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禁足
大雪已经连下了三天三夜，皑皑白雪将黑夜照映的如白昼一般。
清梅居里的梅花此刻开的正艳，枝头压着的雪夹着朵朵梅花，着实是醉人的美。
沈家四小姐沈静姝慵懒的倚在暖阁的木炕上，旁边的锦杌上放置着《女四书》。
丫鬟灵儿往香炉里添了些茉莉花香片，走到木炕前将一条虎皮毯子轻轻给沈静姝披上。
沈静姝将毯子往身上裹了裹，闭着眼，懒散的问灵儿：“大太太那边有消息了吗？”
灵儿顿了顿，终还是回了沈静姝的话：“还没……怕是最近府里琐事太多，大太太一时忘了小姐您的禁足。”
是的，四小姐被禁足了，所有小姐少爷里这是头一个，于是很快整个府里便炸开了锅。一向温顺得体的四小姐竟然惹怒了大太太被禁足了，这可真是媳事。
“恩，我知道了。”沈静姝一脸的平静，好似这个答案她心里早已知晓。
前世庶女的身份已经让沈静姝受尽折磨，尝尽心酸。二姐带人将毒药毫不留情的灌注她口中，嫡母大太太一句“把这里一把火烧了”让她叫天不应，叫地无门。只是上天怜悯让她得以重生，所以这一世，她不想和前世的自己一样唯唯诺诺，凡事忍让，终还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什么叫因果报应知道不？不知道？我会叫你们知道！
“五姨太那里你可去看过，我这出不去，缺东少西了你可得照顾着点。”沈静姝又问。
“早就打点好了，小姐大可放心。”灵儿是沈静姝房里的大丫鬟，一向机灵忠心，深知自家小姐的心思，自然早就将事情办周全。沈静姝口中的五姨太是她的生母冯氏，原籍平州，祖上是当地的米商大户，只可惜后来家道中落，来了京都谋出路，被侯爷看中抬了姨娘。后生女沈静姝，唤四小姐，一子早夭，丧子之痛使得她有些疯癫，时好时坏，自然也被府里的人看不到眼里，没了一点主子的样子。
沈静姝想着生母五姨太，心里越发的气闷，庶出也就罢了，生母如今这般模样，这日子且得小心仔细的过着。
不，这日子得过得如鱼得水。
“砰砰砰”门被急促的敲着，直教人心慌。
灵儿赶紧出去看看，心里还嘀咕着是谁这么不长眼。沈静姝也起身披了件披风跟着出来，边走边说道：“这院子一向少有人来，怕是出了什么事情打发人通知来了。”
没等她们走出内院，就听到外院的翠儿对着来人说道：“三少爷？您何时回来了？冷么？只是这天色已晚您是男子……”
没等翠儿说完，三少爷沈文宇便打住道：“我虽是男子，可却不是外人，怎就不能进院。”
三少爷沈文宇是大太太独子，因家里男女各自排行，沈文宇虽在家中男子里排第三，唤三少爷，却比唤四小姐的沈静姝还小半岁。
沈静姝浅笑间沈文宇已经进了院，身后的翠儿紧跟着，可又不敢上前阻拦。
这样的事情沈文宇不知道已经办了多少次，他向来认为自家兄弟姐妹不该守这破规矩，都显得疏远了。
沈静姝摆摆手让翠儿下去，翠儿退下时看了看灵儿，不禁暗暗不平。
同样是丫鬟，可自己确是个小丫鬟，不像灵儿不仅是大丫鬟，还是个陪房的大丫鬟，如今是陪着四小姐也罢，要是哪天被指派去伺候家里的少爷们，凭她的姿色容貌且等着成了开脸的通房丫头，飞上枝头当凤凰。
原本沈静姝房里和其他姐妹一样分有两个一等丫鬟，只是有一个到了年纪放出府许配了人家，当时翠儿以为自己做事勤恳利索会填了这个缺，可这都俩月了也不见被提携，心中着实恼火。又想到沈静姝平日里对待灵儿如亲姐妹一般，对她却只是主子对下人的平常态度，对沈静姝也便有了怨怼。
四小姐若是到管事嬷嬷那里说上一句，自己被提携一等丫头那是分分钟钟的事，可见她并未提起，真是可恶，尽心伺候她这些年全都白瞎了。
那边沈静姝他们已经进了屋里的暖阁，沈文宇一身天暗紫华服，外罩一件如意云织锦羽缎斗篷，身上落了薄薄一层雪，灵儿帮他解着斗篷，还未解开他着急忙慌的向沈静姝说道：“我不在府里的这些日子就怕母亲为难你，如今我回来，一进门就听到你被禁足的消息，问缘由个个都成了哑巴。”
灵儿把斗篷挂起来，又端来了姜汤让沈文宇暖暖身子。沈文宇说了句：“还是灵儿对我好。”就又朝着沈静姝继续说：“姐姐可是在母亲那里受了委屈，说来我听听，也好去替姐姐求情。”
沈静姝已数月不见这个弟弟，沈文宇这些个月一直在外求学，这会儿仔细打量着，倒是觉得他清瘦了不少，定时在外吃了不少苦，必定府里好吃好喝的，不像外面粗茶淡饭，连个照顾起居的人都没有。
在这府里也就这个弟弟待她最是真心，可沈文宇偏偏是大太太的独子，她知道沈文宇待她好一定在大太太那里受了不少的责骂。每每想来都觉得对不起这个弟弟。
沈文宇比沈静姝虽只小半岁，但那也是弟弟来着，可偏偏在这府里一直都是沈文宇为她操心。有时沈文宇还打趣她不如俩人换一换，让沈静姝喊她哥哥，这样他觉得自己照顾沈静姝就更来劲了。
沈静姝拿起手里的锦帕给沈文宇擦拭脸上的雪水，道：“我能有什么委屈，确实是我犯了错，被责罚也是应该的。”
沈文宇打量着沈静姝，见沈静姝的面色安静的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安静的太过了，反而让沈文宇怀疑。
只见沈文宇把手里的杯子朝着桌子上狠狠一顿，起身便朝屋外走，嘴里道：“哼，肯定是母亲欺负你了，我这就去找她。”
沈静姝和灵儿赶紧的把他左右拉着，沈文宇还挣扎着要推开她们。
沈静姝道：“你看我不曾被打也未被骂，只是禁足而已，你何必为了这点小事去和母亲伤了和气。”
灵儿也道：“就是，三少爷，你这样为了小姐去和大太太争执，怕是没有解了小姐的禁足，倒是让大太太心里对我家小姐更是不待见。”
灵儿说完，沈文宇倒是安静了下来，朝着灵儿道：“灵儿，我听你的。”
待沈文宇又重新坐下，沈静姝道：“这就是了，你知道母亲一向不喜欢我，我被罚了就罚了，到不能让你再去母亲那里挨骂。你这刚回来，可有先去母亲那里。”
刚才沈文宇一进屋便说一回来就知道她被禁足的事情，再看他这会子又要去大太太那里问罪，怕是回来后都还没去大太太那里。
“没有。”沈文宇回答，语气有些落寞，然后又问沈静姝：“姐姐是为何事被禁足的。”
沈静姝心念，沈文宇若是知道了此事，肯定会觉得这是芝麻大的小事去大太太那里闹一番，可偏偏在大太太那里这件事情就像是沈静姝打了她一记耳光，让她丢了脸。想来还是不说的好。
“一件说起来姐姐都会自责的事情，就不给你说了，省的姐姐在你这里丢人，你这么晚才到家里，也累坏了，去给母亲报个平安就休息吧。”
沈文宇撇了撇嘴，有些不太乐意，倒不是觉得沈静姝不愿把事情说给他听，反正禁足确也不是什么大的责罚，何况沈静姝可以在院子里自由活动，并非关在意见屋子里不能踏出半步，就是觉得沈静姝数月不见他却也不多留他说说话。
沈静姝看出了沈文宇的心思，哄道：“不是我不愿意和你多说话，你看看天色都什么时候了，我在禁足，你先来了我这里若是母亲知道定会生气，何况再留你多些时间闲聊，那岂不是让你我都遭罪。”
沈文宇想着沈静姝说的有理，自己也是大意，这么久不见母亲，一回来就着急忙慌的来了清梅居确是不妥，向沈静姝关心了几句，又向灵儿嘱咐了一些话就回去了。
很快，屋外传来翠儿温柔细腻的声音：“三少爷可冷么？回头可多穿些衣裳。三少爷清瘦了可得好好补补，雪天路滑您走路且得慢些。多喝点热汤暖身，别冻着了。”
这期间未听到沈文宇和翠儿说一句话。
沈静姝和灵儿听着虽心里都有数，但都不明说，也就相互看了一眼会意，完了灵儿便服侍沈静姝睡下。
灵儿在暖阁也准备睡下，只听着隔壁沈静姝探口气，道：“这个世子爷呀性情还是这么莽撞。”
沈文宇虽十岁便封了世子，但他不喜人称他为世子爷，这也有来由。
两年前，侯爷还未受封，人称沈老爷，沈府是京都富可敌国的富商巨贾，当时的皇上昏庸无德，康王爷英明果断，又体恤百姓疾苦，深入民心。后瑛王爷发动宫变篡位登基，更是荒淫无道，被派去驻守边关的康王爷众望所归发动兵变，却未料招奸人所害受困于赤山粮草尽绝，幸得雍大将军谋略将其救出，却未料元气大伤，多数兵将叛逃，最后就连招兵买马的银子都没有，最后听得雍大将军进言求救于沈老爷，当时局势虽是康王爷劣势，但皇帝昏庸气数必定尽去，康王爷有勇有谋荣登大宝乃是时间问题，沈老爷最后竟捐出大半家产助康王爷招兵买马，后康王爷登基半月有余，沈老爷受封平安候，无俸禄，又半月有余，雍大将军突毙于军帐内，其死因众说纷纭，但最后也都是归于先帝余党所为。
沈文宇幼时贪玩藏于祖母塌下，见祖母训斥父亲，听得祖母小声慎言：“那雍大将军一门英烈，战功赫赫，解百姓于水火，你却因其和五姨太有过旧情，就用雍大将军的性命换你助皇帝招兵买马，那雍大将军为了百姓为了当时还不是皇帝的康王爷得以荣登大宝，把对你强行抬了五姨太过门的事情全然忘掉，而你却小人鸡肠做下这昧了良心，天人公愤的事情……”
之后的话沈文宇便听不到了，后他被封世子，极其厌恶这称呼，外人称呼他世子他自是不得说什么，但一向不准家里人这般称呼他，总觉得平安侯府的爵位是父亲踩着雍大将军的尸体得到的。
过了几年他曾把这件事情给沈静姝说过，沈静姝从此让他把这件事情烂到肚子里，沈文宇又何尝不明白此事的重大，只不过是心里憋闷，说出来也就不想那么多了。
沈静姝心里倒是好长一段时间惴惴不安，这事情从祖母那里传到沈文宇耳朵里，沈文宇又说给她听，那么又是谁告知了祖母呢，祖母大义，断不会让父亲做出这等糊涂事清，那么父亲是不会告知祖母的，定是还有人知道此事，却是不知道是谁罢了。
不过这件事情倒是让她明白为何五姨太对父亲总是冷冰冰的，原来五姨太的心中人是雍大将军。沈静姝想着自己的生母原来也是个苦命人，如今的模样更是可怜了。
而今日沈文宇这般冲动要替沈静姝去找大太太理论，沈静姝心里就想起当日沈文宇将此时告知他时的那副冲动，当时吓得沈静姝赶紧就捂着他的嘴。
如今，这个弟弟还是这般莽撞，还好他的心性善良，这点不像着父亲，倒是让沈静姝欣慰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