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少,如今殷府只剩下你和小少爷,小少爷一出生就心脉有异,要是不赶紧找大夫诊治,就怕——”
他闻言直睇着怀中的婴孩,惊觉这么小的婴孩居然不哭不闹,就连颊面都透着寒气。
不行!这是大哥留下的血脉,他非救不可,哪怕要他付出任何代价!
“岁师傅,多谢你替我照顾念玄,殷远无以回报,他日若有成就,定报师傅之恩。”
“说这什么话,这是咱们该做的,咱们受老爷照顾多年,岂能在老爷有难时径自离开。”他顿了顿,招了招身后几个男人。“咱们都是自愿留下,如今二少既已离开倌馆……对了,二少是怎么离开那儿的?”
“有人帮了我。”他说着,想起那男孩,又望着怀里的婴孩。“岁师傅,咱们先离开巴乌城再作打算。”
“就这么着。”
那晚,家中护院收拾了一些家当,趁着一早城门开,假扮成商旅离开了巴乌城,此后,哪怕已改朝换代,他依旧未曾踏进巴乌城。
但,现在他却忍不住想,如果当晚他要岁师傅到倌馆确定她是否安好,该有多好。
如果岁师傅前往,她就不会被烙下这份耻辱。
殷远一夜未眠,坐在床畔,长指轻抚过周凌春手腕的烙印。
太过年少轻狂才会铸成大错,然而如今他依旧险些犯下无法弥补的错,这错教他胆战心惊。
“唔……”睡梦中的周凌春低吟了声。“不要……我不是……”
殷远愣了下,随即紧握住她的手。“凌春,醒来、醒来!”他俯近她,瞧她长睫如羽翼般轻扇了几下,缓缓张开水眸,眸底有着梦中造成的恐惧,教他心紧揪了下。
周凌春怔忡地看着他,眼睛眨呀眨的,轻轻吁了口气。
梦,那只是一场梦,只是因为昨晚类似的痛楚才教她又作起这个梦。
“渴不渴?”他一开口才惊觉自己的声音极度沙哑。
她的惊慌恐惧和清醒后的松懈,看在他的眼里,无疑是另一种折磨。
“相公,你怎会在这里?”她以为该是二哥或是三哥照顾她,瞧见他,在她意料之外。
“我不该在这里,嗯?”她眸中毫不遮掩的意外,教他心底不快。
“不是,我是想说……”顿了顿,余光瞥见窗外的天色还微暗。“还好,我没有睡上太久。”
“是不太久。”他整夜看着她不安稳的睡着,却是无计可施。
“相公,你去歇息吧,帮我叫我四哥过来。”她想四哥应该还在外头守着,既是如此,就没必要让殷远跟着不眠照料。
“你以为我会容许其它男人再瞧见你这模样?”他目光一沉,恼她完全没有男女之防,哪怕是兄长也不得如此。
“我?”她疑惑地偏着头,感觉背上一阵凉意,而肩头上披着被割开的衣料……她二话不说地拉起侧面的衣料遮掩,然动作太大,扯动了肩头上的伤,痛得她狠抽口气。
“你这是在做什么,忘了身上有伤了?”殷远恼道,轻扣住她的手,就怕她莽撞又多让自己痛了。
“我……”周凌春无比哀怨地望向他。
她不用起身也猜得到她现在是什么模样,因为九年前发生过一次,可问题是现在是九年后,她已经长大了!扮哥他们也真的是……就不能给她个什么稍稍盖一下吗?
“又渗血了。”他沉声说着,起身取来周呈曦留下备用的金创药。“我再替你上点药,你忍忍。”
“嗯。”她做好准备,可当药撒上时仍犹如千万根针直往她的背上扎,痛得她不住发颤着。“二哥的医术虽好,各式炮制研磨的药粉成效都极惊人,可惜的是很折磨人。”
“谁要你的体质特殊,你二哥说不这么做不成。”他收了药,往床畔一坐,抽了方巾轻拭她额间惫。
“是啊,人人皆以为成为药人百毒不侵,等同天下无敌,可事实上药不归经,我虽甚少生病,一旦受伤就有得瞧了。”她忍着痛,若无其事地漾开笑。
“这是药人的弱点。”
“这不算弱点,真正的弱点……”她顿了下,像是想到什么,笑意带着怅然,“只有周家人知道。”
他没瞧见她的怅然,只听见她将他隔绝在外。“所以我不是周家人,你不愿意告诉我?”彷佛就算她已出阁,她依旧是周家人,不会成为他的一家子。
“不是,这是不得外传的事,相公能少知较妥。”如果有一天她依旧无法逃离命运时,至少他不会有任何嫌疑……如果可以,她希望那个人别再犯。
“是吗?”他哼了声,虽是明白她的意思,心里就是不满。
“对了,我流很多血吗?”她像是想到什么的问。
“多。”就连房里都还弥漫着一股血腥味,直到现在依旧教他胆战心惊。
“太可惜了,要是流掉的那些干脆都给念玄喝,不知道该有多好。”周凌春扼腕极了。
殷远看着她半晌,哭笑不得的道:“都什么当头了,你挂记的竟是这个?”
“相公,我的血很珍贵,就那样白白浪费了,你不觉得可惜?”昨晚她要是意志力够坚定,就能要二哥先帮她留点血给念玄备用了。
殷远看着她的目光柔了,凝满了心疼。
“凌春,你……恨不恨我?”他哑声问。
问的是昨晚,亦是九年前的那一晚。
昨晚,当他来到窗边时,他有一瞬间的犹豫,但在当下她已经替他做了决定……
“为什么?”她不解的反问。
“因为我没有救你。”他是最有机会的人,但如果他出手救她,就怕会危急念玄,所以他犹豫了,甚至大胆地赌周家人会救她,哪怕她受伤了,也不会是致命的伤。
最终,一切如他所料,他不认为自己的决定有误,但亲眼瞧见她的伤,就像有什么在翻搅着他的心,之后再得知她是自己的恩人时……他又一如当年恨着自己。
第7章(2)
周凌春好笑地看他一眼。“我不用你救,我哥哥们都在,他们会救我的。”
“你……”
“相公不用将此搁在心上,就如当下,你想救的必定是念玄,而我的哥哥们只要察觉我有难,一定会救我的。”噙着笑,她又补了一句。“每个人都一定会想先救家人,这很正常的。”
长睫掩过他眸底的恼意,明知她说的没错,但听在耳里就是刺耳得紧,彷佛她一句话划开了界线,划开了两家人。
但恼归恼,他却没有任何立场驳斥,因为他是犯了错的人。
“念玄不是我的儿子。”他叹了口气道。
“咦?”
“念玄是我大哥的儿子。”
“……喔。”虽说她昏昏欲睡,脑袋不是很清楚,但对于不该问的,她是不会追问下去。
尽避她如预料中未追问,他还是执意道出。“曾经我是巴乌城的富户少爷,养尊处优的日子养出了我的目中无人,恣意妄为,终于有天落进了他人的圈套,误伤前朝皇子,被判终生为娼。”
周凌春顿了下,没料到他竟会对自己开诚布公。
“后来我因为一个男孩逃出倌馆,回到家时才知道家人被以谋逆之罪抄家,富丽堂皇的家被烧成灰烬,我的爹娘兄嫂无一幸免,所幸府中护院偷偷救出了还在襁褓中的念玄。”
“所以你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看待?”
“不,就算我有孩子,也不会比念玄来得重要,因为我是家中的罪人,如果不是因为我,念玄不会一出世就丧亲。”
“你……”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恼自己历练太少,不懂如何劝慰人。
“念玄一出生身子骨就比常人弱,心脉虽无缺损却也相差不远,可当时我只是个逃出倌馆的少年,光是自个儿要活下去就已是困难重重,遑论还带个病弱的婴孩?”他说着,俊美的面容泛着教人读不出思绪的笑。“横竖是战乱连年,到处都有山贼横行,我便带着府中剩余的护院占山为寨,最终成了军火商……在那种人吃人的年头里,黑吃黑是惯例,他人黑,就要比他更黑,别人狠,就要比他更狠,想活下去就别心存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