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夜很深,天很冷,方才似乎飘过一阵雪,路面湿滑,她小心翼翼地骑着,深怕一个打滑,人仰车翻。
但她太累了,工作了整整一天,难免有些恍神,她还是在路上滑倒了,这下不仅是手指烫伤,手臂跟膝盖也有擦伤。
她狼狈地坐在雪地上,欲哭无泪。
回到那间租来的小公寓后,等待她的只有一室漆黑,看来她的丈夫今天又会睡在工作室里,彻夜不归了。
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他了,不知他还好吗?
她踉跄地倒卧在床上,已经累得没有力气给丈夫打个电话,她只想睡,只想深深地、沉沉地睡一觉,补充近日一直不足的睡眠。
可她还不能睡,她接了一个出版社的案子,帮忙校对润稿,才躺了几分钟,她便强迫自己起身沐浴,然后坐在桌前,强睁着酸涩的眼,挑灯夜战。
日子就是这样过的,一天,一个礼拜,一个月,一年……
前方布满荆棘的道路,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她不晓得自己还必须走多久,还有力气走多久。
太长太远的一条路,她好累好累。
每天早上醒来,想的不是罗曼蒂克,而是柴米油盐从哪里生出来?水电房租还能再拖欠几天?有哪个朋友愿意借他们钱?
丈夫只管创业研究,这些生活上的琐事全得由她这个妻子来张罗,她怕极了这种被帐单追着跑的日子,每天每天都得烦恼金钱问题。
就这样,过了三年……
当罗爱理从回忆中惊醒过来时,她发现自己已经坐上开往台北的火车,火车行驶在铁轨上单调而规律的声响,一下下地敲在她耳畔。
她定定地凝望窗外,早已泪流满面。
第6章(1)
一回台北,郑雍立即展开一连串马不停蹄的会议,有太多人想见他,部门主管要向他报告业务,客户想和他合作开发市场,金主想投资他们公司分一杯羹。
直到傍晚,他才得到几分钟的空档,而根据秘书安排的行程表,他晚上还必须陪美国来的大客户吃一顿应酬晚餐,讨论合作事宜。
他回到办公室,正想坐下来眯个眼,秘书敲门进来。
“执行长,有位小姐等你很久了,你要见她吗?”
“谁?”郑雍蹙眉。“没有预约的话我不想见。”
自从他成名后,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女人找上他,他不胜其扰。
“我也是这么跟她说的,但她坚持要等你。”秘书有些困扰地叹气。“她已经在会客室等了四个多小时了。”
什么女人居然坚持等他四小时?郑雍不耐地挥挥手。“请保安送她走。”
秘书一愣,仿佛在考虑这样做是否适当,可老板今早从花莲回来后便一直沉着脸,显然心情很坏,她实在没勇气在这当口捋虎须。
“我知道了。”
她顺从地领命离去,但不过半分钟,她又仓皇奔回来,脸色刷白。
“执行长,那个……”
话语未落,另一道清脆凌厉的嗓音抢先扬起。“郑雍,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你!”
这声音……
郑雍蓦地一震,猛然从办公桌后站起来,他惊异地瞪着那道跟在秘书后头翩然现身的倩影——
是他的前妻,罗爱理!
“是你!”
“对,是我。”
就这么简短的两句话立即让秘书感受到一股僵凝的氛围,空气似乎结冻了,冷得她手臂不禁起了鸡皮疙瘩。
她连忙解释。“对不起,执行长,我真的挡不住这位小姐,我去请保安……”
“出去!”严厉的叱喝打断了她的话。
她愣住。
“我要你出去!没听到吗?!”郑雍的脸色相当难看。
秘书再次愣了愣,好一会儿方领悟执行长赶出去的人是自己,她看看气势汹汹的女人,又看看神情阴沉的男人,心跳乱了几拍,最后,摸摸鼻子,一声不响地离开办公室。
郑雍随在她身后,砰地甩上门,门外几个刚好在附近的职员吓了一大跳,面面相觑。
郑雍可管不了公司同事怎么想,他盯着面前这个不请自来的女人,眼神阴晴不定。
“你来做什么?”他一字一句地问。
她昂起下颔,脊背挺得笔直。“我来跟你把话说清楚。”
剑眉一拧。“你想说什么?”
她没立刻回答,樱唇冷冷一撇,将随身背包甩在沙发上,从里头取出一只信封,抽出信封里的支票。
他认出那正是自己早上请钱多多转交给她的支票,嘴角一据。
“怎么?你又想把支票退给我?”
“不是的,我要谢谢你。”
这话一落,郑雍整个人怔住。
只见罗爱理葱白的手指弹了弹支票,表情跟动作都像作戏似的夸张。
“一千万哪!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手上拿着这么多钱,我心动啊!想想看有了一千万我能做什么?嗯,可以还清我爸留下的债务,将我妈的面店重新装潢……还能做什么?啊,对了,我还能去欧洲玩,早就很想去那里血拼了,到时候一定要一口气买几个名牌包带回来!不过这样想想,一千万好像很快就花光了耶,那我跟我妈的退休养老基金怎么办?”
这一连串话说下来,郑雍已听得脸色铁青,不禁暗暗咬了咬牙。“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郑雍,郑执行长,”她上前一步,拿支票在他胸前甩了甩。
“你想用钱砸你的前妻,可不觉得只有这么一点点太小家子气了吗?我来以前可是调查过了喔!听说你们公司这几年超赚钱,各路金主抢着投资,你个人身家有多少我是不晓得,不过我猜起码也有过亿吧!你财产那么多,居然只给陪你吃苦三年的前妻一千万赡养费?你说,你这样还不算小气吗?如果真念着我们夫妻一场,看我可怜,起码也分一半财产给我吧!这样吧,五千万如何?多出来的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这是在干么?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虚荣釜了?
郑雍死瞪着罗爱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干么这么惊讶?”她冷笑。“你之所以给我这笔钱,不就料定我就是这么爱钱吗?既然要给我钱,为什么不干脆多给一点?我好心甘情愿把你要的那份切结书签给你。”
“罗爱理!”他咬牙切齿。“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认真的。”她又从背包里抽出一份夹在透明文件夹里的文件。
“哪,我切结书都签好了,一式两份,保证拿了钱以后不再来纠缠你。”
他狠狠地瞪她,半晌,猛然伸手想抢过文件。
她反应比他更快,迅速将文件夹往身后一藏,冲他甜甜假笑。“可不能白给你呢!你没听我刚才说的吗?想要这份切结书,就拿五千万来换。”
郑雍觉得自己快疯了,为什么这女人总有本事如此轻易地便夺去他引以为傲的冷静?他相信两人争吵的声音恐怕办公室外都能听到了,可他已无暇顾及公司员工会怎么想,他只想教训眼前这个胆敢挑衅自己的女人。
他上前一步,又一步,一寸寸地拉近彼此的距离,直到两人都霞雾对方燥热的呼吸。
她一动也不动,依然维持着那傲然挺立的姿态,显然不愿向他认输。
他低头俯视她,墨眸喷火,嗓音锋利。“你是说真的吗?你真的想要五千万?”
她没有逃避他灼热又冷冽的视线,明眸清澈见底,分明带着某种执拗。
“对,我说真的。”
“……好!”他蓦地爆发了,转身从办公桌抽屉里取出一本支票,拿笔潦草地签名,写下金额,接着横臂一甩,将支票丢到她身前。
“五千万!如你所愿!”
罗爱理低下头,定定地凝视着那张飘落在自己脚前的支票,真的是五千万,而且他的签名清清楚楚。
“把你要的钱拿走,切结书留下来!”郑雍语音如冰,字字句句掷在她脸上。她觉得脸好痛,比那天挨了刘董夫人的耳光还痛,比这半辈子承受的任何嘲讽侮辱都痛,比她在北京下雪的深夜,孤单地连人带自行车摔在马路上更痛。
五千万,他要用这笔钱了结他们三年的夫妻情分,了结曾经对彼此的爱恋,了结那点点滴滴同甘共苦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