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自我了断
“我说,扶老夫起来更衣。”
胡惟亦没有刻意的加重语气,却让人不敢违抗,拓跋致上前帮忙,扶着胡惟亦由杜管家为他更衣。
当他们将胡惟亦搀到前厅的时候,宫里来的人已经等了许久了,见到胡惟亦精神恹恹的样子,领头的太监吞了吞即将脱口而出的责备的话。
“不知公公是宫里哪位贵人派来的?”
胡惟亦端坐在前厅中央的太师椅上,秦元敏三人分立左右,守在一旁。
“咱家是奉皇后娘娘的命令,前来探望丞相大人的。”手拿拂尘的太监像是丝毫没有注意到胡惟亦的不敬一般,扭头冲外面尖声喝到。
“呈上来——”
秦元敏好奇的向外看去,不知这位皇后娘娘紧跟着他们身后便派人过来究竟是何用意。
“千年人参、灵芝、三生养气丸....."
三人面无表情的看着在厅中站成一排的小太监,每个人手里都端着托盘,里面明晃晃的摆着各种各样的明显是药材的礼物,秦元敏与拓跋致面面相觑,难道皇后娘娘是真心前来探病不成。
胡惟亦一直坐在椅子上,半合着眸子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丞相大人近来身体可好?”
一串长长的礼单报完,领头的太监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竟是这么站着与胡惟亦闲聊了起来。
胡惟亦淡淡的抬了下眼皮,轻叱一声。
“难得娘娘惦记,下官很好,这位公公可还有事,下官累了。”
说罢再也提不起力气,就这么斜靠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竟是再也不愿多说一句话了。
领头太监被堵的面色一愣,却很快的扯了个笑容出来。
“大人说的哪里话,皇后娘娘自幼受您教导,关心父亲,自是应当的,哪里有什么难为不难为,这话要是被皇后娘娘知道了,可是会伤心的。”
胡惟亦笼拉着眼皮一语不答,领头太监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略微有些不自在。
秦元敏一直注视着这个太监,见他现在明显是在没话找话,心里微微踌躇。
“怎么还没来?”
领头太监握着拂尘的手指骨节已是发白,借着低头的功夫不停的向门外瞟去,心里暗自咒骂。
“一个老妇而已,也值得费如此大的功夫。”
拓跋致站立的方向刚好可以看见这个太监低头的面容,此刻看到,心里升起一抹警惕。
站在厅中的四人各有各的思量,却谁都没有继续开口,空气有着一瞬间的僵持,还是方离打破了沉寂。
“这位公公,您看,大人已是疲累如斯,方离想,皇后娘娘一定不是让您来劳累大人的吧。”
声调平平,面色温和,话里却带着淡淡的尖锐。
领头太监神色一肃,正欲驳斥,竖着的耳朵却听到外面传来的夜莺叫声,顿时面色一喜,却又很快的收了回去。
“呵呵——如此是咱家的错了,那丞相大人,咱家便先回宫给娘娘复命了。”
听闻此言,胡惟亦终于有了反应,抬起眸子紧紧盯着领头太监,目光悠悠,瞳仁深深,领头太监立刻出了一身冷汗,不再多言转身便退,那步子怎么都有种仓皇而逃的忙乱。
“如此?便走了?”
秦元敏看着从头到尾像是没有注意到他们三人一般的领头太监就这么走了,眼神疑惑,心里却愈发的警惕了。
“回房吧。“
今日强撑说与秦元敏说了许久的话,此时又提着气坐了许久,胡惟亦此时已是乏累之极,昏昏欲睡。
杜管家急忙过来,与拓跋致一左一右扶着胡惟亦刚刚站起,屋后传来了一声悲泣尖利的声音,胡惟亦没有听到,秦元敏却顿了足,走在前面的方离察觉到回头望了一眼,也停了下来。
“之语也听到了吗?”
方离默默的点头,一语不发。
秦元敏没想要方离回答什么,站在原地不过思索片刻,抬脚便向屋后走去,若是没错,声音是从内宅的方向传过来的。
“房嬷嬷?!”
秦元敏面色一凛,急跨步走了出去。
方离没有犹豫,紧紧跟着秦元敏。
“公子,出事了。”
秦元敏还未走到后院,红风就迎了上来,满脸的内疚。
秦元敏神色一肃,已是猜到了。
“是房嬷嬷出事了吗?”
红风点了点头,确认了之后,秦元敏反倒不似那么急切了,沉着脸让红风前头带路。听到房嬷嬷出事的时候,方离的瞳孔微缩,在来丞相府的路上,秦元敏已是将今日出宫之前的波折与他说了,此时前后一想,不难猜出,方才前来送礼的不过是障眼法掩人耳目罢了。
“嬷嬷!嬷嬷——”
房嬷嬷出事的地方出乎了秦元敏的意料,不在下人休息的地方,在内宅许氏居住的地方,福兰苑。
秦元敏还未踏入院内,便听到了许氏凄凉的哀声,想来,方才的声音应该便是她所发出的。
“夫人,出了何事?”
秦元敏在院墙下站了站,却还是走了进去,自己的女儿杀了自己母亲贴身的嬷嬷,这笔账,怎么算?
没有人回答她,死者已矣,是她大意了!
“嬷嬷不过跟了你几日,便无故身亡了,我还想问你,究竟发生了何事!”
许氏已是止不住的掉泪,看到秦元敏缓步走了进来,她抱着房嬷嬷的尸体冲着秦元敏大声质问,却难掩酸楚。
秦元敏很想争辩,很想告诉她,不是她,是她的女儿,只是当她看到房嬷嬷额头上的血洞时,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那分明是在告诉她,房嬷嬷是自杀的,是自我了断,与任何人无关!
秦元敏的步子僵住,没有言语。
“夫人怎能怨怪我家公子,房嬷嬷是来这福拦苑探望您的!”
红风看秦元敏面色不住变幻,却一语不发,忍不住跳了出来,方才分明是房嬷嬷主动要与她分开,前来探望旧主的,她要跟着,是房嬷嬷不住求她,给她主仆二人片刻时间便好,哪里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许氏睁着已是血红的双眼,缓缓将怀里的房嬷嬷的放下,一步步走到秦元敏的面前。
“秦公子,房嬷嬷陪了我几十年了,如今就这么没了,你让我怎么接受!如何接受!大人不是说,公子那里是好地方吗!这便是好去处了!”
许氏一步一前,几乎快要贴上了秦元敏,她的眼泪扑簌簌的落下,声音里的怨恨如刻骨的刀一点点剐扯着秦元敏,她牵着凄凉的笑,指着房嬷嬷的尸首声声带恨。
“你看看,你睁开你的眼睛看看,告诉我,你到底对嬷嬷做了什么。”
秦元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垂着头毫无反应,许氏看她这无动于衷的样子,抬手便打了下去。
“啪!”
很是清脆的一声。
秦元敏抬起头细长的眼睛满是不可置信的望着挡在她面前的方离,哑着声音
“之语......"
方离被许氏一巴掌打的头偏向了一边,听到秦元敏唤他,却还是回头望了她一眼,嘴角依旧是挂着熟悉的弧度,几乎是瞬间,秦元敏的眼睛便湿润了,她颤抖着双手抚上方离被打的脸庞,满目哀伤。
方离将秦元敏的手拿了下来,轻轻安慰,便转过了身。
“夫人,房嬷嬷出事实属意外,晚辈与元敏听到夫人的声音便赶了过来,实是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夫人如今打也打了,可否听晚辈一言。”
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彬彬有礼的样子,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许氏的手掌仍旧保持着刚刚的动作,怒瞪着挡在秦元敏面前的方离,一语不发。
“夫人可有想过,丞相大人为何要将嬷嬷送到宫中?“
“夫人又可否想过,丞相大人为何无故突然善待于您?”
“夫人可有想过,房嬷嬷进宫与皇后娘娘有何关系?!”
声声句句,调调拔高,许氏随着方离的质问步步后退,颓然的拉下了肩膀,难免忧伤。
“夫人。”
秦元敏不忍看到这世间的生生离别,从方离的身后走了出去,踱步到许氏面前,递上一方手帕,柔着声音。
“房嬷嬷会这么做,元敏也没有预料到,元敏从未苛责过房嬷嬷,甚至连使唤都甚少有之,元敏想,房嬷嬷这么做,无非是处在两边难以割舍,行在独木桥中,两头牵线,一头是您,一头是另一位,无论向哪边走,都不好选择,唯有断了这线从桥上跳下,局势才会另有转机。”
许氏擦着眼角,没有应声,秦元敏不知她是否听进了她说的话,但是事已至此,多说没用,言尽于此,一切,在时间的流逝里,都会自有定论。
“嬷嬷也算跟我主仆一场,还望夫人,好生安葬她,元敏会去告诉丞相大人,希望大人在今后,能够好好厚待夫人。”
话已说尽,秦元敏最后望了眼房嬷嬷躺在地上的尸首,闭了闭眼,转身便走。
“秦公子。”
许氏看着秦元敏一行转眼间已是快要出了院子,突然急声唤了一句。
“夫人。”
秦元敏不解的回头,微行一礼。
“皇后娘娘自幼天真烂漫,公子行事务必明确目标,切勿冤枉了她人。”
“天真烂漫?”
秦元敏重复了一句,嘴角勾起了一抹讥讽的笑容,头一次对面前的许氏不敬。
“夫人自己都说是年幼时了,如今可不一定。”
不想再多看一眼还欲辩解的许氏,秦元敏转过脸将身后传来的声音抛在脑后,恍若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