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刀锋社团(1)
一
故事的开局在一座大学的校园里。
大学的名字叫北方大学。
北方大学位于大原市。
秋季开学后的第二周,周五的下午,文学院三号教室里正在上古代汉语课。上课的孙教授是个老学究,大概钻故纸堆钻多啦,讲课机械刻板,连声音也死涩涩、硬邦邦,带着一丝霉味。教室里有一部分学生在看天,有一部分学生在看地,还有一部分学生沉沉睡去。
王振汉正在和周公对话,突然,裤兜里的手机两次震动,他醒了。
手机上来了一条短信,内容是:速去篮球馆。刀手。
王振汉看完短信,把桌子上的书本一撸,转身就走,全然不理会孙教授愕然的表情。出了教室门,他便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开始狂奔。
九月上旬的北方,天气宜人。前几天,连着下了几场雨,空气中尘埃被洗涤殆尽,在几朵白云的映衬下,头顶的天空越发高远,越发湛蓝;路旁的两排法国梧桐,树叶上的雨水仿佛还没有蒸干,水灵灵的绿色让人心醉。
王振汉长得胖胖敦敦,再宜人的天气,一阵疾跑都会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跑着跑着,他便看见了圆子。
圆子也在向篮球馆跑,同样跑的气喘吁吁。
圆子是历史学院的,本名叫李林,因为有圆圆的脑袋圆圆的脸,大家伙就喊他圆子。王振汉和圆子属于半个老乡,平日里很熟络。
“你火烧屁股般跑这么狠,要抢人呀?”振汉眼睛里面有疑问,站住了,问道。
“你跑得慢呀,脸上油都流下来了,你要干啥?”圆子狡黠地眨眨眼,反问。
“我?我有要事。”振汉回答。
“我也是。”圆子得意地说。
“少得瑟。”振汉上下打量一通圆子,接着一脸严肃地问道:“你…,你也是刀锋社团的?”
“然也。”圆子点点头,看振汉似乎不信,就又加了一句:“我接了刀手的指示,你呢?”
“我也是。”
两个人相视大笑。
“刀锋社团”是什么组织?“刀手”又是谁?两个熟识的朋友同属于一个组织,竟然相互不知道底细,是不是有点奇怪?更奇怪的是,他们居然不以这个奇怪为奇怪,这就透着点邪门了。
“刀锋社团”是一个大学生社团。北方大学有七十七个大大小小的学生社团,“刀锋社团”是其中之一。虽然名字很暴力,但它的的确确是一个学生社团,并且是北方大学最受尊重,影响力也最大的社团。大学是个开放的空间,大学生是一群喜欢标新立异的人,大学生们创建的社团也就各式各样。只要不违法,学生们愿意怎么干就怎么干,谁管他呢。刀锋社团除了名字起得怪异,组织形式也很怪异,它没有机构,没有章程,成员间没有隶属关系,成立至今不开全员大会,所以啦,许多人也就见面不相识,相遇两不知。当然了,社团是有领袖的,只是领袖一直以来都隐身在幕后发号施令,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容;人们只知道,他的绰号叫“刀手”。
怪异的组织形式,怪异的领袖,干的当然也是怪异的事情。
刀锋社团干的事情概括起来就八个字:惩恶扬善,扶危济困。这也是他们的宗旨。放眼国内的各个大专院校,学生们组建的各种社团无论再怎么标新立异显,起码要显得很文明,显得高大上;刀锋社团从事的活动似乎有点另类,似乎…,有点不上道。“惩恶扬善,扶危济困”原本是中世纪草莽英雄和侠客们常干的事情,李白诗云:“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正是侠客的写照。侠客们很铁血,也很古老,当代的大学生自诩为天之骄子,热衷此道好像不可思议。偏偏不可思议的事情在北方大学就发生了,原因吗?只能说北方大学里出了个侠骨柔情的“刀手”,是他创立了“刀锋社团”。
大学是个小社会,这里也会有坑蒙拐骗,也会有欺男霸女;最可恶的是,那些个仗势欺人的大混混徐混们往往还会横着走;当那些小女生、小男生们受欺负后,满脸无助,含泪望天的时候,刀锋社团站出来了,你说,他们岂能不感激?岂能不喊好?
刀锋社团受人尊重,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它做事低调,从不招摇。就连招募成员,也是你找上它的门,它绝不会主动找上你。刀锋社团接纳新成员要求不高,只有两条:一是服从刀手指挥;二是遵守刀锋令。“刀锋令”是刀锋社团的最高行动命令,一旦发出,整个社团就会动员起来,每个成员也必须全力以赴。不过,迄今为止,“刀锋令”一次也没有用过。刀锋社团迄今的每一次行动,动用的都是部分成员,需要谁,谁的手机上就会接到刀手一条短信,这些人集合起来,打出“刀锋社团”旗帜,干完要干的事情,而后散伙回家。由于从没有出现过全社团的总动员,刀锋社团的实力到底有多大?刀锋社团的成员到底有多少人?迄今也是个迷,这个谜大概只有刀手知道。
刀手神龙见首不见尾;刀手是一个传奇。
在北方大学,甚至在整个大原市的大学生眼里,刀手是当代的大侠客,是他们崇拜的英雄。他嫉恶如仇,侠肝义胆,干过太多轰轰烈烈的事情,却不求闻达,不求回报。最让同学们佩服的是:虽然绰号取得唬人,他干每件事情从来不使用暴力,他使用智力。
刀手的智力是超人的,有人说他是“智多星”下凡,有人说他赛过诸葛孔明,反正怎么说都不过分。无论是帮助一个人,还是惩治一个人,他使用的方式方法总是神鬼莫测,分寸也拿捏得恰到好处。被帮助的人不会感到难堪,被惩治的人也心悦诚服。一来二去,刀手成了偶像,成了正义的符号,整座北方大学的人疯狂地想找到这个人,有女生甚至在t恤衫上印上“刀手我爱你”,结果都是徒劳。刀手做任何一件事情从来不露面,连刀锋社团的成员也只是同他在手机短信上有沟通,他长得是英俊潇洒,还是面目狰狞,无从知晓。
现在,王振汉和圆子便是接到了刀手的指示,要开展一次新的行动了。他们进到篮球馆内,看到一个人早在等着,是老阴。老阴姓阴名仁,人也长得像他的名字,一张脸总是阴沉沉。因为成熟老练,更因为面相显老,大家伙便喊他“老阴”。
老阴是刀锋社团的二号人物,当然,没有谁明确封过他这个官帽,似乎是慢慢慢慢就这样了。这一点,王振汉认可,圆子认可,社团的其他成员也认可。大凡重要行动,一线的总指挥就是老阴。有人问他:知道刀手是谁吗?他说:知道。再要往下问,他便会冷冷来一句:不到时候,刀手不让说。
“田哥儿怎么还没有来?”老阴拉着脸,问道。
“田哥儿?”王振汉一脸茫然,反问道。
“他知道,他们一个班的。”老阴指指圆子,继续说道:“你去门口看看。”
圆子答应一声,转身奔向门口。等候不到三分钟,他便看见不远处一位留短发、穿大红套衫和牛仔裤的女孩,手拿一卷红布,风风火火赶过来。
“田哥儿,你迟到啦!”圆子大声喊道。
“谁说的?你说的就是你表坏啦,你的表走在时间前面啦。”女孩子在圆子跟前站定,瞪着眼睛说道。
女孩子就是田哥儿,真名叫田歌。田歌性格泼辣,说话喜欢大嗓门,走路总是大步流星,被人惹急了眼,袖子一撸,挥拳就揍人。她胆子也奇大,据说,有一回教室里面钻进一只老鼠,女生们纷纷尖叫,有男生也往后缩,她冲上去,一脚把老鼠踩了个血水四溅,末了还不忘教训那些男生一句:
“哥们,太娘了吧。”
田歌口头上常挂“哥们”俩字,久而久之,田歌就变成了“田哥儿”。她是“刀锋社团”的一名老成员。
“别贫了,老阴已经来啦,小心他克你。”圆子说道。
田歌一吐舌头,乖乖闭嘴。
“标语弄好了吗?”老阴见到田歌,披头就问。
“弄好啦。”
“振汉,你去,请那几个打球的哥们挪挪地方。”老阴又吩咐王振汉,说道。
球场上,五六个人在打球,打得热火朝天。王振汉赶过去,陪着笑脸,央求他们让一让。
“让让?凭什么?”一个剃光头的高个子没好气的问道。
“我们想借这里搞一场比赛,是…,是一场决斗,最多就半个钟头,用完了就还你们,行个方便,好吗?”
“你们?嗯,想起来了,今天是有一场拳击比赛,是一个姓陆的窝囊鬼要同日本人决斗。有意思,你就是那个姓陆的?”光头男好奇的上上下下打量王振汉,问道。
“不是,不是。我是刀锋社团的。”
“刀锋社团?是你们把姓陆的给逼出来的,对吗?你们干得好。不过,听说姓陆的窝囊透顶,今天要给人家打惨了,照样丢人现眼。刀手怎么安排的?他是不是有妙招?能透露一点吗?”光头男关切的问道。
“放心!我就是接了刀手指令赶过来的,他要是想让人赢,女人都能打败泰森。你就瞧好吧。”王振汉拍拍胸脯,自信地说道。
“哥儿几个,撤X去洗把脸,我们再回来看决斗。”
光头男回头大声招呼同伴,并友好的冲王振汉打了个v字手势。
一瞬间,球场上走了个空荡荡。
在阴仁的指挥下,标语很快挂好了。长长的红布上写着两行文字,一行是中文,一行是日文,内容是:中国功夫vs日本空手道,谁输谁磕头。
好奇怪的标语。
“陆文忠会来吗?他要是再一缩头,我们可都晾这儿了。”圆子看看标语,有点担心地问道。
那个姓陆的窝囊鬼,名字原来叫陆文忠。
“咸吃萝卜淡操心,刀手策划的行动,什么时候失算过?再说,姓陆的敢不来?他要是敢不来,我揪着耳朵也把他揪来。”田歌白了圆子一眼,把握十足的说道。
“他要是打输了怎么办?”
“他敢输!”
“好啦,你俩别再斗嘴,到门口看看,看有多少人来看热闹。我们提前放了风声,应该会来一些人。”阴仁说道。
大学生们是一些连猫狗打架都要围观的主儿,这种热闹岂肯不看。再说,这本就是前几天在校园里闹得纷纷扬扬的事件的余波,关注度早顶了天啦。
闹得纷纷扬扬的事件的主角之一是陆文忠,陆文忠何许人也?陆文忠是商学院一名大四学生,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他因为此事件,一夜之间名扬北方大学。当然,他的名声不是好名声。
事件的发生时间是本周一的下午。
夕阳西下,学校门口的街面上进入一天最热闹的时候,各种摊点的摊主们也打起精神,叫卖身此起彼伏。在离公交车站牌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卖茶鸡蛋的小摊,乍眼一看很普通;仔细看,你会看出特别。小摊上挂着一块招牌,上书:茶鸡蛋一元一个,只收一元面额,请备零钱。特别的招牌是因为有一位特别的摊主,他是一个弱智男人,年龄不超过三十岁。小摊不知道何年何月摆在这里,无论风霜雪雨,每天它都坚持摆在这里,几乎成了街上一道固定的风景。来来往往的人们已经见怪不怪,嘴馋了想吃,扔一块钱,拿一个茶鸡蛋;扔两个一块钱,拿两个茶鸡蛋。没有零钱,想吃也会忍了。人们都很守规则,很少有人为难摊主。
小摊的摊主今天却遇上了麻烦。
“买六个茶鸡蛋。”一个穿黑t恤衫的男青年掏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递给摊主说道,声调怪怪的。他身边还跟着一男一女。
“一块钱一个。”摊主不接钱,说道。
“我买六个。”怪声调青年再次说道,声音有点高。
“一块钱一个。”摊主毫不理会,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给我拿六个。”怪声调青年不耐烦地说。
“不卖。一块钱一个。”
旁边有人哄笑。怪声调青年往四周看看,再看看摊主,又看看招牌,似乎有点明白。他想进一步证实一下。
“这是多少钱?”他晃晃手里的钱,问道。
“五十。”摊主回答道。
“我,买你一个茶鸡蛋,行吗?”
“行。”
“买六个,行吗\3F”
“不行!”
“只能买一个?”
“是。”
嘿!这主儿是真傻还是假傻?怪声调青年满腹狐疑地打量了几遍摊主,还是没有整明白。他决定再试一把,便又掏出一张百元大钞,伸给摊主看。
“这是多少钱?”
“一百。”
“我买你六个茶鸡蛋,行吗?”
“不行。”
“买一个,行吗?”
“行。”
周围的人笑声更大了,怪声调青年有点下不来台,觉得摊主在装傻耍人。他眼珠子一转,决定报复一把。
“我不买你的茶鸡蛋了。你给我磕一个头,这一百块钱归你,行吗?”
“行。”摊主看看钱,竟然没有犹豫,答应了。
怪声调青年有点傻眼,他只好说道:
“那就磕吧。”
“磕!磕!”四周围观的人群里有人跟着起哄,大声喊叫道。
弱智摊主真磕下去了。围观的人群里有人喊好,有人怪叫,怪声调青年也面露得意之色。他刚要弯腰递钱,身后突然撞来一个人,撞得还真寸,他两腿一弯,“扑通”也跪下去,和摊主跪了个脸对脸。
“谁?谁推我?不怨我,不怨我。”撞来的人双手乱舞,踉踉跄跄,似乎也站不稳。不过,最终他还是站住了。
众人瞪睛一看,是一个瘦高个,长脸,脸上的线条刀刻一般硬朗,但他的眼皮子却耷拉着,一下子使整个脸失去了生气;更可惜的是他猫着腰,平空矮下去三分,加上斜肩背着一个草绿色帆布挎包,人便更显得土气而窝囊。此时,他手足无措,慌张而害怕地看着对方。人们都觉得他可惜了那张脸。
“你撞得我?”怪声调青年站起身,盯着瘦高个,满脸恼怒地问道。
“对不起,对不起。不是故意的。”瘦高个连连赔不是。
“他的,说谎。他的,故意的。”怪声调青年相跟的男伙伴,指着瘦高个,高声叫道,汉语很生硬。
“八格。”怪声调青年怒骂一声,挥拳向瘦高个脸上击去。
瘦高个一偏脑袋,躲开,双手连连乱摆,边摆边后退,嘴里还叫喊:“打不得,打不得。”
怪声调青年的一声“八格”惊醒了周围看热闹的众人。“日本人?他们是日本人。”有人喊道。接着群情激奋,“还手!打他!打鬼子!”愤怒的喊“打”声响成一片。
三个日本人先是有一点慌乱,两个人男人往女人身前一挡,摆出架势,准备拼命。过了一会,见人群只是喊叫,没有人冲上来,他们的脸上便有了鄙夷之色。怪声调青年往前跨一步,冷哼一声,指了指瘦高个,大声说道:
“我叫桥本,日本留学生。你侮辱了我,不能狡辩。为了尊严,我向你挑战,不许躲,我要和你决斗。”
周围人看桥本嚣张的样子很气愤,刚才侮辱弱智摊主的事怎么不说了?鬼子就是鬼子,不讲理!不过,想想人家已经指名道姓要决斗,已经不关自己的事,便不再嚷嚷。他们全把眼睛看向瘦高个,看他的反应。瘦高个下意识的一缩脖子,满脸苦相,就差没哭出来了。
“误会,误会。小事情,小事情,不能决斗。”
“必须决斗!你,报上名来。”桥本恶狠狠地说道。
“名字能报,我叫陆文忠。这就算认识了,不决斗,不决斗。”陆文忠边说边往后面看,大概想开溜。
“决斗!同他打。”
“胆小鬼,挺起胸膛,同他打!”
人群中你一言我一语,冲陆文忠叫喊。他们不满意陆文忠的表现,觉得他丢中国人的脸。
陆文忠不得不面对桥本,盯着人家看了许久,脸上还挤出一丝笑容。
“真要决斗?能不能有别的办法?”他不死心的问道。
“不敢决斗,你磕头也行。”桥本轻蔑地看着陆文忠,傲然说道。
“不成不成!我们中国人跪天跪地跪祖宗,不能乱跪的。你们不讲究,我们讲究,换个条件,成吗?”陆文忠头摇得像拨浪鼓,说道。
桥本何尝不明白下跪意味着什么,难道日本人就能乱跪?他的脸都气绿啦。
“不成!要么磕头,要么决斗,你选一样。”桥本坚决地说道。
“这不是成心为难人吗,我想想,让我想想。”
陆文忠边说边东张西望,想在人群中找帮忙人。可惜,没有人肯站出来,他很失望。
“那好吧,我选决斗。不过,我今天有事,咱们改天再决,改天再决。”
说完,他不等对方有所表示,瞅准一个空挡,钻出人群撒丫子就跑,跑的比兔子都快。
众人先是错愕,接着是哄笑。笑完了,想想不妥:这孙子不是把中国人的脸丢到家了吗?他们相互之间便开始打听陆文忠是何方宝贝,纷纷表示事情不能让它就这么完了。有人甚至一脸严肃地宣称:要揪出陆文忠,逼他和桥本决斗。
很快,事情在整个北方大学的校园里发酵。
第二天下午,刀锋社团出面了。刀锋社团宣布:陆文忠已经找到,桥本也联系好了,两个人决定要进行一场正式的决斗,时间定在周五的下午五点钟,地点在学校篮球馆。
刀锋社团的承诺,没有人不相信。
现在,离正式决斗时间还差半个钟头,有人就看见陆文忠那个倒霉蛋,缩着脑袋猫着腰,在两个男同学的陪伴下,正往篮球馆走。准确地说,他是被两个男同学押着往篮球馆走的。两个男同学一定是刀锋社团成员。