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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楚虽三户能亡秦

    令尹的确急于除掉上卿裴辕功,只在第二日便急切的把安之的逻辑灌输给宋国国君。

    宋君听闻安之有计可使宋国免受东渚欺辱,止战之心不免动摇,又担心不妥,便要令尹择日将安之带来面君。令尹已然知晓宋君心意,便笑道:“此人正在王城之中,臣立即派人去请。”

    朝堂,梦想中金碧辉煌的宫殿,盘踞着权谋利益的纵横之术,那高高在上的神圣感受,俯瞰寰宇的迷人感觉,不知是多少仁人志士争相折腰,而今,安之就在它的面前下拜,此时从这里毕恭毕敬的跪下去,下一刻在这里昂首挺胸的站起来。

    安之在殿外屈膝跪坐等待宋君召见。

    穿透力极强的一声召唤在空旷的殿上回响。端端正正,目不斜视,步伐稳健,这些从前令人乏累的形式规范,现如替自己今赢得了多少人的刮目相看。

    安之在陛下站定,行稽首礼,朗声道:“卫安之拜见宋君。”

    宋君道:“请起。”

    安之边缓缓起身,这套动作一气呵成,沉稳持重,朝中大臣一看便知他出身名门望族,不敢轻视。

    宋君道:“前些日子,令尹大人向我推荐了公子,说公子有治世之才,请问公子以何治世?”

    安之自幼熟记“不可眉飞色舞,不可口出恶言。”的规矩。现下殿堂之上肃穆万分,安之更加谨记,不敢出一丝差错,免得功亏一篑。

    便正色道:“若天下太平,当以仁德治国;若天下动乱,当以战治世。”说话时,不可移动,走动则为轻浮,会遭人耻笑。宋君“哼”的冷笑一声:“国强似百玦,可以一战,小国寡民,以何为战,兵从何来?”

    安之道:“大王容禀,岂不闻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正值乱世,避战自保难道真的能偏居一隅?据在下所知,宋国每年都要将国库所得的一半拱手相让东渚。而宋国百姓骨瘦如柴,饥寒交迫,试问,这样的盘剥压榨,难道,贵国子民愿意世世代代煎熬下去?”

    朝堂之上一时嘘声一片,议论纷纷。

    宋君自强的咳嗽一声大声斥责道:“肃静!”安之便拱手以待,宋君示意安之免礼。安之继续说道:“谁说国小就没有出头之日?依在下之见,兴国最重要的就是抓住时机,眼下就有个时机,就看陛下想要不想要。”

    宋君似有所思之时,只听一个底气雄浑的声音带着怒意道:“陛下万万不可,宋国不可开战。”只见一身形高大之人手持象牙笏板从群臣中跨出,此人正是上卿裴辕功。

    裴辕功道:“陛下,老子曰:小国寡民,使民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卫室公子并非大宋子民,自然不会替宋国考虑,而陛下,宋国的百姓都依仗着您才能安居乐业,而今您若是听信了小人谗言,轻易的发动战争,就是毁了大宋国。请陛下圣断。”说罢便长跪不起。

    宋君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卫安温存笑道:“陛下,臣听闻一个人的所思所想源于他的志向,并不由母国决定,战国乱世,魏人张仪做了秦相,楚国芈氏做了秦国太后,他们哪一个不为秦国考虑?裴大人深受陛下厚恩,也不曾替宋国考虑,不然何以致家财万金,珠玉百斛?这不是俸禄所得,怎么能据为己有,而不充归国库或是救济百姓呢?”

    裴辕功乃是两朝元老先王赐佩剑上殿,此时危急,便嚓啷一声将宝剑拔出半截怒道:“你敢诬陷老夫?老夫这就斩了你。”

    安之见此时不能示弱,亦知道裴辕功不可能在殿上动手,便一步不退,为了不再激怒他,也不能向前。

    安之为抢占先机,先行向宋君拱手道:“陛下明鉴,在下所言句句是真,陛下大可派兵搜查裴府密室,在下就在这里,如查不出来,在下甘愿受死。”

    宋君见安之说的义正言辞,心下也开始狐疑,又怕查不出什么下不来台。便质疑道:“裴爱卿的密室你如何得知?有何为证?”

    令尹见安之果然攻击自己的劲敌,便假作赤诚道:“陛下,臣以为裴大人名声清廉,定然查不出什么,不如让臣前去裴府,以还裴大人清白。”

    朝上主和的一拨大臣见令尹撺掇着搜查裴府,担心遭到陷害,便纷纷跪地求情正名,请宋君明断。

    朝堂之上一时人声如潮,杂乱无章。宋君发觉话锋忽然转了方向,裴辕功代表的主和势力首当其冲。眼前只有两条路,一者将安之推出去斩首示众,这样就意味着主和派占了上风,一是从此得罪了卫国,日后朝贡翻倍以保平安;另一者便是责令严查裴辕功,将其赃款充公,交于军用。

    想来还是后者更为妥帖。

    宋君忽然问道:“公子远道而来,为何对宋国臣子境况如此熟识?”

    安之一时疾言厉色:“在下何须四处打探,行至茶楼酒肆,学子商贩都会议论,在下不想知道都是难事。”

    宋君便冷冷道:“岂有空穴来风?人言可畏,不可不查。”

    令尹拱手道一声遵旨,殿外廷尉将裴辕功一干人等就地拿下,令尹正要下殿,却听卫安道:“且慢,陛下容禀。”

    宋君道:“还有何事?”安之道:“陛下,单凭宋国之力,不足拒敌,还需联合许国、祝国、严施国共讨东渚,方成大事。”

    宋君道:“不如请公子走一趟,说服三国与宋结盟?”

    安之笑而推却道:“陛下不可,在下毕竟是卫人,与国结盟乃是家国伐交,大王应择宋境贤人游说,只有一点,一定要快。再拖两月便要错失时机了,宋国虽小,但人才济济,美名远扬,在下早有耳闻。”

    宋君见不安之不上钩,而且又给自己戴了一顶高帽,不好拒绝,又不知裴辕功到底能搜出多少财物以作军用,便只好将此事暂缓,直说另择贤臣出使。安之见宋君迟疑,便先下朝去,在另做打算。

    众人与安之不相熟,都不敢与之相谈,离宫后三五成群的议论着安之的野心,暗自忖度安之的背景。安之正一个人顺着人流踱步,只听身后有人呼唤,便停下查看,原来是令尹索修。

    安之便拱手施礼道:“陛下派大人去搜查,大人怎么没去?”

    令尹狡黠道:“鄙人已令亲信徐将军先行搜查,老朽即刻便去,只是有一句话要问问公子。”那神情,分明是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卫安道:“请讲”

    令尹忽然停住脚步,向四下观望,便悄声道:“刚才公子分明是为了自保编造谎话,果然查不出东西,那你我二人都要遭殃。”

    安之听这话便知令尹是个明眼人,便也悄声道:“十官九贪,查不出?不可能。对不上数罢了。”

    令尹正要责问,安之连忙道:“大人虚报些数目就是了。只是就像十碗饭,一次吃了会撑死人;吃不完,分成几次,可就吃不死人啦。”说罢便负手而去。

    安之刚到一客栈,离自己住的院子隔着一道街,就见原在窗边吃酒的两个人忽然冲上来便是一顿拳打脚踢,安之虽在学射箭,却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招架不住,一时慌乱便向街上跑,两个人像是练过拳脚的人,出手有度,并不打算要人性命只是要给安之一个教训。

    安之不顾身后只是一味向住处跑去,冷不防被人猛地推了一下,脚下一软,额头直接撞在左侧墙壁上,渗出丝丝血迹,安之顾不得许多便还要跑,身后一人猛地抄起一个长凳,照着安之背后砸去,只听砰地一声,是木板击中皮肉发出的闷响,安之头一发昏,顺势到伏在地上。

    牙齿磕破了嘴唇,从嘴角渗出血来,安之伏在地上,只觉得浑身酸痛,骨头像是碎了一般,打过的地方开始发热,半晌只能在地上嘘嘘是喘着粗气,再也爬不起来。

    额角的血顺着眼角流到脸颊,日头晒得很像地面上像是蒸笼一般烫的难受。头发也被冷汗打湿,又潮又烫。耳边嗡嗡作响,似笙歌锣鼓一同乱敲。

    恍惚间只听得二人扔下一句“你得罪了人,有人叫我哥俩来收拾你。”便嬉笑着离开了。那客栈里的客人有人吓得跑路,有看热闹的观景。身后跟着一群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像是免费观看了一场精彩的耍猴。

    待二人走得远了,客栈的伙计拧了把冷毛巾递给卫安,淡淡的问道:“公子,还行吗?要不小人送你回去?”

    安之缓了一会儿,颤颤巍巍的爬起来,接了手巾,擦去脸上和手上尘土,又将手巾交还给伙计,虚弱的道了谢,便将腰间一颗葡萄大小的镶孔雀石掐丝银佩一并搁在伙计手里,道一声多谢。

    转身一步一哆嗦的慢慢走回去,像是一个体态隆重的老人一般步履蹒跚。

    围着的人一哄便散了,还有人暗自议论那块孔雀石的价钱和工艺。

    葬送同情,葬送人味,把原有的种种圣洁与美好的事物抛弃以后,黑暗就莅临了,它荣幸的登上了人类心中的宝座。然后,冷漠、自私、阴险就蔓延了人类的整个神经,于是,这样的人成熟了,现实了。

    走在热焰般的街道,安之感受到彻骨的寒冷。思来想去化为一句话---“这都是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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