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仿佛聊天兴致来了,非好好聊开不可的势头,苗淬元愉声又问——
“姑娘如今这年岁,婚配一事迟迟未定,家里长辈都不着急吗?”一顿。“瞧,你家大公子老早就订了娃娃亲,你长他两岁,未出嫁亦未说亲,如此蹉跎青春,你心里不急,我瞧着都替你急了。”好真诚地低叹。
朱润月轻抽一口气,扛着木头人倏地转过身。
她秀阵瞠得圆大,不敢相信一向八面玲珑、彬彬有礼的苗大爷会说出这么没眼色的话。
他根本是故意的!却不知他为何这样故意?
她张口欲训人,楼盈素却突然抬头,直勾勾地看着苗淬元问道——
“那苗大爷呢?不也尚未说亲?所谓先成家,后立业,阁下家未成、亲未定,又是为何?身为苗家大家主,为家中开枝散叶何其要紧,你心里不急,苗家长辈们也不急吗?”
这是拿他的话来堵他的嘴了。
一个本性温静少言的姑娘被他逼到发狠反击,那是真踩中她的痛处。
那痛像也袭上他心头,他俊颜漾笑,从容道——
“急啊,我爹急,我娘更急,我家年逾百岁的太老太爷那是翻倍的着急。嗯,不如这样,我未娶,你未嫁,盈素姑娘不如与我凑合凑合,你觉如何?”
砰!
卢大公子挟在臂弯里的木制偶人整个摔落地,发出好大响声。
那是爹珍爱之物,朱润月却只是傻傻瞪着“趴”在地上的木头人,然后阵光慢吞吞扬起,傻傻看向苗大爷。
他目光不在她身上,而是仍注视着身旁女子,后者表情惊怔,他俊秀侧颜却依然淡淡噙笑,静然等待……
第6章(1)
“月儿把脖围给苗大爷了。”
挟抱木制偶人往村里走时,卢大哥倾靠过来,在她耳边低声问……不,并非疑问,卢大哥只是陈述亲眼所见的事实。
她那条丝麻混织的长布在苗大爷的肩颈上,替他围上那时,她并未多想,更没想过若被其他人瞧出,可能会造成怎样的误解,直到卢大哥对她道出……
他语气一如往常温和,她的心却像漏跳一拍似,气息微顿。
卢大哥朝她眨眼笑了笑,清雅面庞仿佛染了丝郁色与无奈。
他嗓声更低,自喃般幽叹——
“你说,咱们都成什么事?你若顾虑我,怎给得出?我真心顾虑的若只是她……只是她的话,又如何……如何能够与你……”
她将脑袋瓜抵得更近,想听明白卢大哥的如何究竟是如何,但身后男人突然出声,那太过无礼的话令她听得心都发堵,管不得旁人如何,只能管他苗大爷了。
他问,我未娶,你未嫁……不如与我凑合……
她不知苗淬元想得到什么样的答覆。
但素姐最后是寒着脸走开,眼眶像是红了。
至于地上的木头人,还是他苗大爷走过来抱起的。
那张俊庞一直都是笑笑的模样,长目在望向卢大哥时,闪动嘲弄的光。
“不追去瞧瞧,成吗?”
向来儒雅温文的人被激怒了,卢大哥一把抢回木头人,再一把握住她的腕,拉着她大步走开。
她双腿本能地朝前迈步,却还是回首去看,看苗大爷深青锦袍玉身长立,俊逸五官宛若镶霜,冷凝阴郁。
她忽觉喉头微堵,心被狠狠揪了一记似……
攥着小拳往心口揉了揉,都不知今夜是第几回这么做,总觉那揪心感觉仍在。朱夫人敲了门,没听见应声,迳自推门入内,足下轻悄步进内房时,见到的是一幅女儿家月下凭窗的独思图。
今夜月光奇清,闉房烛火荧荧,夜风扬起白丝窗帷,女儿云发轻散,那根她爱极了的珍珠银簪落在指间把玩。
终于察觉有人进房,朱润月秀背一挺,倏地转过头。
“娘……”
不知在难为情什么,脸竟发烫,抑或是被风吹得发了烧?
她起身要扶阿娘,朱夫人遂拉她一块儿坐在平榻上。
“一个人想些什么呢,这么入神?”朱夫人捏捏女儿的手。
“没……”朱润月摇摇头。“没想什么。”
瞄了眼她手里那根珍珠簪,朱夫人笑道:“听说苗家大爷白日又随你们义诊,还送去不少药材。”略顿。“……跟苗大爷闹不痛快了?”
“没有的。”朱润月头摇得更急些。
这簪子的来处她跟娘提过,娘亲见到珍珠银簪,自然会联想到苗淬元。
当初苗淬元赠她这支珍珠银簪时,摆出他惯有的清隽斯文样儿,下巴却略高傲扬起,淡淡哼声——
“拿去,省得情急之下又去夺谁家的簪子来用。你要再抢他人之物,被逮去过堂,看我救你不救?”
明明要她收下那份礼,嘴上硬不饶人,但她听着禁不住就笑。
苗淬元与她之间的相往,她虽自觉坦荡,事无不可告人,却也没跟娘亲完全交底,尤其关于苗大爷的哮喘顽疾一事,她自然谁也没提,却不敢断定她家阿娘对于她每个月总有两、三晚溜出广院的事,是否全然未觉。
“今儿个卢大哥也在,娘为何不问我是否跟卢大哥闹不痛快?”她略赌气问。
朱夫人眉眸弯弯,似笑似叹道:“因为你卢大哥不会跟你闹,他待你一直是那样,由着你,让着你。”
朱润月闻言一愣,脑中有什么掠过,她没能挽住那缕思绪。
“娘是不是……不喜卢大哥?”
“不是不喜,”朱夫人理着女儿耳鬓的柔软细发。“仅是觉得你爹替你订的这门亲,订得太早了些。”
产下女儿不久,那是她身子状况最糟的一段时候,病得完全脱形,几次在鬼门关前盘转,甚至濒死,当时是靠“江南药王”卢家独门的急救药“紫雪丹”才挽住一丝生息。
自那之后,丈夫或者因感念卢家,遂将朱家祖上的药地与药庄托管,亦不管帐,重心全放在她与女儿身上。
“你呢?觉得你卢大哥如何?”朱夫人问。
“他挺好。他待我一直是好的,跟他在一起……安心。”
“就只是安心?”见女儿怔然,一时间无语,朱夫人探指抚过她的眉眼,抚着她的润颊,好半晌才浅叹道:“大抵……也是好的吧,能安心便好。嫁给你卢大哥,大抵还能过上你想要的日子,继续习医习药、行医治药,你若想将朱家医术延续下去,他大抵也由着你,不会跟你闹,大抵……能过得相安无事。”
娘亲话中仿佛牵着一条线,线的另一端系着她的心,每道出一句“大抵”,她心就一紧。
娘亲话里流露了遗憾,为何?替她感到遗憾吗?
她想问,卢大哥不会跟她闹不是挺好?因何遗憾?
卢大哥只会跟素姐闹,素姐也只跟他闹,瞧,今儿个在小渔村不就闹脾气了!而会来跟她闹的,自始至终都是那一个……
思绪突然乱起,脑中浮现的尽是那人的音容样貌。
那年怕她名节受损、姻缘路断,他半真半闹道:“届时,我可以娶你为妻。”今日他依然半是真、半是闹,说着要跟谁凑合成对的话。
见他那模样,心里当真一阵阵地闹,想着“凤宝庄”苗大究竟想要怎样的女子为妻?他怎不好好为自个儿说一门亲?他不能拿这种事闹姑娘家呀!
……莫非,真心悦素姐?
但不成的,素姐不成的,素姐她……不成的……
如何不成?她说不上来,只觉苗大爷若情系素姐,定然要伤心难受。
“咦?好好的怎哭了?”朱夫人指尖被温泪弄湿。
“娘啊……”朱润月扑进娘亲怀里,像个小娃娃,搂着阿娘略丰腴的暖躯,脸蛋蹭啊蹭,把眼里莫名其妙滚出的湿润全给擦去。
“欸欸,到底怎么了?娘瞧瞧。”
“没……没事……真的。娘让我抱会儿,没事的。”就是心乱、脑子也乱,就是……想哭罢了。
朱夫人低低叹气,没再勉强女儿,就搂着、抚着,许久许久才听见她道——“卢家老太爷特地让保媒的人来请期,说是该敲定时候了,保媒的人取来的红笺上已列出几个黄道吉日,你爹瞧着好,想答应,毕竟再如何不舍,也不能总留着不嫁,婚期就订在半年后的中秋过后……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