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调皮的夜风顺着破败的庙门跑了进来,欢快的在屋子里绕着圈儿,睡梦里的叶兰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向身旁的温暖之处靠近。
等黑衣人醒来之时,就见自己被叶兰给搂在怀里,女子隐隐透出的幽香钻进鼻孔,让他瞬间僵硬了身子,脸色也红成了煮熟的虾子一般。
长年游走在生死之间,他也见过无数人把女子当成宣泄戾气的出口,但他宁可回归小宅院里劈柴挑水,也从未同女子纠缠过。在他固执的想法里,只要碰了一个女子的身子就要娶她回家,一辈子生儿育女,白头到老。
如今在他即将卸掉背负了多少年的“良心债”的时刻,旧伤因为淋雨受寒发作之后,这个女子就这般把他抱在怀里,以一个保护者的姿势。这实在有些好笑,他一个大男人也有被女子保护的一日,但心里为何这般温暖?
难道是上天在预示,在补偿他多年的苦楚……
暗夜里,男子挥手间取下一旁干透的衣衫轻轻盖在叶兰身上,叶兰含糊地咕哝了一句,手下却扯了衣衫裹在怀里的男子身上,随即再次沉沉睡去。
男子屏住了呼吸,良久才悄悄舒了一口气,嘴角却忍不住慢慢弯起一道弧度,衬得原本冷硬的脸孔都柔和了三分。
“吱嘎嘎,吱嘎嘎!”
叶兰这一觉睡得特别香甜,直到听见破牛车的呻吟声醒来,睁开眼睛望着路旁的田野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之后终于想起昨晚之事,于是赶紧凑到车辕一边打量黑衣人一边问道:“你没事了,裁了?”
黑衣人扫了她一眼,淡淡点头。
叶兰撇撇嘴,不满的抱怨道:“亏你还是什么大侠呢,淋个雨都能倒下,真是丢人,害得我一个弱女子大半夜的忙活生火烧水的,差点以为还要挖坑埋人呢。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留在王府算了,起码还有个烤红薯吃。”
黑衣人许是不愿听她这般说,抬起手里的鞭子轻轻指了指远处隐约可见的城墙,说道:“到了。”
叶兰差点一个跟头从车上栽下去,实在不知该气恼还是欢喜,难道她运气当真这么差吗?若是大雨迟一会儿淋下,她也不用提心吊胆照料才一夜了。但转而想起未知的生活,她又忍不住悬起心来。
牛车走得不紧不慢,终究还是一点点地靠近了那座小小的城池,不,说是城池,实在是有些抬举这个地方了,相对于繁华的藏馄城,这里只能算是一个大村落,只不过村落外边多建了围墙,围墙里的拽多了一些罢了。
守城门的是几个老兵,懒洋洋聚在墙根儿晒着太阳,见到有马车要进城,其中一个上前收税,结果一见黑衣人的模样就摆手笑道:“山子回来了,可接到胡婆的侄女了?!”
山子脸上难得收起了冷硬之色,回头指了指叶兰应道:“接到了。”
叶兰经了七、八日的风吹日晒,哪里还有原本大家闺秀的模样,头发蓬乱,皮肤微黑,衣裙蹭得也看不出本来颜色了,真是要多狼狈就私多狼狈,甚至连农家村姑都比不得。
那老兵眼里闪过一抹怜悯,叹气道:“这丫头真是受苦了,赶紧进城去吧。如今到了姑母家里,就有好日子过了。”
另外几个老兵也是哈哈笑着附和,“就是,起码不会饿肚子,胡饼管够吃。”
山子一甩鞭子,牛车继续“吱呀呀”叫着通过城门,三拐两拐之后到了城北的一处小巷子,巷子尽头有座小院子,两扇乌木门四敞大开着,隐隐有一股焦糊味道从门里飘出来。
许是方才几个老兵的话让叶兰去了几分恐惧,她跳下马车的时候,居然还对山子抱怨道:“你是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的!把我折腾得又黑又丑,我就是到处喊着我是丞相府大小姐也没人会相信,是不是?”
山子不屑的翻了个白眼,一声不吭的牵了牛车就往院子里走。
叶兰气得跺脚,随后带着一肚子的好奇也跟了进去。
院子的门面不大,但里面却拾掇得很是整齐,三间正房,还有两间西厢房,都是青砖灰瓦,靠着东南角还砌了一间灶房,那股焦糊味道就是从里面飘出来的。
一个穿了灰色衣裤的白发老汉正靠坐在廊檐下的躺椅打盹,鼻息吹得胡须不时飘起落下,逗趣至极。
山子眼里闪过一抹暖色,拴好牛就去拍打老汉,轻轻唤道:“胡伯,醒醒!”
可是老汉的睡意显然很浓,翻了个身,咂吧两下嘴巴又睡熟了。
叶兰看得好笑,眼珠儿转了转就上前在老汉耳边喊道:“哎呀,饼烤糊了!”
“什么?”胡伯闻声立时跳了起来,鼻子不停翕动,哀叫道:“完了、完了,饼真烤糊了,老太婆回来不得杀了我啊!”
说着话,他就要奔去灶房探看,但没跑两步就突然反应过来,惊喜的扭头望向山子,哈哈笑道:“哎呀,山子,你回来了。”
山子破天荒的露了个笑脸,应道:“我回来了,胡伯。”
“好,好,我跟你大娘整日里惦记你,怕你……”胡伯说到一半,冷不防看到站在一旁的叶兰,呆愣了好半晌竟就哭了起来,“哎呀,大小姐,你可是大小姐?老奴终于看到大小姐了,都是夫人在天有灵,保佑小姐平安无事啊。”
叶兰眼见老人家跪倒在自己身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心里有些惶恐,赶紧伸手去扶,含糊劝道:“老伯,你认识我吗?我怎么不认识你呢?”
胡伯刚要应声,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挑着担子的干瘦老太太,许是走了很久的路,她的脸色累得通红,额头上密密麻麻一层汗珠子。
她一进门甚至来不及放下担子就喊道:“老头子,大老远就听你叫嚷些什么!赶紧给我倒碗茶水,渴死我了。”
山子脸上暖意更浓,抄起小桌上的一碗茶水就捧了过去。
胡婆咕噜噜喝了干净,才后知后觉的嚷道:“哎呀,山子,你回来了。”
叶兰听得好笑,这老俩口真不愧是一家人,这脾气秉性都是一模一样。
她淘气的不等老太太再惊奇一次就主动走到她跟前说道:“大娘,还有我!”
胡婆上下打量她好半晌,没等说话,胡伯已是激动的抓了老伴的手,“老太婆,这是大小姐,真是跟夫人长得一模一样啊。”
“废话,我自小同夫人一起长大,我还能认不出这是大小姐。”胡婆甩开丈夫,再次望向叶兰的时候眼眶也红了,但她却没让眼泪掉出来,恭恭敬敬行礼,正色说道:“老奴胡冯氏给大小姐见礼了,一别十五年,大小姐怕是都不识得奴婢了吧?”
叶兰见状也收了笑意,回礼应道:“大娘,我从藏鲲城一路赶来,其中原委并不清楚,若是大娘不忙,可否同我多说几句?”
“别说几句,几千万句都成。”胡婆起身,脸上多了几分欣慰之色。
一行人正要往屋里去,胡婆鼻子突然翕动两下,接着狠狠瞪着老汉,“怎么满院子糊味,你是不是又偷懒睡觉了?”
胡伯红了脸,嘴唇嚅动,好似想要找个借口又一时找不到,很是尴尬。
叶兰不知为何,一见老汉就觉亲近,赶紧说道:“方才我们进院子的时候,还没嗅到糊味,许是这会儿说话,老伯才混忘了。”
胡伯大喜一连连点头应道:“就是、就是,我只顾着欢喜,忘了炉子还烧着。”
多年夫妻,胡婆怎会猜不出事情真伪,但她只瞪了老伴一眼,没再追究,之后握了叶兰的手引着她进了门。
第六章落脚之处(1)
堂屋里摆了桌椅,角落里的高脚桌上还有一只大肚梅瓶,如今没有梅花可插,就换了两枝刚刚发芽的柳枝,虽然简陋也别有一番雅致味道。
胡婆拉着叶兰坐到她身边,抬眼望望自家老伴和山子两人,这才低声说道:“方才,老奴已是说过,大小姐怕是不识得我们了,这也不奇怪,我是夫人的陪嫁丫鬟,我家老头子也是胡家跟到叶家的陪房。小姐出生前,夫人作主让我们成了亲,之后我依旧伺候在小姐身旁,我家老头子就在外院当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