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午安。」

    因为这个月有五个周末，所以月初才值过大夜班的宋早雅，月底则轮值小夜班。下午两点来到公司，在进到南门时，他习惯地朝柜台小姐礼貌问好，随即便往办公室走去。

    忽然间手机响了起来，他拿出来接听。

    「您好，我是宋早雅。」

    「你……原来你打招呼都没在看是谁啊。」话机那方传来蔡铃茗的声音。

    宋早雅还没明白她的意思，就听她道：

    「看一下柜台。」

    他停住脚步，回过头，只见蔡铃茗坐在那里跟他招手。

    宋早雅一顿。「咦……」

    「过来啊。」她说，然后挂掉电话。

    宋早雅站在原地，想到她以前似乎不大喜欢自己在柜台那里和她交谈的样子，所以稍微迟疑了下。最后见到她一直在向自己招手，他才赶忙走过去。

    「宋工程师，午安。这星期又值夜班吗？」在他走到柜台前面时，她笑容可掬地向他问候着。「因为原本坐在这里的小姐离职了，上上个礼拜开始，我从北门申请过来，以后就固定坐在南门了。」

    「原来……是这样。」宋早雅恍然道。

    虽然每次经过看到柜台小姐时，他都会礼貌上的致意，却没有特别注意过她们的长相；由于柜台有点高度的关系，除非走过去，否则没办法仔细看见她们的脸，他都是认制服比较多。

    「因为你平常上班时我还没到公司，你下班时我又已经回家了，所以我一直在等你经过柜台的机会，还以为可以给你一个惊喜，结果原来你都没在看人的。」她有点失望地道。

    「抱歉。」宋早雅不知该说什么。

    「算啦。对了，你下次放假是什么时候？」柜台电话忽然响了起来，她在接起前对他道：「我再打手机给你。你去上班吧，拜拜。」

    「啊……再见。」虽然心里有些不解，但他没打扰她工作，直接就离开了。

    上班的时间非常快速和匆忙，往往只觉得「好忙」，然后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原本该是晚上十一点半下班，宋早雅却连着两天接近凌晨两点才走出FAB，第三天就更夸张了，他直到凌晨四点半才能够离开。

    「……你是不是很累？」

    手机里传来蔡铃茗略带关心的声音。连续两日，手机萤幕都有未接来电显示，但他都没有接到，也没时间打电话。

    今天趁着工作空档，他选了晚上没有很晚的时间，回电给她。

    「我今天看你好像很累的样子。」她说。

    宋早雅脑海里浮现出她伸直脖子，把脸探出柜台的画面。自从她坐在南门后，他每次打招呼都能得到她的微笑回应。

    「这好。因为货量比较大，所以稍微忙一点。」他没有太着墨地带过。这种忙碌也不是第一次了。

    「你能够睡的时候，多睡一点。」她轻声说道。

    「嗯。」被这样亲切关怀，他心中有种相当温暖的感觉。

    「还有，你这周假日值小夜，所以是下星期放假对吗？」她问道。好像还传来滑鼠点击的声音，大概是在看电脑里的日历。「那你……我有事找你，可以吗？」

    「可以。有什么事？」他问。

    「是电脑方面的事……」

    又中毒或是坏掉了吗？因为已经有两次前例，宋早雅自然而然联想，说道：「不用等到假日。没关系，你明天带来，我会帮你修。」不能用很麻烦吧？

    「不……不是啦。」她忽然大声道，让宋早雅吓了一跳。

    「咦？」什么不是？

    她吞吞吐吐又扭扭捏捏。

    「欸、欸……那个，我……我可以……我可以去你家吗……」她好小声好小声地问：「可、可以吗？去你家。」

    然后，宋早雅愣住。

    隔周的星期六早上，他载着蔡铃茗来到他住的公寓。虽然她说她要自己来，请他告诉她地址就好，但他想她从没来过，怕她不认识路，所以他还是去载她了。

    「你住在这里啊，没很远啊，离我家开车二十分钟。」蔡铃茗下车后，跟着宋早雅爬上公寓阶梯。

    「请进。」宋早雅打开门，然后侧身让她进入室内。

    「谢谢。」她脱掉鞋子，在鞋架上放下，然后略微好奇地张望着四周，轻轻出声道：「喔……」

    宋早雅站在门口，就看她眼睛兜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电视机旁的水瓶上。

    「这个……是那束花吗？」她问，转过身来对着他笑。

    「嗯。」他点头。花朵已经全谢光了，但他擦干水瓶，把枯枝和包装纸收放在那里面。「……这么快丢掉好像有点可惜。」花的生命真短暂，他想至少放久一点。

    「真的好快就掉光了……我还特地多选些还没开花的花苞。」忽然觉得送花不那么浪漫了……她低声喃喃道。抬眸看到他还在门口，她明显愣了下。「你站在那里做什么？」她忍不住问。

    「……我没有其它意思。」宋早雅对她这么说道。她说要来，他相当意外，但就想着是一般朋友的拜访而已，只是，当她进到屋内时，他才严重意识到，不管再怎么说，这是两人独处。小时候和长大的立场是完全不一样的，他是不是太轻率答应，没有细心考虑到身为女孩子的她？女性友人单独到他的住所是第一次，不曾有过这样的经验，他谨慎且温和地道：「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我不会……不会做什么事。」如果她觉得讨厌或害怕的话，他可以现在就送她回去。

    她望着他，表情有些复杂。他看不出那是什么意思。

    「是啊……我知道你只把我当朋友。」叹了一口气之后，她重新露出笑容。「放心，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误会你了。我相信你。」

    听到她这么说，宋早雅才宽了心。锁好门后，他走进厨房，帮她倒了一杯果汁。回到客厅时，看见她已经将带来的手提电脑放在桌上开机，然后又另外从包包里取出一个中型提袋。

    他将果汁放在她面前，道：

    「请用。」

    「谢谢。对了，这个给你。」她将提袋递给他。

    「……这是？」宋早雅垂眸看着那纸袋，里面放着一个礼盒，上面写着某地名产，是离这个城市有点距离的地方。

    「伴手礼。」她说。

    宋早雅一怔，道：「不用特别送我礼物……」

    蔡铃茗瞅着他。

    「我都买了带来了，你不收，我很尴尬的。就当成你等下帮我忙的报酬好了。」

    「那也不用……」宋早雅看见她伸直双手，将礼盒以一种不容拒绝的逼近姿态，用力伸递到他眼前。他愣了愣，只好收下，先放在一旁。

    她满意了，一脸愉快地笑着。

    宋早雅望着桌面上的notebook，问道：

    「电脑这次怎么了？」

    「没有怎么了。」她拿起果汁喝一口，看着已经进入系统的画面。「我是想请你教我，怎么叫出备份的程式，还有要怎么自己重灌。」

    他微愣。

    「……教你？」

    「嗯。」她点了下头，表情认真。「自己的电脑自己修，我不要再给你找麻烦了，我要自己学会怎么处理。」她道，好有气势的样子。

    她……就是这样子。宋早雅不觉温柔地露出笑容。

    「好，我教你。很简单的……」

    他坐在她旁边，先示范如何将他装在她电脑里面的备份程式叫出来，再教她怎么使用；然后也另外告诉她，若电脑只是有小问题，还有还原点等其它简单的方法可尝试。

    由于怕她记不住，他还拿出纸笔，将步骤一项一项写下给她。

    等这些统统都行不通的时候，那就只有把系统重灌了。他教她使用开机光碟Format，然后设定BIOS，接着只要把系统光碟放进去，按下一步就可以了。

    「……安装步骤已经很简单了，只要等它装就好了……你装好要记得上网更新，因为安全系统有漏洞，要更新修正程式。」宋早雅移动滑鼠操作给她看。从头到尾，他都极有耐心，用能让人好好记得的速度轻慢地解说着。

    「嗯……嗯。」她一直都很专心在听。因为要一起看萤幕的关系，她身体也在中途倾向他，还将椅子上的小软垫放在腿上靠着手肘。

    宋早雅又温和地说：

    「因为你比较常有的是中毒问题……虽然可以杀毒，但要分辨是什么样的毒，所以，这些就先不教你了。只要记得，看不懂的档案别开，常更新病毒码和病毒程式……大概就是这样。」语毕，他转头，望见她的视线在他身上而不是萤幕上，他有一点意外，刚好与她四目相对。

    在近距离和他视线相交后，蔡铃茗似乎停顿住，迟迟没有动作，直到他面露疑问，她才彷佛醒过来般赶紧直起身体往后坐。

    「欸……啊、喔。」不知道为什么，她最后很明显地有点出神了。

    「……怎么了？」宋早雅疑惑地问：「有哪里不懂？」

    她摇摇头。将本来放在腿上的小靠垫拿起来抱在胸前，半晌，才启唇道：

    「我只是……你、我觉得你不是很适合当老师。」她瞅住他的脸。「你解说得很清楚，态度很好，也不会让学的人难堪或不敢问问题。但是你讲话的语调……你当老师绝对会被学生爬到头顶上。」

    宋早雅不大了解她的意思。

    「语调……」因为怕她来不及记得或听懂，所以他放慢速度讲解：为避免让她感觉到压力，所以他语气也比平常说话放轻而已。

    「啊，快十二点半了呢。」她看着墙壁上的钟，忽然察觉说道。

    这么快就中午了。宋早雅有点惊讶时间流逝得如此无声无息。

    「你有想吃什么吗？」可以出去吃或买……或者她要回家了？他等着她决定。

    「我啊……我想吃你煮的。」她灵机一动似的，新奇地看着他，像是发现宝藏，有点兴奋道：「煮给我吃吧，我想吃吃看你煮的东西。」

    还好冰箱里有材料。宋早雅不觉微笑道：「好。」

    他走进厨房，将袖子卷好，然后打开冰箱选取可用的食材，再把壁橱里的铁锅取出，放在瓦斯炉上。

    蔡铃茗在他后面看着。

    「好多香料。」她盯住台子上那五、六罐小玻璃瓶，有些吃惊。

    很多吗？在老家的厨房其实更多。宋早雅的动作并没有特别快速，但却顺手熟悉而流畅，看得出来是真的常站在厨房里的人。

    没多久，就传来阵阵香味。

    他做了两盘松子青酱鸡肉义大利面，还有一大盆沙拉，放在餐桌上。

    蔡铃茗拿起叉子卷面条，吃一口之后，她垂首糟糕地低语：

    「完蛋……我输了。」

    「什么？」宋早雅一头雾水。

    「我的意思是……」她望着他，有一些遗憾，但却又很真诚地夸奖：「你的厨艺真好。很好吃。」

    宋早雅笑了。这是他第一次煮给家人以外的人吃，也是第一次拥有这么要好……要好到会来家里的女性朋友。

    用餐完毕，蔡铃茗要帮忙洗碗，宋早雅没有让她洗，只说要先吃水果，她的注意力就暂时被转移了。之后，她说想用洗手间，宋早雅就告诉她在哪个门。

    「这个吗？」她问，扭开面前的门把。

    她开错门了。

    「不是——」宋早雅来不及阻止。

    蔡铃茗站在那扇半开的门前，表情有一点害羞。

    「是……是卧房啊。」

    「嗯，是卧房。」宋早雅走过去，将卧房门轻轻关起来。本来已经没有意识到的男女独处，又变得好像敏感起来。「洗手间……在那里。」他指着正确的门。

    「你家很整齐……房间也是。床软软的，看起来很好睡。」

    在进入浴室前，她细声这么说道。

    虽然言词上并没有什么，但是，她却很明显地让宋早雅感觉到她好像用暧昧的口吻，故意这么讲；所以一瞬间，他莫名地脸热了，不解她真正的意思，是想到自己可以趁现在清洗碗盘，他才回过神来，但还没走进厨房，门铃却响了。

    他不知道会是谁，只是走过去，打开木门时，他没看见外面有人，心中有种预感，正开启铁门要确认的时候——

    「Surprise！」

    随着一声惊喜呼喊，一个身影忽然从旁边跳出来扑抱住他。

    「呃……」宋早雅一时间只能先站稳，之后，他就被对方紧紧、紧紧、一直收紧手劲地抱着，虽然还不至于无法呼吸，不过他也就只是双手垂在身侧，低着头任由稍矮一些的对方紧搂住自己。

    脸上虽然有一点点无奈的表情，但他的眼里却拥有更多的温柔。

    「怎、怎——怎么回事？」

    有人从后面拉住他，宋早雅回过头，只见蔡铃茗不知何时已从洗手间出来，用力拉住他的一只手。

    宋早雅有些讶异地看着她，她却极其紧张地直瞪住他怀里的人。

    「哎呀、哎呀。」抱着宋早雅的访客，发现除宋早雅外原来还有别人存在，遂抬起脸来——她是一位相当美艳成熟的女性，胸部丰满，腰细腿也长，还拥有线条漂亮的臀部，并不吝啬地穿着将火辣身材显露无遗的超紧身洋装。美艳的无名访客先是看向蔡铃茗，在眼睛一亮之后，勾住宋早雅的脖子，让他低下脸，她的红润双唇几乎要贴在他白皙的面颊上，就只是在笑。「呵呵……」

    宋早雅不知蔡铃茗为何把眼睛瞪得这么大，只是觉得现在应该要先介绍一下。

    「……这是我的朋友，跟我在同一家公司的同事，蔡铃茗小姐。」怀里的美艳熟女一直不肯松手，他只能弯着颈项，有点困难地对着蔡铃茗说道：「这是……我姊姊。」

    「啊？！」

    他看见蔡铃茗在一瞬间完全傻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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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煮一份同样的午餐喂饱自己大姊之后，宋早雅就收拾空碗盘，准备拿到厨房清洗。

    「我来帮忙。」坐在姊姊身旁的蔡铃茗立刻站起身说道。

    宋早雅都还没说话，美艳熟女就将她拉坐下，道：

    「你是客人耶，小雅是不会让客人洗碗的，小雅也不会让女生做粗活，我从小到大都这么教他的。」

    「不要紧，我来就好。」宋早雅对蔡铃茗点点头，表示不用在意，然后走进厨房。

    他扭开水龙头，隐约听到大姊好像和蔡铃茗在讲着什么，虽然他知道自己大姊不会是个坏人，但刚看见蔡铃茗姿势僵硬地正坐着，总觉得她好像很困扰的样子，他只好赶快走出去。

    不料，却见自己大姊已站起身，一副打算要离开的样子。

    「你要走了？」他问。以往她来找他，总是会住个几天。

    「对啊，上次二妞有来看你，我知道了，就说也要来。有吃到你煮的东西就好，我最近吃的都跟馊水差不多。」虽然美丽不可方物，但是讲话却有种不符合外貌的直接率性。「我有点忙，不过还是会回家。你要回去的时候打个电话给我，我把妞妞们一起叫回来，好久没在家里到齐吃饭了。记得喔。」她拿起皮包。

    「嗯。」宋早雅上前替她开门。

    美艳熟女亲爱地拥抱他一下，笑道：

    「小雅，你真瘦，每次都很想揍你。吃胖一点，多注意自己的身体一点。」

    「好。」他任她搂着，直到她放手。

    「不好意思打扰到你的客人啊。」美艳熟女离开他，对他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她眨眨那双会勾魂的眸。「下次可以一起回家来啊，小雅。」

    「咦……」那露骨的眼神，他想自己姊姊误会了。「不是那样的。」他说。

    「不是那样啊……谁知道呢，嘿嘿嘿。」美艳熟女笑得更邪恶了。她轻按住他的胸膛，要他在门口停住。「家里有客人就不要送我了，不可以对女生没礼貌。再见了，小雅。」如同来时般突然，她转身走了。

    「再见。」他还是目送她下楼，然后才关上门。一回头，望见蔡铃茗就站在他身后，他愣了一下，道：「抱歉，我大姊突然来了。」让今天变得有点混乱。

    她不知为何满脸通红的，启唇问道：

    「你……你家到底有几个人？你还有姊姊或妹妹吗？」

    宋早雅一顿，道：

    「父母之外……一个姊姊，三个妹妹。」其中两个妹妹是双胞胎。年岁和三个妹妹有点差距的大姊，从小就用妞来昵称她们。

    语毕，他见到蔡铃茗低下头，用双手捣着脸。

    「原来，有四个……所以……可能还会再看到那种场景。啊……对心脏真不好……」她低声自言自语着，情绪听起来很复杂。

    宋早雅不解，只能推论着问道：

    「我大姊她……她说了什么吗？」是不是真的造成什么困扰了？

    蔡铃茗仍是垂首把脸埋在双手里，耳朵和脖子都红透了。

    「她说……如果你对我不好，要我告诉她……」

    「是吗？」幸好不是什么奇怪的话。不可以对女孩子不好，这一点他从懂事开始，就被告诫过数也数不清的次数了。

    「你和你的家人好亲密，感情真好。」蔡铃茗从手心里缓慢地抬起睑来，用一种「看得出来」的口吻说道。「觉得好羡慕呢……不过，羡慕归羡慕，我可不要变成兄弟姊妹的角色。」她瞪住他半晌，随即，有一点庆幸地笑了。

    她像是在说谜语。宋早雅迷惘地看着她。

    原以为她是在表示羡慕家人的感情，他本想告诉她，她的家人也很亲密，否则她的兄长不会把全家人照片带在身上。

    但是听到后面，他却又不明白了。

    「我……也可以亲近一点叫你吗？」忽然，蔡铃茗这么问他。「你的名字。」

    宋早雅微怔。

    「可以……」

    他以为她是要喊「早雅」或「小雅」，他的名字只有过这两种叫法。

    然而，她却启唇唤他道：

    「雅。」

    就好像要独一无二那般，所以她不用跟其他人相同的，就直接赋予他的名字第三种唤法。

    只有她才会那么喊的。只属于她一个人的。

    没有预警，那么样毫无防备的，宋早雅心中震荡了一下。

    他并未回应，因为也不知该怎么回应，所以，就只是一直怔愣地看着她。

    在一阵沉默之后，她胀红着脸，终于忍不住出声埋怨他：

    「你……你干嘛不说话？害我跟傻瓜一样。」蔡铃茗瞅住他，又说道：「我以后都这么叫你，你若是听到，一定要回答我喔。」

    刚才，有那么一瞬问，宋早雅感觉到自己胸口某处好似在发烫。

    「……好。」

    那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