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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只是塌下来的天,她顶不上去了,想重见天日根本不能够。

    人事已全非,所有她在意的、深爱的、熟悉的,都不见了,上穷碧落下黄泉,她能否再见?

    思绪翻腾,心若置在火盘上煎熬,血里的香魂再次汹涌。

    一具坚硬韧实的身躯任她贴靠,一双强健臂膀牢牢抱住她,不管是不是香魂反噬,她是喜欢亲近这个人、这具躯体的。

    约莫半个时辰前,聂行俨及时把晕倒在阴阳泉里的人儿捞出来,举掌想煽煽她的颊将人唤醒,却已难再下狠手。

    这女娃少了当年那股张扬活泼的神气,周身艳色漫出近乎凄绝的气味,像晚开的最后一朵荼蘼,那么使劲儿催绽,盛开至极后,迎来独属的结局。

    族人被戮殆尽,神地蒙尘,她身边还剩什么?

    想了想,实在也起怜心,他先简单安置了她,立即跃出地底洞侦察四周。

    清清月色下,这座山峰宛如平地雷起般独矗。

    往方才他纵马跃来的那一方看去,陀离兵手中的火把仍然可见,只是火光一小点一小点,离他甚远。

    果真是情急之下激发出的能耐,这一跃几乎不可能成功,却还是办到。

    追兵追不过来,雪峰仿佛遗世独立。

    他重新回到地底洞,以随身的打火石和洞里存放的干草枯枝燃起熊熊火堆,再把浑身湿淋淋的小姑娘移到火边。

    老实说,她身上也不见多少潮湿衣裙需要卸下烘干,衫裙原本就那么薄,也被撕扯得够凌乱破碎了,没什么能脱。

    要脱也是他来脱。

    脱下夜行服将她包覆,原是把她置在干草堆和厚毡上,但见她昏迷后仍不断发颤,齿关格格发出轻响,他干脆把蜷成一球的她抱到腿上拥着。

    与鹰族之间也算有些交往,当年朗尔丹虽未接纳父帅的提议,却愿意将鹰族精妙的驯鹰绝技传授二一。

    他们一行人离开西北高原时,朗尔丹令三位驯鹰手随着南返。

    那三位驯鹰老手之后有一位长留北境,聂行俨之所以能说得一些鹰族古语,便是向这位留下不走的鹰族老人所学的。

    小脑袋瓜抵着他的胸口,突然不安稳地来回蹭动,眼皮底下的眸珠亦颤滚着。她何苦将自己弄成这样?一双眼又是如何失明?

    蓦地——

    又是香气!

    她浑身再次涌出无形香流!

    聂行俨心下一惊,只觉整个人被她的身香淹没。

    以为她发作过,被他压进池中硬将神识逼回,人应该就清醒过来,没料到一波偃息了还有下一波,而且卷土重来得十分霸道。

    他完全未作防范,呼吸吐纳间,香流漫进口鼻胸肺,像世间一切气味皆消,酸甜苦辣皆无,只余她这一抹勾魂夺魄的迷香。

    丹田鼓噪,血液直冲脑门。

    他满面通红正要推开她,一双细臂忽从夜行服里挣出,紧紧圈住他的腰。

    “三公主!”

    咄——嗡……

    他低头厉唤的同时,她陡然睁开阵子,瞳心直勾勾定住。

    明明是盲的、看不见的,却似诱捕,如同撒开一张大网,眼对上眼的瞬间,将人捕获。

    两张脸离得太近,不过一个呼息之距,他毫无防备撞进那张无形大网中,当一个沉重钝音在脑中爆开,伴随嗡鸣,他眉心陡热,就知糟了——

    猎鹰展翅在北境蓝天上。

    它盘旋、俯冲,振翅再起、再俯冲,以不可思议的疾速变化飞行。

    最后,猎鹰以一个自杀般的直坠之势狠狠冲下。

    直到年老的驯鹰手吹出哨声,清厉的长音响彻云霄,狱鹰于是一个翻腾,双翼略缩不鼓,以滑翔之姿飞回老人的臂上。

    “鹰族驯养猛禽之法实是神技,令人钦服。”衷心赞佩,他跃跃欲试。

    老人黝黑瘦面满是皱纹,双目精光犹盛,道:“世子过誉了,咱这算什么神技?真要说神,那还得见识一下鹰主的手笔。”略顿,似思及什么,嘿嘿笑道:

    “唔……不过最最神气的,谁又比得上咱们丽扬小公主?”

    他眉峰略挑,不如何相信。

    老人也跟着挑眉。“世子不信,是因没见过小公主熬鹰,她那眼对眼的熬鹰狠劲啊,简直是一击即中,中得不能再中,像把鹰儿的心魂都给摄走……您说,心魂都没了,再猛的飞禽又如何?还不得乖乖听令。”

    第2章(2)

    熬鹰。

    顾名思义是不让鹰睡觉,是驯鹰过程中极紧要的一环。

    熬鹰的整个套路里,手法繁多,顺序犹为重要,例如先让鹰儿饱食几顿,将鹰养得膘肥体壮再拉膘,令其挨饿,让身上虚膘转成肌肉,又或者用热水让鹰儿出汗,再用冷水冲洗等等,然后持续打熬,不令它休憩入睡,直到鹰儿因极度疲惫而服软。

    但聂行俨亦听闻过另一种熬鹰之技——

    驯养手把自个儿跟鹰关在一块儿,眼对着眼互视,驯养手必须紧紧抓牢鹰的目线,瞬也不瞬,无声逼迫,就跟鹰这般苦熬,鹰不睡,人亦不睡,熬到野性难驯的大鹰乖乖认了主为止。

    他有种很不妙的感觉,觉得……

    自己是被这位鹰族三公主的古怪狠劲拖了去!

    她拿他当鹰在熬,许是连她也无力自制,身香喷涌,神思腾冲。

    耳中嗡鸣不断,他脑子渐渐使不动,如小舟搁浅在一滩烂泥里……

    当一切杂音消除,无边无际的沉寂中,她声音吟歌般荡开——

    “小哥哥,鹰族的女孩儿十四岁已能结定,就跟天朝的姑娘家十五岁及笄、能谈婚论嫁是一样意思……小哥哥,我都快满十五岁了,要谈婚……要论嫁……要、要找个人快快结定才可以,没能结定的话,这辈子永远是个没长大的娃儿,那样不成的……不成的……”

    他张口欲骂,一股气堵在胸中、喉中出不来,又或者真说了什么,但他听不见自己,能颤动他耳鼓的,似乎只余她的声音。

    “没长大的娃儿,那样……升不了天……阿爹阿娘、昱姊、玥姊,还有大姊夫、二姊夫……他们都在天上等着,要结定、变成大人了,才能跟他们在一块儿,不然……要不然……苍鹰大神会把娃娃送到别的地方去,把我送得远远的,丽扬就再也见不着他们了……”

    聂行俨忽觉身体往后仰倒,一团柔软覆上他精实躯干。

    香气越来越浓,染了他的血似,十八少年郎气血勃发,胯间之物完全不受控制变得沉重硬实,下身紧绷,活生生的筋脉热烈跳动。

    身躯虽张扬变化,四肢却绑着重锚似,锚一下,定得他动也难动。

    他陷在暗中,眼界里黑压压一片,什么也没有。

    他就像遭受打熬的一头鹰,头套罩住鹰的双目,鹰在沮寂静中消磨意志,遍识三川五岳上的辽阔,最后却只能在一团浑沌中俯首。

    女音又起,清晰的、迷乱的,辨不明白了——

    “小哥哥,你真好,能再遇你,真好……真好……你跟丽扬结定吧?好不好?小哥哥,我想跟家人、族人在一块儿,不要分开……我们……我们在一起,天地为证,苍鹰大神和地灵母亲看着的,祂们会知道,我把自己结定给你……”

    神识究竟还攥没攥在自个儿手中,丽扬并不知。

    说出的话、做出的事,全然随心所欲,似把一切交给香魂驱使,就算被吞灭,那就被吞灭吧,她什么都不在乎,只想着她要与一个男子结定,她必须要。

    必须。

    香魂扩开她的念想,鼓动她的欲望,模糊了所有道义、矜持和顾忌。

    她抚摸身下这具坚硬的躯体,掌心来来回回摩挲,留连他胸膛的热度,肌肤的贴近相亲让她眸中渐烫……

    目力依旧残弱,什么都看不清,多可惜啊,多想看看他……

    从那片厚实胸膛一直摸索而上,柔荑覆上他削瘦刚正的面庞,抚过他的剑眉长目、挺直鼻梁,她叹息吐香,倾身将嘴压在他格外柔软的唇瓣上。

    小哥哥……

    能再遇你,真好……

    我把自己结定给你……小哥哥……

    如歌似吟的音调盘旋低回,他受到蛊惑,唇瓣开启,缕缕香息随小舌钻进,他含住,本能地汲取,唇齿嗑合间是笨拙的、粗鲁的,但他不知,她亦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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