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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哼哼,老师傅一双火眼金睛倒也厉害,没被他笑笑模样唬了去。

    他留下那笔尾款,起身离开。

    老师傅不愿透露,他也不是没其他法子再查,只是事有轻重缓急。

    太湖一带有湖匪建帮立派,往来商旅与湖荡人家多受其扰,连几处城郊外的湖边小村亦遭摧残,其中以“太湖黄帮”势力最大。

    去年冬天,官府终于力图剿匪,肃清不少大小帮派,“凤宝庄”位在太湖边上,且是这一带极具声望的大户,在剿匪一事上,明里暗里出了不少力。

    今年开春,号称“太湖黄帮”五巨头的大小当家有四人落网,一人逃脱,那漏网之鱼还是黄帮头子、湖匪们的首领。

    怕只怕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前几日再传湖上有货船遭劫,对方不夹紧尾巴避风头,竟又出来作案,若非有意挑衅,便是被逼急了。

    但不管是挑衅抑或狗急跳墙,只要对方不肯按捺,就能轻易诱之。

    只是蛰伏与诱敌这等细活,交给官府兵丁怕是很难做得到位。思来想去,唯有眼前这位游走黑白两道、专接暗盘生意的“千岁忧”寒老大,才是上上之选。

    寒春绪从盘里抓起一颗鸭梨,张口就咬,还边吃边道——

    “苗爷见外了不是?咱与你还有你家老二湅英兄早都混熟,‘凤宝庄’与‘千岁忧’那是铁打的情分,我狡兔三窟其中一个窝,还是‘凤宝庄’帮我置办的,有‘凤宝庄’这颗真金白银、童叟无欺的羊头挂在前方,咱这狗肉生意才能卖得风生水起不是?为大爷你分忧,我很乐意啊!”

    “寒爷近来退回太湖一带休养生息,是觉日子过得太平淡无趣,才想四处找乐子吧。”苗淬元长指在膝上轻敲了敲,从容又道:“眼下最大乐子就这一件,黄帮湖匪四缺一,逃掉的还是帮中老大,够寒爷消磨些精力,不必动脑筋动到在下头上来。”

    寒春绪轻哼了声,将鸭梨吞得连核都不剩。

    “消磨精力?嘿嘿,还不够我塞牙缝。不过苗爷尽可放心,这道小菜咱还是会好好吃的,‘太湖黄帮’不清个底朝天,我在此地的老巢也难以安生。”

    要诱敌现身,再诱敌深进。

    苗淬元在明处当诱饵,寒春绪的人马在暗处打埋伏。另外还有苗家二爷苗湅英的人手帮忙,三剑齐发,就待鱼儿上钩。

    今夜其实已是第四夜,诱敌与埋伏这般的细活,原就讲究耐性。

    算准对头作风,耐着长长的性子,静待。

    噢,也不算“静待”,富贵人家乘舫船游湖,在湖上夜宴,怎么也得安排歌舞助兴,越热闹越能引来注目啊,可不能真静静待之。

    苗淬元从舫船二楼的大窗望下,二弟苗湅英置在他这儿的人手充当起乐师和伶人,此刻准备发船,有人在甲板忙碌,有人正理着琴弦。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理弦人的琴技尽管及不上他家那位拥有“八音之首天下第一”封号的三弟苗沃萌,但身为一名江湖人,指下琴色如此,也甚媳。

    他浅浅扬了嘴角,边捕捉琴音,长指在窗棂边轻敲,思绪转动。

    寒春绪已在一刻钟前离去。

    负责打埋伏的寒老大今夜之所以现身与他聚头,主要是来知会他这几晚湖边上的情势。

    舫船连着三晚荡在湖心作乐,乍见下以为天下无贼、风平浪静,实则对头动静皆有迹可循。但“太湖黄帮”的头儿对这一带亦是了若指掌,若主动出击怕要打草惊蛇。

    所以,一动不如一静。

    待敌将至。而这“将至”,或者就在今晚。

    外边“叩叩”两响敲在门板上,令他沉思陡顿——

    “大爷,咱进来了。”稍等了会儿,听到里边传出应声,一扇门才被推开,庆来端着碗黑乎乎的药汁踏进。

    “爷,您的药,刚熬好的。金伯吩咐了,您一定得喝,若再像昨儿个搁到忘记……唔,就别怪他唠叨,准要念到爷的耳朵出油才干休。”“凤宝庄”里的仆婢,也仅有金伯敢对大爷这么撂话,让身为小厮的小少年十分景仰。将药搁在临窗的茶几上,庆来张圆双目,杵着不动,就等主子乖乖喝药。

    苗淬元收回敲击的指,上身略挺,用小调羹舀舀碗中黑汁,淡然问——

    “你来我身边也已三年,可知我为何服此药?”

    庆来想了下。“爷似乎在夏、秋两季较常服药,冬天和春天倒不常用,如今虽是春日,可爷连着几晚都在湖上熬着,金伯才又盯着爷服药吧。唔……小的之前问过金伯这帖药的功效,金伯说,是用来补中益气、强身健体的呀……”话音微顿,因主子大爷突然扬唇笑深。

    苗淬元颔首。“是啊,是为了补中益气、强身健体,自然是如此。”放下调羹,他整碗端起,药略烫舌,他也是几大口便喝尽。

    今晚也随他上舫船的老仆正将熬过的药渣倒进湖里,老仆抬头朝二楼大窗一望,恰跟他对上。

    “老金——”苗淬元低唤了声,还把手里的空碗倒翻,挥了挥,意思是——瞧,我把药喝个精光,多老实啊!

    已上了年岁的老仆笑着点点头,收回目光,待要转进舫楼内,又被另一声叫唤喊住。

    “金老伯……老伯,是您没错吧?”女子的音质干净如铃,透出惊喜。

    不只老金一个闻声转身,甲板上准备出船的人手全都戒备地瞄了去。

    夜幕四合的岸头,那身影一下子跑近。

    舫船上的灯火一照,暗蒙立转清晰,竟是年岁轻轻的姑娘家独自一人。

    老金眨眨眼,将人认出了,讶声问:“……这不是朱大夫家的闺女儿吗?咱记得是个挺好听的名字……啊!润月!是润月没错,朱大夫说过,你出生那晚,月娘圆润润高挂,所以取作润月。润月姑娘,你这是……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一个人在外游荡?离这儿最近的渡头还得走上一小段路,何况你现下赶去,渡头也没船,梢公们早都歇下了呀!”

    “是啊,确实晚了点。”朱润月腼觍地挲挲鼻头。

    略顿,她一手轻拍了下背在身侧的小药箱,笑道——

    “我是过来湖东这儿送药的,顺道去张婆婆和顾老爹家里探望,婆婆的胳臂是火伤,老爹则是跌伤腿,我爹日前帮他们诊过,伤无大碍,但就是得勤些换药,所以也帮他们重新裹了药才走,结果耽搁久些,就错过最后一趟渡船。”

    “啊?那、那……这……”

    朱润月又道:“金老伯,您是‘凤宝庄’的人,那这船理应是苗家的船吧。我爹和我住哪儿,您是知道的,这船若是回苗家‘凤宝庄’,还真能顺道将我捎上,所以……可否请金老伯同苗家哪位主事的爷提一声,允我上船?”

    老金一下子为难了。

    这偏僻地方,当然不能留她一个女孩儿家在这儿,瞧,竟连盏灯笼都没得傍身,太危险!可要让她上船嘛……这船是拿去当诱饵的,如此岂不是拖人家姑娘往险里跳?!

    想了想,要不就他留下来陪朱家闺女?

    他虽有些岁数,但一套八卦棍从年轻练到老,给他一根猛棍在手,寻常莽夫来个五、六人合围,他还不瞧在眼里。

    若陪着姑娘家往渡头过去,说不准能寻到夜泊的船,多花两倍的钱,应还是赁得到船只渡回湖西“凤宝庄”。

    就这么办!

    “姑娘且等等,咱跟家里大爷回报一声,让咱留……”

    “老金,既是相熟之人,就请这位润月姑娘上船吧。”舫楼楼上传来男子话音,惯于命令似,十分干脆便截断老仆的话。

    朱润月此刻才晓得仰首去看。

    方才见岸边有船、有灯火,心里一喜,再见竟是相识之人,瞬间真有如释重负之感,她一心与金老伯说话,还真没留意到二楼窗边有人垂首俯视。

    家里大爷……

    金老伯适才话里透露了,所以船上的是苗家大爷吧……

    半年前,她随爹娘移居太湖边上,爹的“崇华医馆”重新开张,来馆里求医的百姓们爱闲聊,她那时就听过苗家“凤宝庄”不少事,知道苗家年轻一辈的爷们是三兄弟,而新一任家主自然是苗家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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