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卢成芳自然知道她的手法,从头到尾皆微笑相待。
直到她拿掉吸出瘀血的白布,开始往他伤口上抹药时,他才徐声微叹——
“若你要拿刀抹我脖子,我也就引颈就戮了……月儿,是我对不住你。”
朱润月一怔,跟着摇了摇头。
她唇瓣略动似要说话,却迟疑地咬咬唇,随即朝静伫在一旁的苗大爷看去。苗淬元能瞧懂她的眼神,是觉事不关他,所以盼他能避开,让他们俩能单独说说话。
怎是不痛快而已?!
简直像拿刀直捅他心窝,都快捅成马蜂窝了!
但他苗大也是有尊严的,尤其在其他男人面前,如何也得撑住脸面。
他勾唇冷笑,俊庞清峻如覆霜,一甩袖,踅足便踏出前厅。
就任他们聊个够!
见他半句话不说已自行离去,表情俨然如腊月风雪,朱润月欲唤唤不出,事有轻重缓急,最终只能先理清面前的事,再去管他的事了。
当她收回眸光时,与卢成芳对上,后者淡淡笑,悬在心上的结似有些得解。
他叹息道——
“月儿,倘是你用那样的眼神瞧我,咱俩也许早就在一块儿了,不会可有可无又理所当然地这么拖着我对不住你,白长你几岁,该要早些洞悉感情的事,若早些看明白,也不会让你睦蛇这么些年还有你素姐,也是教我耽误了青春,月儿,我放不开她的,这辈子已不能无她,对她总是怜惜心疼,她一片痴心待我,我宁负天下人,绝不负她。你要对她有气,也一并往我身上撒吧,要怎么对我,我都受着……”
没有的……朱润月想说她没气恨谁,亦不觉被负。
然卢成芳说了那么多,一次又一次的对不住,她欲安抚,双唇踌躇嗫嚅,却是问:“卢大哥说,若我用那样的眼神瞧你,咱俩也许早就定下……‘那样的眼神’……是哪样的眼神?”
“在意的、挂心的、喜怒哀乐因他而起的……那样的眼神,月儿瞧着他时,是那模样。”
卢成芳口中的“他”所指何人,虽未道出,可朱润月心是知道的。
第8章(2)
谈了约莫一个时辰,将这半个多月发生的事大致聊过,卢成芳之后随庆来离开,朱润月问他去处,才知苗大爷已都安排好,让他与病过初愈的楼盈素暂时住在城郊外的一座四合院。
那座院子是苗家众多养蚕场之一,偏僻清静,平时又有人照料,能令弃婚兼私奔的一双男女暂且喘口气。
但苗大爷如此费心相助,所为何事?
踏出前厅,朱润月一时间有些迷惘。
也许把卢大哥“暗渡陈仓”地送进来再送出去这事得做得隐密些,因此平时在东院做事的仆婢们全清空了,再加上庆来也不在,她四下环顾,寻不到半个人。
不是不识得通回自家医馆的路,但走不了。
此时此刻,不见苗大爷一面,不跟他说说话,她没办法走开。只是……他人呢?在书轩?还是寝间?
“润月姑娘……”有人从后头冒出来,轻拍她肩膀。
她微讶转头。“……金老伯?”
老金咧嘴笑了笑,随即两眉拧高,一脸无奈。
他没再出声,仅偷偷指了指园子里那座造景假山,那景造得颇高,犹如凤翼展扬,假山上立着一小座精致的六角亭,此时望去,亭内有人独坐品茗。
“谢谢老伯。”朱润月颔首微福,身姿端持,脸蛋还是红了。
绕进园子,一步步爬上假山石阶,想到那晚他一路跟她回“崇华医馆”,两人闹得不欢而散……唔,事实上是她避开了,将场子交给阿娘,娘最后笑笑地将他请走,还把苗家送来的贺礼顺道塞回给他。
他当时的表情像吞卤蛋噎了,双目奇大,有口难言,其实……挺绝的。
第一次他说——我可以娶你为妻。
这一次他说——你可以嫁我为妻。
老实说,她没想那么多。
觉得心里或者有了人,会牵挂在意,会为他心疼,有时还会疼得难受了些,却未想过与那人成夫妻,毕竟自她晓事,一直就以为迟早要进卢家大门,如今幡然醒悟,要她再去想姻缘一事,只觉裹足不前。
六角亭里端坐品茗的男子明明听见她走近,不回首亦不出声,她深深叹气,迳自绕到他面前,甫站定便发现一事——
从假山上的亭子往下望,这方位恰能透过敞窗和大门,将前厅里头的事物看个七七八八。
他方才冷笑甩袖走得多潇洒,结果竟跑来这儿窥探?
又是好气好笑、且心疼心软的感觉袭上。
她深吸口气正欲启唇,摆冷脸的苗大爷倒先抢话,还恶狠狠的——
“来了就坐下,杵着做甚?抬头看你,大爷我颈子不酸吗?”他多斟了一杯温茶搁石桌上,接着叨念。“说那么久的话,嘴巴不酸,喉头也该燥了,竟连杯茶也不讨,厉害嘛你。”
朱润月秀阵细眯,火气略窜,真就挨着他旁边的石凳一屁股坐下。
接着丝毫不跟他客气,手一抄便把他多斟出的那杯茶端起,养酒虫般咕噜咕噜一口喝尽,完全不管品茗风雅。
放下茶杯,见苗淬元正瞪着她,她回瞪回去,清而静的嗓音荡开——
“卢大哥说,躲躲藏藏十多日,是因素姐病沉了,他才想投宿客栈让素姐好好休养,结果一现身就遭你下套……”
“哼,是他蠢笨,我无事守株待兔,他一头撞来自投罗网,却说人家给他下套?”他冷笑撇嘴。
朱润月直勾勾看他。“卢大哥还说,你要他回卢家,还说你绝对能说服卢家老太爷和其他长辈,让他们接纳素姐进门,就按古礼那样,八人大轿风风光光抬进门,在卢家正厅大堂上,当着所有长辈的面拜堂成亲……苗淬元,你为什么这么做?”“蹚浑水”绝对不符合他的行事准则,尤其还是蹚别人家的“浑水”。
桌上叙炉烧得旺,吊在上方的大陶壶咕噜噜地冒着白烟,苗大爷青青紫紫的脸像被团团白烟烘出一层红,俊颜当真好生“精彩”。然后,他道——
“我说了,卢家的事,我来替你了结。”
她是记得他的话的,当时乍听只觉恼火,满腹莫名的委屈,而今再听,心口却阵阵酸软,鼻腔亦是。
眼前姑娘突然抿唇不语,苗淬元以为又冒犯到她,毕竟上次说这话时,她还气得逼问他凭什么替她出头。
他忍住叹息,稳声道——
“卢大公子一向是卢家老太爷的眼中宝,他与家里炮制药材的女师傅私奔,不顾当年卢、朱两家订下的娃娃亲,他这一奔,卢家整个炸了锅,原就觊觎‘江南药王’掌家之位的其他几房子弟,好不容易逮到卢大公子搅出这一局,怎可能轻易放过……卢成芳就两条路可选,一是带着楼盈素逃,逃得过,从此隐姓埋名过点小日子,逃不过,也就绑回卢家受家法伺候,兴许长辈们还要拆散姻缘……”
他把玩杯子,淡淡勾唇。“不过,你的卢大哥还有第二条路可行,他可以主动返回卢家……嘿,此刻重回卢家,等着他的即便不是刀山火海,也是明枪与暗箭,卢家各房揪着他弃婚又私奔的由头,如何都能将他逼下家主之位,但只要他肯去争,苗家‘凤宝庄’便倾全力相助,无论如何都要推他上位,将‘江南药王’全盘抢下。”
朱润月听得一脸怔然。
面前茶杯再次注满香茗,她下意识捧起,凑在唇下缓缓啜饮,思绪转动。
饮着好一会儿,她忽而抬首,问:“……为什么非卢大哥不可?‘江南药王’下一任家主为谁,对你而言……紧要吗?”
“对你‘崇华医馆’而言,紧要十分。”苗淬元答道。“当年你爹以为两家订下娃娃亲,是板上钉钉、铁打的事,朱家祖传好几块药山、药地,以及管着四时栽植和收成的药庄子,全倚仗卢家管理,双方仅口头允诺,连张契约也没打……你道卢家长辈们为何不喜楼盈素,偏要迎你入门?”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