殿沐泽,躺在榻上,竟是辗转一夜未眠
今日正是五月初四,是安之的生辰,安之晨起就着宫人送来的浮着月季花瓣的温泉水洗了脸,又在艾叶子和个色香草熬煮的水洗了手,坐在梳妆台边,看见台上一面菱花鸾鸟海兽铜镜中的自己,及笄之年,风华正茂。
霜华走进来手里拖着一个葫芦缠枝的檀木托盘,一边盛着盛着四枚做工精致的刺绣五毒荷包,另一边是几根五色丝绳编的百索子。
安之取了中间的一个系在身上,荷包散发着淡淡的艾草香,很是好闻。又挑了一根细线掺了金丝编的百索子,编织方式和佛家的九眼不灭长寿金刚绳相似,但却选用了一些较细的丝线,样式也十分精巧。
霜华替安之梳了垂鬟分髾髻,将两支宫纱制的粉红色的风雨花。
每间屋子都在不碍事的地方插了艾叶装饰,月桂喜盈盈的道了一声平安长寿。又请安之去看各宫送来的寿礼。
满桌子都是大大小小的绣福寿的锦盒,随手打开一只压枝海棠的的浅黄色锦盒,便有香气扑面而来,原来盒子的衬布洒了不少金桂花露,藕荷色的衬布静静地拥着一只润如凝乳的羊脂玉如意,下系着金黄色串着翠绿色平安扣的寿字结,这正是戴姬的所赐。
安之便没有依次打开,只是看了礼单,进过早膳后依次到各长辈宫中谢恩。安之身穿了一身粉红色薄纱宫装,由月桂和霜华两人提着殷红色的食盒,中间是回赠的寿面、糕点一类。
晓风徐徐,轻轻拂动着额前稀疏的刘海,只觉得额头微微的刺痒。
就这样安之从卫王的御书房一气走遍了各个赏赐寿礼的嫔妃的宫中。
戴姬,珝宓宫
宫人新制的杏子大小的香粽刚盛了上来,戴姬便留安之品尝,安之谢了恩便在戴姬殿中左侧的桌边跪坐,宫人剥了一盘各色风味的粽子来,安之因是小辈便待戴姬先尝。戴姬尝过后连连称赞,让安之品尝。
安之正要下箸,却见和安公主卫英手里拿着一只粉红的月季花小步跑来。和安公主虽是个孝子,却生的面如桃花,唇红似血,清纯可爱。
她径直跑到安之身边举着一支新折的月季说道:“姐姐帮我戴。”声音甜美如同桂花蜜糖,又似春风般柔软细腻。安之笑着扶过她道:“英妹妹还不先去见过母妃?”
和安公主笑着请了安又转身走到安之身边,依旧拿着月季娇声道:“姐姐帮我戴。”
安之接过花将花枝略折一折插在她的发间,妹妹比自己小一岁,头发黝黑发亮,又顺又密,很是好看。宫人剥了一碟粽子给和安公主。
和安公主并没注意,只是缠着安之要讲一个端午节由来的故事。
端午节的由来说法很多,原要说个屈子投江的故事。忽的又想现在国家政事危机,故事牵扯许多国事话题来容易说走了嘴,反倒贻人口实。便把《后汉书-列女传》中曹娥投江救父的故事说了一遍。英儿听了直说不信,曹娥既然死去又怎么能找到父亲的尸身?
戴姬笑道:“英儿胡闹,这史书上说的怎么会有错呢?你现在还小,你要像姐姐似的,多读诗书,自然就懂了。”安之经妹妹一问也有些疑惑,想来自己从未深究过这故事,从来只是当做传说来听,一时间有些惭愧。
因听戴姬说,便道:“母妃谬赞,安之读书不过看些皮毛,实在是卖弄了,母妃勿怪。”
戴姬一笑,“说了这么久,到底也没尝尝粽子,’一面命宫人前来道‘这是凉的了,捡些热的剥了来。”
安之回宫后,进了晚膳,倚坐在长廊上,心中一番疑虑,想来书中的曹娥既不是神仙亦非鬼怪,怎么能死后寻尸,若是不假作何解释?莫非孝感动天,神明自会相助?想到这里心下安心了许多。许是前几日休息不好,今日一夜好梦。
与此同时沾着鲜红的血液和烟熏的痕迹的边关加急战报送至卫王书案,由于士兵跑的太急,刚到宫墙便摔下马来,连滚带爬,脚步不稳。
卫王连同值夜的议政大臣彻夜未眠,这战报是五月初三的:
栖凤关镇关都督臣黄休跪奏;
吕国进兵栖凤关,臣等誓死护国,然恶贼来势汹汹,臣请陛下派兵火速增援,现副都督金海阵亡,将士伤亡过半,臣已下令组织百姓撤退,臣冒死禀报,臣将金甲百碎,肝脑涂地,以死殉国,忘陛下保重,重振山河,抗外来之兵。
永成三年五月初三
随着战报一同寄来的还有一封沾血的家书
卫王稳坐在龙椅上,俨然如一条傲岸的猛虎,他的目光在接触到战报的一瞬间变得锋利而寒冷:“诸位。”他的嗓音低沉而有力,“现下吕国攻卫,来势凶猛,诸位有何高见?”
现下身边的几乎都是值夜的大臣,唯有几个有些权势的卫王亲信连夜赶来,多有无权职低之人。卫王发问,一时间嘘声议论。
侍郎王祁道:“陛下,臣以为即派兵支援夺回实地即可,吕国强大,虽不及我大卫,但也是诸国中的佼佼者,我大卫久无战事,士气弱些,若有大的动作,胜则罢了,不胜,大卫便岌岌可危。”卫王象征性地点点头,从他的表情上来看,他并不赞同。
卫王像潜伏在草丛中等待猎物的猛兽,不愿意错过任何抓捕猎物的机会。现下或许是一个扩充版图,彰显国威的好机会。
他是个典型的野心家,从前只是被先王奉行西周的“尊尊而亲亲,以礼治天下”所束缚。卫王心中早有安排,但为了使自己的计划更加完美,所以在此静静地听着。
尚书郎贺璋是一只常常揣摩主人心意的老狐狸,只见他捋一捋斑白的髭须,道:“非也非也。”
卫王狡黠的面容焕发着异样的光彩:“哦?尚书郎有何高见呐?”
贺璋道:“陛下,吕蛮不足惧,臣以为大卫应当与百玦同盟,共同讨贼,事后大王可与百玦王平分吕国。”
左侍郎刘义山打断道:“不可,百玦若不与大卫结盟,反而联合吕国攻卫,又该当如何?臣以为应稳住百玦,不让他参战方为上策。”
贺璋道:“陛下,百玦国君新立,朝政不稳,大权全掌握在昱忞侯卢郅隆手中,昱忞侯年轻气盛,必要图一番大事,大王可先选一位公主与百玦和亲,共商大事。还可以与百玦修好,让诸小国望而生畏。”
卫王抚掌而笑道:“贺璋,老狐狸,滑的很。”贺璋笑道:“陛下嘉奖。”
卯时上朝时,群臣又一次在毫无准备和无需多言的情况下,默默的接受了卫王的一切决定。卫王的御人之术既是让人在无可反抗的情况下,以建议者的身份,被动的接受卫王的独裁决定。幸而卫王不是昏君,否则国将不国。
端阳节的第二日当晚卫王去了贤妃的寝宫,贤妃因听说吕国攻卫的事,心里空悬着,时时察言观色。卫王坐在一把胡床上闭目不语,贤妃见状,一时坐立不安。
“贤妃?”
贤妃心中一惊,忙颤抖得应了一声。卫王见状面上微笑突然停住,平静的问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贤妃心中一阵慌乱不知如何回答,只是呆呆的站在一旁。
卫王从背后轻轻把贤妃揽在怀里,问道:“你怕死。”贤妃想要转身看他,“别动!”卫王轻声的命令带着无比的威仪,贤妃紧忙回过头去。
其实死亡没什么可怕,只是臆想加剧了它阴暗的色彩。
卫王道:“吕国攻势凶猛”贤妃瞬间变了脸色,卫王蹭着贤妃的脸颊道:“五万士卒战死。”贤妃一颗心瞬间凉了下来,柔声道:“请陛下赐妾一死,以告慰战死士卒亡灵。”
卫王扑哧一笑,像是听见了一个极可笑的笑话。卫王一松手,贤妃顺势跪倒在地上。
卫王道:“你死了就能让我大卫战死的亡灵都活过来吗?卫王一抚掌,道:“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选一位公主去和亲。”
贤妃听的“和亲”一词,不由得想起当年来到卫国时的情形。
那时的她一派纯情,整理衣襟向吕王盈盈拜倒,头上的一对赤金凤穿祥云步摇所坠的珠子轻轻地摇摆。吕国的王高高在上,微微点一点头:“你可愿以身许国,以求两国太平”
那时的她坚定地答应道:“愿意。”
吕国王后和她的庶母们,对视一眼,便投以赞许的目光,和浑浊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