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他惊住,半晌,才找回说话的声音。
“你该不会以为我要打你吧?”
她一颤,迟疑数秒,才扬起雪白的脸蛋望向他,犹疑的眼神藏不住胆怯。
这令他更加惊怒欲狂。
“沈爱薇!你把我当成什么样的男人了?”
他举步欲接近她,而她立刻往后连退几步。
“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沈爱薇!”他气疯了,宛如野兽般的锐利目光几乎撕裂她。
她想哭,一股难言的酸楚嘻在喉咙,如果可以,她真想当场放声大哭。
但不能,她不能哭,从很久以前,她便学会不在任何人面前哭泣。
她只能迷蒙地望着他,低声求恳。
“你不要过来。”
不要靠近她,别在她仅有的珍贵回忆里,留下一丝丝暴力的阴影,她害怕,好怕连这小小的幸福也会失去……
“我会走的,你不要生气,不要这么生气……我会走的。”
语落,她茫然旋身,一步一步,远离他的视线,直到确定他看不到她,她才允许自己流下一串清透如冰晶的眼泪。
第9章(1)
她真的走了。
那天之后,她再也没出现在他面前。
纪翔以为,在那样狠狠痛骂她一顿,将她赶离之后,自己心情会好过些,但没有,他感觉更糟了,糟糕透顶。
他吃不下,睡不着,无心做事,镇日像个游魂在屋里晃荡。
她去哪儿了?
他发现自己忍不住在意她的去向。
当然,是回家了吧?回到她丈夫身边,回去做她那个高贵的豪门千金、医生夫人。
但是,回去又如何?
她丈夫不爱她,跟她结婚只是为了得到她家的医院,她过得并不幸福快乐。
“该死的纪翔!她幸不幸福关你屁事?!”
他怒吼,不悦地对自己咆哮,但不知怎地,他就是很在乎。
而且,当他沸腾的情绪稍稍冷却下来后,他想起她以为他要打她,做的那个保护自己的动作,想起那一瞬间她看着他,那般怯懦的眼神,他的心更揪紧了,胸臆梗塞,几乎透不过气。
她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反应?难道她的丈夫……会对她家暴吗?
她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婚姻生活?
“shit、shit、shit!”
纪翔在室内踱步,心乱如麻,虽然他一再告诫自己这些都不关他的事,他没必要再去关切一个欺骗自己的女人,但他的理智,管不住他的心。
即便她骗了他,用虚假的身分玩弄他,他依然,放不下她。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为什么?”
他对空气呢喃,痛楚地质问着一个不在面前的女人,他的头好痛,好几个日夜都挣扎于那一阵阵宛如撕裂般的抽搐中。
他吃止痛药,喝很多的咸柠檬茶,试着压抑那头痛。
然后,捧着马克杯,又呆呆地想起她,想起她在他头痛时是如何温柔地照顾他、抚慰他。
那些,难道都是虚假的吗?
她对他说的话、那一朵朵甜美的微笑、那不经意时流露的妩媚与娇羞,都是假的吗?纯粹都是为了捉弄他吗?
她对他,果真一点点真心都没有吗?
如果,她完全不在乎他,为何搜集他的画呢?为何要四处打探他作品的下落,一一收藏,列为画廊的非卖品?
她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看他的画?她看得懂他画里对她复杂的爱与恨,以及那缠绵不舍的眷恋吗?
她能明白,他是在什么样的心情下,描绘着记忆中她的身影吗?
思及此,纪翔心更乱了,脑海思绪如潮,把持不住意念的流向。
他恍惚地来到阁楼,抚摸着每一个她或许也曾抚触过的家具,打开衣柜,怔怔看着她留下来的衣物,撩起她来到他家第一天晚上穿的那件复古洋装,感受着那沁凉柔软的丝料。
他将裙摆凑进鼻端,近乎变态地嗅着她遗留在裙上的味道。
那晚,她穿着这件洋装,美得令他六神无主,得费尽千辛万苦才能克制自己不当场将她吃干抹净。
说实在的,他佩服自己的定力,竟能勉强维持君子风度。
纪翔苦笑,关上衣柜门,继续在屋内漫游,然后,他忽地瞥见书桌上有一本皮革封面的手记。
他坐在桌前,好奇地打开手记,里头是写得密密麻麻的食谱笔记,还画了图,显然她为了学会做菜,颇下了一番苦功学习。
虽然成效还是不怎么样。
他忆起她在厨房手忙脚乱的身影,那一道道有时成功有时失败的菜色,以及她将料理端上桌时,总是掩不住紧张的神色。
她一定很担心他发现她其实很不会做菜吧?为了冒充赵晴,她不得不假装自己很擅长这些家务事。
可他不明白,为何她需要做到这种地步?若只是想假借别的女人的身分玩弄他、找找乐子,她何必付出这么多心血和努力?
就好像……她急着讨好他似的!
纪翔蓦地一惊,猛然起身,膝盖意外撞上桌脚,尖锐地刺痛。
但他完全感觉不到那疼痛,茫然出神。
她是回来跟他摊牌的。
沈爱薇坐在副驾驶座,悄悄偷觑坐在身边的安书雅,他正专注开着车,似乎丝毫没察觉到她紊乱的情绪。
那天,离开纪翔后,她独自投宿旅馆,花了一天一夜收拾破碎的心,然后,她重新振作,告诉自己她必须再为自己的人生赌最后一次。
她拟定计划,假扮是赵晴,将母亲移送到南部另一间老人安养院,待琐事都处理完毕后,她利用安书雅从美国出差归来的机会到机场接他,顺理成章换回了沈爱薇的身分。
而被她暂时支离家里的赵晴,见她和书雅大大方方地当街拥抱,很快便明白自己回不去了。
赵晴没跟她争安夫人的身分,默默退出,伤心离去,而她回到丈夫身边,为的就是让他清楚地分辨出她跟赵晴并非同一个女人。
可一天天过去,安书雅似对她有所怀疑,却迟迟不戳破,反倒是她开始有些急了,为何男人总是这般迟钝?
直到这天,他才总算有了行动。
趁着周末,安书雅说要带她去一个很特别的地方,两人先到家里附近的咖啡馆吃过早午餐,接着他便开车载她经过海岸线,来到一所综合医院。
她不懂他为何带她来这种地方。
“大学的时候,我有段时间在这里实习。”
安书雅解释,双手俐落地旋动方向盘,转个半圈,倒车卡进停车格。
“我们进去吧!”
他开门下车,领着她来到医院的儿童病房,其中一间专供病童玩耍的游戏室,此刻正有个义工阿姨亲切地对孩子们说绘本故事。
“你记得这里吗?”他问。
沈爱薇颦眉,疑惑不解。
“角落那台钢琴,你看到了吗?”他指指室内。
透过玻璃窗,她的确看到一架廉价的钢琴,黑色的外表擦得晶亮。
他望向她,眼神意味深长。
“我第一次见到你,便是在这里。”
她愣了愣。
“当时你应该还在就读高中吧?我在这里实习,有一天偶然经过,看见你弹琴给病童听,我还记得你弹的是莫札特的〈小星星变奏曲〉。”
她弹莫札特?沈爱薇讶异地挑眉。
“不记得了吗?”安书雅涩涩地苦笑。
“我可是印象深刻呢!那天我心情很糟,很厌倦,是你的琴音抚慰了我,说也奇怪,后来我精神就振作许多了。”
她怔怔地听着,良久,意念一动。
看来是他误会了,而且误会很大。她在心里冷笑。
“你说我在这里弹琴?”
“嗯。”
“弹〈小星星变奏曲〉?”
他点头。
她蓦地笑了,笑声尖锐而讽刺,像一把刀,毫不留情地砍向他。
安书雅瞬间变脸,眸光黯下。
“怎么了?你为什么这样笑?”
“我笑你傻啊!书雅,你真傻。”她肆意嘲弄。
他拧眉。
“我不弹莫札特的。”她收住笑声,直直盯着他,明眸清冽凝冰。
“莫札特的风格我不喜欢,太轻快了,我喜欢感情更深沉更内敛的,比如晚年的萧邦和布拉姆斯,他们的曲目才适合我。而且我干嘛没事来这间医院弹琴给病童听?我不是那么有爱心有闲情逸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