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
前天。
云卿在吟岫居就听到非渚说的,清苑高中状元,而清墨在庭对时疯魔起来。
一直好好的,突然当着皇帝和朝臣就疯狂起来,皇帝只得让人制服。
所谓关心则乱,这一急匆匆地就要往淮国公府去,不得着要告别长辈。
梨香院里,大夫人病色明显,穿了耦合色的衣服更是显得病容憔悴。
科举报喜的人都已经拿了金榜到各府邸颁旨去了,与试前的车马盈门相比,如今完全无法比对。
正堂里,大房的人都坐全了,韦姨娘和柳姨娘具都坐在最下首沉默着。
曹绍均等人面色也是十分不好看,连带着最小的曹若勋也是怯怯的。
“老爷,要不给均儿寻个差事也好,再不行我让哥哥出面给说说。”小叶氏咳嗽了一声。
曹绍均看着他爹十分不悦地神情,“父亲,儿子还不想入仕。”
“不入仕做什么?游手好闲还是怎的?”曹定远不得不想着,自己一手教导的儿子,怎么这么没出息了。
学而优则仕,不做官做什么?学着世家子游手好闲,逛教坊?
不觉脑洞大开,越想气越不打一处来,旁的勋贵子弟,谁不想尽办法地要把脑袋削尖了塞进去。
想到这里,眼神十分怨恨地看了看小叶氏的方向,顺手把桌上的一个汝窑美人觚挥袖砸在了堂中央。
这一动作,众人都被吓了一跳。
“老爷夫人,县主来了。”丫鬟传完话立即退了下去。
“她来做什么,添晦气不是。”小叶氏这一句自言自语,被曹定远一个眼神过来,立刻收敛了。
云卿一进来就感觉到了大厅里尴尬而诡异的气氛,可是她并不想管这些。
只是悄悄隐藏了脸上的着急和愠怒颜色。
“大人,我大哥状元及第,这会子福嘉要回淮国公府,特来知会三娘。”云卿满脸春色,和屋子里的其他人截然不同。
明明主子就是担心清墨公子,这会却说是恭贺清苑公子。采蘩撇撇嘴,她家主子是要把气死人不偿命贯穿到底。
曹定远一听来气了,什么叫回淮国公府?什么是她大哥?
“曹云卿,你倒是及时。你不知道哥哥没有发挥好吗?”
说着来恭贺,曹若姝只觉她是来嘲讽的。
“哦?我大哥温清苑连中三元,廷对第一,侍郎大人应该知道的。”
云卿直直盯着曹定远的面色。
曹定远从刚才就听着左一个大人右一个大人的,对上她黑亮的眸子,说不上话来。
云卿正打算着要不要撤了,他们应该是在开家庭会议呢,可没自己什么事。
“亲外家远骨肉,县主有失偏颇了。”柳姨娘搂着曹绍诚阴阳怪气地说。
“县主不过是孝顺淮国公罢了,值什么——”大夫人惨淡一笑,话还没说完,曹定远的巴掌就已经招呼到云卿脸上。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一耳光,没有防备,顿时只觉头上好多星星在运行。
“主子!”
“县主!”
“三姐!”
惊呼声此起彼伏,就是曹定远自己也被吓着了。
“福嘉告辞。”
云卿闭眼回神了一会儿,搀着采蘩的手站了起来,揽了揽披帛,向曹定远行礼道。
她的眼神,全过程都一直注视着曹定远,看不出一丝情绪。
原本光莹润白的脸颊红肿着,却没有一丝不甘和怒气,看着自己像事看一个陌生不过的人一样,冷冷冰冰。
曹定远没有说话,背对着她站立。
韦姨娘留意着她脸上,一个清晰的手掌印儿,心里也是难过得很。
曹绍均站起来要说什么,被曹若姝一个机灵扯着袖子坐了下去。
现在回想起来,云卿越是觉得曹定远莫名其妙,这不是便宜爹,分明就是来折磨她的。
上辈子一个不靠谱的爹,这次好不容易得了一个便宜爹,却处处看她像冤家似的。
她自己都记不得,这是曹定远第几次打她了。
采蘩坐在一旁,看云卿出神,不敢开口,药膏在手里辗转,和采薇采苹交换着眼神。
快看外面天气好好。三人脸上都写满了这句话,采蘩伸手去揭帷裳时,一个响雷惊得几个丫鬟惊叫了起来。
“想下去徒步到庄子上?”
注意到云卿闭目沉思,脸上少有的严肃,几人都噤了声,不敢造次。
温家。
一进门,云卿并没有吩咐着拿行李,而是二话不说径直去了温清墨的院子。
庭对时,太医诊出温清墨中了五石散,而且中毒时日太久。右相陈情,免了他殿前失仪之罪,至于科举最后一轮却是不能。
而当日,之所以知道温清墨中毒,是因为他忽然疯魔地抱着殿里的熏笼,不顾形象地吸允着里面的香气。
亏了徐立学士在场,一眼瞧出不妥。
想想当日的场面,云卿的心里就难受得不行,就仿佛一根根银针不断刺着。
“墨儿,你开开门好不好。别把自己关在里面。”
脚步还未穿过花廊,云卿便听到许氏哀戚的声音,心头一紧加快了脚步。
里面,许氏扣着紧锁的门,在不断乞求着里面的人。旁边的丫鬟小厮低头撒泪,手足无措。
“大小姐,大小姐回来了。夫人,大小姐回来了。”
星如跪在许氏身边,抹了一把泪,有些欣喜地叫唤起来。
“舅母。”
云卿出声唤着。许氏有些呆滞,甚至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
泪眼模糊,原本精致的妆容此刻却沧桑得不成样子,那扣门的双手早红肿起来。
整个人顿时像老了不少,哪里还有往日的风韵。面黄肌瘦,形容枯槁。
听到声音,几近涣散地眼神才慢慢聚到云卿身上,在看清面前的女子时,许氏未语泪先流。
“舅母,先起来。地上凉,容易风寒。”
云卿尽量平缓着声气,抑制着眼眶里四处游动的液体,尽力挤出一丝笑意把许氏搀扶起来。
或许是在地上的时间久了,许氏有些站不稳地,身子一歪,几乎无力地倚在云卿身上。
感受到肩膀上许氏的重量,云卿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以前失眠,舅母总是抱着她给她讲才女娘的故事,即使把舅母的里衣都哭湿,还是只顾安慰她。
现在,她的肩膀可以给舅母依靠了,可是这样原本该高兴的事儿,此时却让云卿有些苦涩得难受和心酸。
这一幕落在几个贴身丫鬟眼里,谁都没有出声劝着,却不自觉纷纷落泪。
空气里静得几乎只听得见二人含泪的对话。
“我的卿儿回来了。你二哥他——”
“没事的,都会好起来。二哥哥素来最是沉稳,我们要相信他。”
云卿一面安慰着,一面已经瞧见西跨院,带着一干小厮的温清苑。
温清苑朝云卿罢了罢手,云卿看了眼许氏,了然于心,顺着她的话一个劲儿安慰。
趁她被转移注意力,温清苑悄无声息地转至背后,点住了要穴,让她昏睡过去。
“大哥。”
云卿有些哽咽,看着那紧锁的门扉,再看看泪痕满面的许氏,所有的话卡在喉咙里。
“星如,你和大小姐扶夫人下去。”
温清苑伸手帮云卿拭去眼角的泪,眉也不皱的吩咐着,便要转身让小厮们去撞门。
“哥哥,这里我来吧。”
“你?”温清苑凝视着那明亮的闪着晶莹的眸子,她的眼里是坚定和执着。
温清苑没有立即接话,扶过许氏,朝云卿道:“老三已经去露华台寻你四哥了。”
转而又吩咐众人,“保护好大小姐,保护好二少爷,谁都不许伤了。”
“是。”小厮们齐齐应着。然,温清苑的一席话却深深触动了云卿。
何时,一向死不生怒,温润如玉的大哥,也这般疾言厉色了?
一干小厮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撬开里面的栓子。才开了门,一股浊气就扑面而来,墨竹云母屏风后一片漆黑。
“把所有帷幕和窗子都打开,门口四人,窗下各两人。给我仔细守住。”
“是,大小姐。”
话音落,四个侍女和一众小厮都麻利地动作起来。云卿绕过屏风,一处一处地开始寻着温清墨的影子。
正堂、书房、茶室、卧室……每一个角落,云卿都细细瞧了,就是没见着人。
“主子,清墨少爷在这儿。”
听到丫鬟的说话,云卿连忙把书案上墨迹已干的诗作,寻着去。
“走开!走开!不要过来!不要看我!”
拔步床后,一身青衣头发散乱地蜷缩在一角,几近奔溃地怒目圆瞪。
“二哥,二哥,我是卿儿,是卿儿呀。”
云卿疾步过去,却被他藏在身后的砚台,险些打个正着。
身边不时砸了好些瓷器,然而他整个人却透露着灰败,云卿有些不知所措。
小厮说清墨已经连续几天没有进食,一直把自己关在空气不流通的地方,不说中毒,就是他自己先把自己折磨得够呛。
“滚出去,都滚出去,快滚啊。”
云卿正带着丫鬟们拾碎片,却忽地被温清墨着般怒吼吓得不轻。那咬牙切齿,目眦尽裂的样子,的确让云卿咽了咽口水。
碎片透过袜子扎在他脚上,灰扑扑的颜色染上了显眼的红。
“不好。清墨少爷要夺窗出去了。”采薇一个激灵,指着三步作两步的身影道。
“非攻,抓住二哥。”
“是。”
“放开我,好妹妹,好妹妹,快放开我好不好?他在等我,我要走了快放了我,求求你了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