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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苗淬元脸色阴黑,狠狠又瞪她一眼。“最好如此。”

    朱润月慢吞吞又道:“至于卢家公子,也不需大爷遣谁去探的,他其实……”

    “月儿——”一道年轻的男子嗓音忽而扬开。

    闻声,站在湖边坡岸的两人同时抬眼看去。

    不远处的坡上土道,身形修长的素衣男子徐步而来,身后跟着一名紫衫姑娘。

    “卢大哥!”朱润月欢快应声,还扬袖挥了挥。

    ……姓卢?!

    苗大爷俊目陡地细眯,将对方的面貌和身影看个清楚仔细……

    他见过这位年轻男子。

    不仅男子他见过,跟随在男子身后的紫衫姑娘,他也见过。

    这一男一女,不正是之前在楔满开的湖岸边,并肩散步的人儿吗?

    男的近情心怯般欲言又止,女的脸容轻垂似温婉贞静。

    春日情长啊春日情长,只是这情到底在谁身上?

    他看着……都想纵声大笑。

    “……我们在很小的时候就相识,每年卢大哥都会来探望我爹娘和我,之后我们举家南迁,卢大哥来得更勤,固定送药材过来,也跟着我爹习朱家的正骨术。所以不用遣人查探啦,知根知底的,挺熟啊。”

    望着坡上徐步走来的素衣男子,朱润月轻快明了地告诉他。

    “你问那位紫衫姑娘吗?我当然识得。她姓楼,名叫盈素,长我四岁,也长卢大哥两岁,卢大哥和我都唤她素姐。她是‘江南药王’专门炮制药材的女师傅,她爹也在卢家药铺里做事。”

    如此说来,姓楼的与姓卢的才是实打实的青梅与竹马。

    朱家姑娘蠢蛋一枚,什么知根知底?根本是个睁眼瞎子!

    主子回到“凤翔东院”后,庆来已送进净脸、净手用的热水,再送上刚沏好的热茶,结果自家大爷就一直坐在那张莲纹红木圆缴椅上动也未动,他坐姿采大马金刀式,背挺直得很,一袖还搁在云石桌面上。

    他姿态未动,面上表情却颇生动。

    老金被一脸哭丧的庆来拉进来时,就见苗大爷微眯的双目绽红光……呃,仿佛是红光啦,就是一种错觉,杀气腾腾似。薄薄双唇勾起非常优美的轻弧,显得似笑非笑,但仔细去听,隐约能听到齿关发出的格格声响。

    他家大爷像被什么激怒,且还怒火中烧了,此时此际,那颗一脸正派斯文的脑袋里,正琢磨着什么“杀人不用偿命”的诡计。

    “大爷见着润月姑娘了吧?你们……没、没事吧?!”

    老金问得提心吊胆,实在替朱润月担心,但又觉能把大爷惹成这模样,真真本事。

    苗淬元“飒”一声蓦然站起,把庆来吓得一把扯住老金。

    结果……他大爷像陷入某个天大难题、想破头也想不通似,双袖负在身后,开始来回踱起方步。

    “你信吗?她竟已订亲,还是娃娃亲!”踱来踱去。

    “是订了亲才这般嚣张猖狂吧?自觉亲事已定,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哼哼,什么医家、病家的,倘是每个病家她都……都压着人家就来,真不怕弄坏名声,被男方揪住小辫子?”再踱来踱去。

    “蠢蛋!若落下把柄被拿捏了,对方心里那人可不是她,真嫁过去,能有什么好日子过?”继续踱踱踱。

    老金像有些听明白了。

    “大爷,咱也听朱大夫提过朱家闺女的亲事。原本是瞧着润月姑娘挺好,想替她找个好人家,问了朱大夫意思,才知打小已订亲,而且还是‘江南药王’的卢家,称得上好姻缘啊。”深深叹口气,因自家大爷仍烦躁地走来走去,都不知有无听到他说话。

    实在看不下,他重重再叹,扬声又道——

    “大爷啊,若真不愿朱家闺女坏了名节,遭夫家嫌弃,那她前晚在舫船上替您治病的事,咱们就把嘴守严实了,说不得、不能说啊!再有,爷往后也别去寻她,要治病的话,直接找朱大夫,论医术,当爹的肯定较闺女儿本事,您就别惦记着人家,再怎么惦记都无用,何苦来哉?”

    又是那股当面扫来的无形力道,毫无预警,来势汹汹,挡都没法挡。苗淬元面上辣疼,脑中空白,左胸评评重跳。

    他顿住脚步,一坐又坐回那张莲纹圆墩椅上,大马金刀的坐姿重现。

    往后别去寻她……这话,光听着就不痛快。

    他偏要她来治疾。偏要!

    别惦记人家,怎么惦记……都无用……不是不痛快而已,是浑身都痛了起来,胸间尤其难受,紧缩抽颤,都觉顽疾又要复发似。

    但他知道,不是身躯欲病,而是心在发病,病得还不轻。

    手探向胸口揉啊揉,用力揉,掌心探到某物,他从怀中掏出,是以方绸包裹的一对珍珠。

    届时,我可以娶你为妻。

    轰隆——心中热流骤然爆出,直冲脑门,冲得他苍白面色乍现红潮,颧骨浮出两坨深深红云。

    娶你,为妻。

    他忽而顿悟,原来那不是一闪即过的想法,是当真动心了。

    他,苗淬元,堂堂“凤宝庄”新一任家主,十八年来头一回春心大动,然,被他惦记上的那轮明月,却早已有主……

    第5章(1)

    “‘江南药王’卢家的总栈和老铺在镜河坊,那一带咱们早也设置了布庄铺头,还有几家相往多年的养蚕户和染坊。”

    “呃……是。”

    “镜河坊一带,我记得是交给霍三管事理着。”

    “爷啊,您还想怎么干?!”实不愿看自家大爷“泥足深陷”的老仆终于发出哀鸣。

    “我还能干么?”春心大动的某爷俊脸红红,咬牙切齿。

    苗家在镜河坊的管事霍三遣人送来消息,道前两天“江南药王”的总栈拉出两车子炮制过的药材,同样由大公子卢成芳领着人与车,亲自送往“崇华医馆”。

    苗家家主吩咐,得时时盯紧卢家,这四年多来,霍三受主爷所托,与“江南药王”卢家底下办事的大小管事和伙计们,不仅混到脸熟,甚至都快混出朵花来了。

    卢家在镜河坊出什么事,苗家大爷无事不晓,甚至哪房的哪位爷在哪里养外室,哪房的哪位爷又欠下多少赌债,苗淬元都比卢家老太爷清楚明白。

    不关注不知道,一关注吓一跳。

    常言道,富不过三代,卢家百年的基业若无一位能干后辈继承,光靠卢家老太爷一人,怕是老太爷哪天撒手人寰,“江南药王”也得跟着支离破碎。

    在苗大爷眼里,被卢家老太爷当成接棒人栽培的卢大公子,习药习医资质高美,确实青出于蓝,但论治家建业的手段,实优柔寡断了些。

    教人担心啊……不过让苗大爷担上心的自然不会是卢大公子,而是可能嫁进卢家的那位姑娘。

    他用了“可能”二字,是因自己心念未断,他很清楚。

    但一直隐忍未发,则是因朱家姑娘似对这娃娃亲甚喜欢。

    或者亲事早定,她也早已认定,心里自然而然容不下其他男子。

    哪怕……哪怕只是稍稍一丁点征兆,让他察觉到她动了情、心悦他,只需一点点鼓动,他就绝不可能放过她。

    可惜在她心中,苗家大爷始终是苗家大爷,医病之间清清楚楚,要说有些什么,顶多是在医家与病家之外,勉强有些朋友的样子。

    担心她遭夫家恶待。

    担心她过不了大户人家人多口杂的日子。

    担心卢大公子偏温软的性情护不得她周全。

    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他隐隐也在担心,担心她出嫁那日真正到来。

    二月春甚寒,湖畔边的薄霜未尽消融,湖荡人家仍赶着放鸭捕鱼。

    近午时分,日阳犹被挡在云层后,似艰难地想觅出几道细缝来大绽光芒,无奈不能够,灰扑扑天色只能这么凄清着。

    今日是“崇华医馆”义诊日,义诊所在并非在医馆内,而是在大湖边上某个小渔村里,行船约莫得走上三十里水路。

    倚靠这座大湖而生的小渔村不胜枚举,村人要是有个头疼脑热,有时靠着偏方或老人家流传下来的老法子还能自个儿治愈,但实难对付真正的病痛,然要上一趟医馆或延医来看,银钱耗损先不提,光是往来一趟就得费掉大半天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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