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张水薇没见过这样的人,已经支撑不住了,还不忘了摆出姿态。“我是个大夫,遇上能救之人而不救,有违医者之心。”这是说,她今日相助不是为了求他回报。
“我身上已经没有银子了。”
“等你的伤好了,我会帮你找活儿挣银子。”
“姑娘难道不怕救的是山贼盗匪?”
张水薇差一点傻眼了,他不是应该担心她不救人,怎么反其道而行?“在医者眼中,布就是布,不分贫富贵贱,不分好人坏人。”她不是烂好人,为富不仁者愿出百两诊金请她诊治,她看也不看直接一口拒绝,可今日他遇见她了,她看他就是布。
“换言之,无论我是谁,你都不会后悔救我吗?”
“我只会后悔一件事,明明可以让你活命,却将你医死了。”她只怕自个儿医术不精,布落在她手上,她却必须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断气。
一怔,男子扬起笑容,那张看不清圆扁的脸瞬间光彩夺目,张水薇不禁怔住了。
“小姐……小姐,鸿叔来了……小姐,你在哪儿……”伊冬的声音由远而近。
“伊冬……”回过神来,张水薇匆匆站起身,男子突然伸手一抓,她不由得低头看他,见他眼中多了一份警戒,觉得好笑,一个随时都会倒下来的人,怎么还防备心这么强?“既然要救你,我就不会冒险让人见到你,可是,没有伊冬和鸿叔帮忙,我没法子将你从这儿弄走。”
半晌,男子的手垂了下来,张水薇走出来迎上已来到园子的伊冬。
“小姐,你怎么跑来这儿?”伊冬松了一口气道。
“嘘!你不要惊动义庄的仆役,请鸿叔将马车驱至后面树林,再取一块木板过来,另外,你先将我的医药箱拿过来。”她跟着师傅四处行医,早习惯出门带上医药箱。
“木板?”
“救人。”
伊冬顿时明白过来,两眼瞪得好大,慌张的东张西望。“小姐……”
张水薇举起手打断她,不容反驳道:“若是我医术不好,救不了人,也就认了,可是,连试都不试就放弃了,这岂是医者所为?”
张水薇一拗起来,谁也劝服不了,伊冬默默转身快步出去找张鸿,再折回来,手上已经多了一个医药箱,张水薇接了过来,让伊冬在此守着,自个儿回到石碑后面先为伤者做初步诊治。
张水薇可以在不惊动义庄仆役的情况下将人弄走,但是想将人安置在家中,即使是藏在庄子后面竹林深处的小屋,也不能不告知家人。
张氏在宜县是大族,在此很有影响力,可是如今张德一只图安稳度日,凡事低调不肯出头,就怕惹上麻烦后,连老家都不能待了。还好张德一带着老大张柏勋和老二张柏阳去南蛮送镖,华神医也跟着去寻药,而眼下家中的主事者是最耿直豪爽的张家老三张柏斌。
张水薇以为交代一声就行了,没想到张柏斌大惊失色,好像千军万马要杀上门。
“妞妞,我知道你是大夫,不能见死不救,可是看他的伤势,肯定惹上大麻烦,我们不能将他留在这儿。”张柏斌向来对妹妹言听计从,不过避居在此三年,多少变得谨小慎微。
是,他们不该多管闲事,他身上可见鞭伤,很显然是在狱中留下的,还有更多刀伤,这可能是被人追杀,总之,无论如何看他都只说明一事——危险,可是她若撒手不管,他很可能死路一条。
“三哥哥不要大声嚷嚷,没有人知道这儿多了一个人。”
“庄子进出的人太乱了,如何藏得住人?”父亲设武馆原是为了张家子弟,从其中培育镖师,因此直接将武馆设在他们的庄子,没想到短短一年,张家武馆就闯出名号,不但吸引城里的官家子弟来此习武,连附近县城的官家子弟也寻上门。
“除了我们府里的人,能进出庄子只有武馆学徒,他们见了你还要恭敬喊一声三师傅,你怎么将他们当成了市井混混?再说了,他们进出仅止于二门,就是府里的人都不见得全识得,如何发现多出一个人?”
“那些孩子一个比一个还鬼灵精,他们打闹的本领可不输市井混混。”
“武馆开设至今,他们没有一个敢闯进二门,何况这儿是我最宝贝的草药园,府里的人不会随意踏进这里。”
张柏斌张着嘴巴却反驳不了。确实如此,因为习医的关系,妹妹想种植草药,爹看这儿隐密,又有一大片空地,且离她的院落最近,很适合她捣鼓钻研草药,于是在此给她建了一间小屋,可是这丫头一忙起来,总是没日没夜,往往就近在小屋榻上安置,父亲见了,索性在小屋东侧的空地又建了一处置物间,专门贮放草药,而小屋给妹妹歇脚小憩,也因此府里下人更不敢随意来此。
张柏斌懊恼的抓着头。“你这丫头的嘴巴究竟像谁?错了也被你说成有理!”
“错了的是三哥哥,我当然有理。”
“我……你这么不管不顾的蛮干,我一定会挨骂!”张柏斌真的有够委屈,无论在谁面前,错的一定都是他。
“若是爹,我相信爹也会救人。”
“爹会救人,可是只让他歇上两三日,就会给上一笔银子将人打发。”
张水薇明白,这是助人却又不沾上麻烦最好的法子,可是,若放任他继续逃亡度日,他不死在追杀者的刀下,也会因为身子严重亏损而亡。
“他的身子如今禁不起折腾了,养好了少说也要一年半载。”
张柏斌惊愕的瞪大眼睛。“难道你要将他留在这儿一年半载?”
“别急,说不定伤好了,人家就迫不及待离开了。”后有追兵,又岂敢在一个地方待太久了?这只怕也是他身子如此亏损的原因。
“最好如此……不对不对,你说清楚,你真的要将他留在这儿一年半载?”
“我不想这些,只有一个念头——救人就要救到底。”
“不行不行,你要尽快将他送走!”张柏斌急得跳脚。他还会不了解她吗?只要落在她手上,死了也要想法子弄活,何况是一个用好吃好药就可养得健壮的活人。
“我觉得更重要的是,三哥哥要记得守住自个儿的嘴巴。”
张柏斌完全没意识到自个儿已经被转移注意力了,忍不住大呼小叫抗议。“我何时成了三姑六婆?”
“遇事不经脑子,想说就说,说的全是你知道的事,这比三姑六婆还可怕。”
嘴巴张了又阖上,半晌,张柏斌终于垂头丧气的摸着鼻子闪了,张水薇见了好笑的摇摇头,转身进了小屋,没想到他们争论许久的布竟然醒着坐在床上。
“我给姑娘添麻烦了。”逃离京城至今,赵平澜第一次相信自个儿活下来了,他闻到的不再是腐败、阴湿、恶臭、血腥,而是草药的气息……以前,他从不知草药的气味是香的,单是见到草药就觉得苦涩难忍。
“如今公子最要紧的是养好身子,虽然这儿是田庄,但是比起城里的高门大户还安全,公子不必想太多了。”有张氏这把大伞,盗贼宵小不会随意打这儿的主意。
“在下姓赵名远。”
“我姓张,行四。”张氏人丁兴旺,可是女儿生得少,她还是张氏所有兄长口中的么妹。
“身上的伤好了,我就离开。”一路奔逃,一次又一次与死亡擦肩而过,他始终不敢真正闭上眼睛,害怕睡着了就再也无法醒来,令复仇之梦永远无法实现,愧对暗中助他逃出刑事房的人,还有一路上提供他庇护的人……他真的累了,身子又痛又倦,很想在此停下脚步,可是,若不能确定摆脱追兵,他留在此地势必给他们带来危险。
既然要救人,她就不会赶他走,可是一旦他行动自如,执意要走,她也不会强行留下他的。“公子在此只有四个人知道,若是不得不对何人提起,我必定知会公子。伊冬会负责公子的膳食和汤药,我每日在草药园待上一个时辰,会顺道过来为公子把脉,而三哥哥也会不时过来问候公子,公子有何需要可以告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